徐向迩顺着大师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救援人员正在远处用吊车拉起半壁墙,去进行人员搜索。
风吹过,带起墙壁下的灰尘,扬起的尘土弥漫到四周的空地上,从浮尘之间走出了一个熟悉的人。
就像那次在山上迷路的时候。
此时的陈弋仍穿着黑色西装,外面套了件黑色大衣,身形高挺,迈着长腿朝徐向迩放在的地方走过来。
而大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剩她坐在石块上发怔,似乎不敢确信自己看到了谁,眼睛眨了又眨。
等眼前的人逐步走近,徐向迩才看清了陈弋的模样,他从未如此狼狈过,头发灰扑扑的似鸟窝,眼下泛着严重的青黑,就连胡渣都明显到有些邋遢。
更不用说身上的衣服沾染了多少尘土。
徐向迩唇角一勾,下秒,眉头紧皱,扭过脸去,这个消失了一个多月的人。
可陈弋却径直走过来,单膝跪地,拉过她的手臂就拥进自己的怀里,他的手指止不住颤抖,声音沙哑,“尔尔,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他似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徐向迩愣了一瞬,小脸皱成纸团,“陈弋,你放开我。”
“是我错了,尔尔。”他的双臂收得更紧,“还好你没事。”
陈弋一味重复着这句话,不耐烦的徐向迩推了他一下,可却有滚烫的液体倏地落到她的后颈,凉飕飕地滑进后背。
他竟然在哭。
徐向迩震惊地放缓挣扎的动作,可却忽略了腹部的伤口,她不可抑制地“嘶”了一声,委屈在体内酝酿,最终一股泪水簌簌地从眼眶溢出。
“你放开我,真的很疼。”
“哪里疼,你受伤了?”陈弋稍稍退远,神情紧张地抬起她的胳膊四处检查,“尔尔,告诉我哪里疼?”
徐向迩不走心地笑了一下,“你怎么会来,从美国赶回来也没那么快吧。”
这里的信号都没有恢复呢。
他就到了?肯定人早就已经回国了。
“我昨天上午刚刚回国,我一直都知道你的行踪,看到新闻我就立刻飞过来了。”陈弋见她起身,伸手虚握着她的手臂,生怕她会离开,“对不起,尔尔,能不能听我说说话,我真的错了。”
“陈弋,你失言了。”徐向迩垂着眸,咬着唇强迫自己说下去,“你之前说永远不会抛弃我的,可你却冷静了这么久,都没有联系我,你觉得我现在还会需要这种迟来的关心?”
好想拥抱他。
可是徐向迩必须让他意识到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她也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品。
她的头发灰蒙蒙,脸上还黏着尘土,眼睛却倔强地盯着他看,仿佛妄图透过他此刻悲伤的眼睛看到他真实的底色。
徐向迩很明白,自己想要的不是此刻,而是以后。
是永远不会再为那件事懊悔,就此翻篇的以后。
“尔尔,我们先离开这里,然后再谈。”陈弋抬眸,瞥到身后的人抱着三箱方便面经过,他拉过徐向迩的手腕,让她往前走了两步,他低声近乎哀求,“这里太混乱了,你要是再不小心变成河狸了,很难瞒得住。尔尔,听话,等会我随便你打骂,好不好?”
这话没错。
可还有那么多的人见不到亲人,她原本想要留下来做志愿者的。
陈弋太过了解她,“别担心,信号马上恢复了,我还捐了两百万。”
徐向迩眉梢一挑,眼睛眨了又眨,小嘴嘟嘟囔囔和他一起离开,“这次还真让他给炫富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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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向迩跟着陈弋上了志愿者们的车,和其他的伤者一起离开灾区。车在凹凸不平的路上跌跌撞撞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医院,在医院简单检查过后,换了新的纱布。
医生说她的伤口不严重,只需要吃消炎药,不需要住院。
之后,她又被陈弋拉上了另外一辆黑色商务车,也不知要去往哪里。
徐向迩懒得问,上车之后就缩在后座靠窗的角落里,连盖着的毛毯都不愿沾到陈弋的身体,时不时看他几眼,就像守护树枝的河狸一样警惕。
讨厌的人也不说话。
可恶!可恶!她怎么又心软啦。
可心里想着想着,徐向迩就开始意识迷糊。
对于常年不活动的人来说,外出旅行十几天,完全是超负荷的活动,再加上昨晚遇到地震,内心受到惊吓,她已经到达极限,有种在空中漂浮的、落不到地面的恍惚感。
没过多久,徐向迩就进入了浅睡模式,脑袋像小鸡啄米般上下摇晃,嘴角都流下口水。
熟悉的雪松气息喷在鼻间,她动了动鼻子,迷糊地察觉到陈弋伸手拽过毛毯,让她顺势躺在了他的腿上。
下秒,他将她的手从小腹挪开,掀起了她的衣服下摆,看了一眼那渗血的伤口。
而后是一声叹息。
那叹息轻轻吹动了徐向迩的碎发,可她仍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终究是没有挣扎着起身。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深夜。
徐向迩的眼睛先看到窗外阴沉的夜,如银丝的雨痕铺满整张玻璃,噼里啪啦的雨声宣告这场雨并不小。
大概是这场雨将她吵醒。
徐向迩坐起身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空荡的一间卧室,虽然干净但只有一张床。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着的睡衣,皱了一下眉。
怎么连换衣服这件事都没有记忆。
脑袋还未清醒,她坐在床上没有下一步动作,可开着的门却走进来一个人。
“醒了?你睡了十几个小时。”陈弋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中途在发烧,我给你喂了药,敷了毛巾,现在好多了。”
徐向迩没说话,嘴抿成一条线,避开那双担忧的眼睛,咬牙切齿地回复,“哦,谢谢你。”
“尔尔,你饿不饿?”
“陈弋,等天亮我就走——”
两人同时开口,徐向迩“啧”了一声,垂着眸玩手指,正想开口时,肚子却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
陈弋的喉间溢出笑,“太晚了,这里没有什么能吃的,我给你下一碗面,好不好?”
她也想说不好,可肚子却一直咕咕咕,这个时候怎么这么不争气。
他站起身,从床尾的长沙发上拿过事先准备好的衣服,站在床边放在她旁边,“你先换衣服,我去厨房。这是我朋友在南城的房子,可能有点偏僻,但事先找人打扫过了,还算干净。”
“如果要洗澡的话,记得避开伤口。”陈弋指向浴室的方向,“我就在外面,你随时喊我。”
“好的,谢谢。”
“这是给你准备的新手机,你先用着,如果不合适的话,我再给你买其他型号。”他从裤子里拿出一部手机,和充电线一并放在床头柜,“里面有新的电话卡,我给你添加了蒋柔的微信,你先联系她一下?”
啊——
她的亲亲闺蜜肯定担心死她了。
徐向迩拿过手机道谢,然后翻开微信找到蒋柔的对话框,拨打电话的过程中,陈弋已经离开房间。
寂静的房间里响起蒋柔的哀嚎声,“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吗,你要吓死我了!”
“对不起,柔柔,事情发生的太快了,手机来不及拿,保命要紧。”
“没事没事,幸好你没事,我真的吓死了,要不是陈弋向他家里人要了私人飞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蒋柔停顿片刻,“他说太危险了,就自己去了,我都没赶上,你可别怪我,他打电话的时候说话太冷漠了,把我和顾旭都吓着了。”
“我怎么会怪你。”
蒋柔的话让徐向迩晃了神,“他很着急?”
“他那个样,顾旭都说如果你真的……他就有新的理由去自杀了……”
没有戴手机壳的手机滑了一下,手机掉在柔软的棉被上,手机继续传出蒋柔的声音,“你做什么决定都好,你还健康活着对我来说就很满足了。”
对了,那个大师怎么样了。
徐向迩回过神,抓过手机,手指无意识搓着,冰凉的指尖回温。
徐向迩和蒋柔说起遇见路知声的事,讲着讲着她的肚子又叫起来,只好不舍地挂断电话,等到回江禾市再详聊。
可河狸的事就这样完了吗。
她还没有留下路知声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就不知道蹿到哪里去了,神出鬼没。
简单洗过澡之后,徐向迩换上卫衣和牛仔裤,她照了一眼落地镜,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眶充满红血丝,嘴唇干裂,她索性把卫衣帽子扣上,才走出房间。
西红柿鸡蛋面的味道。
徐向迩穿过走廊,空旷无人的三层别墅映入眼帘,一看就是不常居住的地方,她径直地走到厨房,哪里亮着暖黄的灯光,陈弋正在装盘,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对着她笑了一下。
“我猜你和蒋柔应该会聊久一些,所以才煮熟。”陈弋端着面条走到餐桌旁,漆黑的眼眸盯着她看,微微蹙眉,“怎么不吹头发?”
“没有找到吹风机,反正也不冷,没事的。”她拉开椅子坐下,接过筷子,“谢谢你。”
又是谢谢,他真的听够谢谢了。
陈弋捏紧座椅突出的木头,青筋显露,能怎么办呢,是他自找的。
在机场她已经挽留到那个地步,他却还是拧不过自己的坎。
陈弋温声回复,“是我疏忽了,我去找一下,你先吃。”
徐向迩嗯了一声,陈弋转身离开去寻找吹风机,她坐在餐桌前气鼓鼓地吸溜面条。
看来药还是不够猛。
吃过面条之后,她把碗筷放在水槽里,坐在沙发上的陈弋喊她,“你放那里不用洗,先过来我帮你吹头发。”
徐向迩转过身,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陈弋,孤单又期盼的复杂灵魂。
她抬脚走到沙发前,却没有坐下,略疑惑地望着他,眼睛干净,映出旁边暖黄的灯光,说出的话却凉。
“陈弋,帮前女友吹头发,是不是影响不太好。”
谈恋爱之后,两人越来越像也不是件好事。
陈弋的脸色瞬间变黯,他敛起眼眸里的冷意,将吹风机放在旁边,声音脆弱不堪,“尔尔,是不是很讨厌我,也不喜欢我了。没关系的,你没有出事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等明天我就送你回江禾市。”
她是这个意思吗。
徐向迩的太阳穴狠狠跳动,闭上眼睛,没有再开口。
下秒却落入熟悉的怀抱里。
“可是,尔尔,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终于逼迫他进入正题。
陈弋轻柔地收拢怀抱,在她的颈侧深深吸了口气,惹得她的脖颈发痒,挣脱无果,她只好捏他腰间的肉,“要聊就先放开我,坐下好好聊。”
他眼眸亮了一瞬,抱着她的腰温柔抬起,让她坐在一旁,拖鞋早已掉落,徐向迩拉过一旁的毛毯盖住腿,往后面挪了挪。
她开口问道:“你错哪了?”
陈弋垂着眸,紧张地清嗓,“我不该执意要分手,也不该冷静那么长一段时间,都不联系你。”
“嗯。”她靠在沙发背,蜷缩着身体,看着他望过来的眼睛,“那为什么让我给你机会,你不觉得那都是你的错了?能看开了?”
“我不知道。”陈弋的身体又恢复僵硬,巨大的恐惧让他包裹,“这一个月里,我在公司忙了很久,等事情解决了,我想我还有什么理由要回国吗,”
她的痛苦都来源于自己,他还如何回到她的身边。
“我想无论如何,还是要给你一个答复,可我一回来,就知道了你生死未卜的消息。那一刻……”他苦涩地笑了下,“我更无法原谅自己了。”
徐向迩听够了,她掰过陈弋的肩膀,强迫他望向自己,一字一句说清楚,“陈弋,实话告诉你,如果你一直认为那件事是你的错,我是不会给你机会的。”
她不愿那些爱里掺杂着痛苦。
“当我知道,我爸爸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没人在意时,我的心结很快就过去了。”
徐向迩把这些话说出口,内心逐渐轻盈起来,她轻轻蹭了蹭陈弋的手心,靠在他的肩头,“房间塌下来的那刻,我只是在想你,其他的一切,我都没有想过。我们能不能不给生活制造那么多的遗憾了,好不好?”
外面电闪雷鸣。
陈弋的心脏震颤,她实在太过勇敢与纯粹,总能抓住最主要矛盾,让自己不后悔所有决定。
良久,在徐向迩以为自己不会收到答案的那刻,陈弋转过身,捉住她的手腕,将人搂在怀里,“好,不制造遗憾。”
“尔尔,谢谢你,让我知道自己似乎也是值得……被拯救的人,谢谢你让我明白这一点。”
徐向迩被他的胡茬扎到,身体躲了一下,“拜托,不要说这种矫情的话,没有什么拯救不拯救的,是你自己主动拥抱的我啊。”
她的生活已经足够疲惫,也无心去拯救任何人。
“嗯,尔尔说什么都对。”他的嗓音低沉,拖着长长的尾音。看她躲开,追过来蹭了蹭她的脸颊,弄得她发痒。
徐向迩倒在沙发上,卫衣的帽子过大,遮挡住她的眉眼,只露出微张的嘴,陈弋能清晰地看到那隐约粉嫩的舌尖动了一下。
一个月未见,他在美国昼夜颠倒,强迫自己不去联系她,只收取她的消息。他能看到徐向迩下班后坐在路边摊喝酒发呆的模样,能看到她离职后如释重负离开大厦的模样,也能看到她在机场等飞机离开江禾市的模样……
仅仅只是看到,陈弋就无法平静呼吸。
此时她被自己压到身下,如此真实,仿佛所有的噩梦都烟消云散,她亲手拨开了那些云雾。
再也无法忍耐。
早就想这么做了。
陈弋无法自控地吻她,极具掠夺性的吻,不温和也毫无空隙,他想将自己这一个多月所犯过的蠢弥补,再弥补。
因为他的愚蠢,险些失去了她。
徐向迩呜咽一声,破碎的声音从喉间溢出,“陈弋,胡子好扎。”
“对不起。”他又吻在锁骨,她明显地抖了一下,“你再忍忍,好不好?”
这种时候为什么让她忍一下啊。
这男人又恢复到之前的模样了,徐向迩无奈仰起头,手紧紧抓着他的黑发之间,脚搭在他的后背,细密的痒让她的脚趾蜷缩起来。
“我才不忍,你别亲了,我要吹头发了,陈弋。”
徐向迩的声音甜腻,抬起他的下巴,眼睛湿漉漉地盯着他看。
“嗯。”
陈弋妥协,想将她扶起来时,怀里的人消失不见,他下意识看向下方,河狸踩在皮质沙发上,用脚蹼想踹他一脚,结果自己却倒在了沙发上,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他看。
徐向迩气急败坏地喊他:“陈弋!”
他举起双手,肩膀却在抖动,“我什么都没做。”
“就是因为你!”
她气呼呼地翻了个身,河狸尾巴对着陈弋,他摸摸她的脑袋,“好了,这样你再变回来伤口不就好多了吗。”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勒。”
“嗯,不客气。”
河狸很生气,悬在空中的脚蹼抽搐了一下。
不过说起这件事,徐向迩没有继续插科打诨下去,而是和陈弋说起自己白天遇到大师路知声的事。
她小小一只河狸张牙舞爪地讲完前因后果之后,自己靠在抱枕上感叹,“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早知道走之前问一问了,长那么帅应该很好找。”
原本还在思考河狸问题的陈弋,听到这句话,顿了许久才问道:“很帅?”
河狸梳理着自己肚皮上的毛毛,又摸摸自己的门牙,想到自己下次生日有希望可以结束河狸事件后,她还有些不舍,于是没有注意到陈弋说话的语气,开朗回答道——
“对啊对啊,有种神秘气质,不过我还没聊几句,你就过来了。”
“那确实怪我,害你没能和帅哥继续聊下去。”陈弋别过脸去,温声回应,“要我和你道歉吗?”
“……”徐向迩的眼神闪烁,豆豆眼左右看了又看,悄悄起身,“那个,我又困了,我去睡觉了哈。”
于我而言,似乎没有那么多需要争吵的地方。
也不会闹别扭太久,毕竟谁也没有错,经历这些事之后,肯定会先珍惜对方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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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