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夜雨（群像） 第3章 家人

第3章

集镇早已热闹起来，这里毕竟是巴拉特领主辖区中第二大的贸易地点，宵禁之前，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这里交易。

巴拉特也是整个缇亚帝国为数不多的，愿意在辖区开设大型民间贸易点的领主。其他领主往往规定人们从事耕织行业，要么就到公司或工厂工作，得到报偿后，再去官方贸易站换取生活用品，民间贸易规模很有限。

更与众不同的是，巴拉特对户籍牵调很宽容，只要牵调者按人头向他上供牵调税金，人们就能在他的辖区内更换自己的户籍。

外逃出来的诺尔姐妹缺的就是这笔税金。她们两个眼下人在外地，没取得当地户籍，既不能再读书也无法工作。她们冒死来到这里，目的之一就是希望能得到乌尔德大婶的资助，进入这边的户籍，然后莎拉娜继续读书，诺尔则已经决定好辍学打工，将借来的税金以及其他费用统统还给乌尔德大婶。在乌尔德回来之前，诺尔一直在心中排练着一会儿该如何开口借钱。虽然她很愿意相信大婶如传闻中一样乐善好施，但诺尔对此仍十分慎重，因为她和妹妹必须留下来，不然将别无他法生存。

“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乌尔德大婶已经出门一个小时，房间里才终于有人醒来。

最先醒过来的女孩叫洛珈，她一醒来正对上诺尔瞪着眼睛看她的视线，本来还有些惊讶，但当她读完旁边放着的乌尔德大婶留的字条，她便恍然大悟地告诉诺尔，乌大婶已经吩咐过自己要照顾好她们了。诺尔对洛珈表示了感谢，洛珈也介绍了自己，等洛珈热情地叫诺尔一起到厨房帮忙时，她却腼腆地站在厨房门口，始终不愿进来。见诺尔迟迟不肯进来，洛珈也不强求，不紧不慢地做着自己的事。

狭小的厨房简朴得略显陈旧，厨具上全是日夜使用留下的痕迹，篮子里的食材算不上丰富，但也是诺尔蛮久没吃过的了。可以想象生活在这里将会多么温馨。洛珈做饭有哼歌的习惯，一边哼歌，一边将鸡蛋打入热油，热油将鸡蛋的香气瞬间膨胀了数倍，在香气不由分说挤进诺尔鼻子的一刹那，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

“饿了吧？”洛珈回头对诺尔笑着，语气里没有任何取笑诺尔的意思。

诺尔很是尴尬，沉默低着头，却意外地走进了厨房，开始帮洛珈清洗蔬菜。洛珈很高兴看到诺尔的改变，歌哼得愈加轻快，不时疑怪大婶去哪了呢？诺尔缄口不言乌尔德大婶为自己惹上麻烦的事，她想尽力去相信大婶，听洛珈哼出的不知名曲调，她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诺尔感觉洛珈的年龄应该与自己相当，但身材比自己更高挑，同时还有着一双与莎拉娜相似的，对外物总是充满好奇的深红大眼睛。

洛珈一边忙活个不停，一边很自来熟地问诺尔：“你们也是因为土地被瓜分才流浪过来的么？”

诺尔骤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带点警惕地看着她，既没点头也不摇头，洛珈却低头自顾自地继续说：“亲戚们说，反正我以后都要嫁人，土地还是留给兄弟去耕种更值得。”

“其实我根本没有亲生的兄弟。”说到这里洛珈突然抬起脸，对诺尔很无奈地一笑。

“我只有莎拉娜一个妹妹。”

诺尔说着先扭头看向卧室，很快又回头看向洛珈，这个回答似乎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但除此以外诺尔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她们沉默了片刻，洛珈始终微笑着。可能命运相似的人总是更容易相互吸引，更何况她那么照顾自己，水流潺潺地从诺尔指缝淌过又流到珞珈手边，她心理上慢慢对洛珈放下了防备。

这时洛珈突然又说：“没关系，接下去你会再多几个妹妹，可能还会有我这个姐姐呢！”

“你今年几岁了？”

“十五。”

听罢洛珈的俏皮话，诺尔很笃定地故意把自己报大了几岁，她当姐姐习惯了，似乎还不能接受作某人的妹妹。洛珈表情惊奇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诺尔也尽量做出有十五岁的样子，把背挺得直直的，眼睛盯着手里的菜，以为自己在从容接受洛珈的审视。然而一阵欢快的笑声迅速传来，洛珈笑她好幼稚，竟然谎报年龄，你怎么可能跟我一样大？经她这么一戳穿，诺尔微微红了脸，但仍是犟着脾气低头不看洛珈，嘴里嘟囔着…爱信不信。

“好好好，我信，我信还不行。”洛珈做出的让步完全是大姐头式的。

诺尔也不再与她争论大小，两人之后配合着把饭做好，其她几个小孩也陆续醒来，只有莎拉娜还在昏睡，不过烧已慢慢退下。没人对诺尔的出现感到奇怪，在饭桌上，诺尔大致了解了下乌尔德大婶家的人员组成，她收养的孩子全部都是因失去土地和至亲而流离颠沛的孤儿。最大的洛珈十五岁，诺尔第二，最小的则只有四岁。她比莎拉娜还小，而且没有姐姐带着她，不知道乌尔德大婶花了多少力气才将她收留。

一瞬间，诺尔的心被愧疚填满，连许久没吃过的牛奶配三明治都食之无味。她想，自己这样带着妹妹空手而来，之后又要给乌尔德大婶添多少麻烦？一会儿到底该怎么开口借钱呢？再加上破坏机械犬而惹出的乱子…此时的诺尔还不知道乌尔德大婶已然被判无罪释放。

阳光下，焦黄的尘土与车辙的积水一同四溅飞扬，空气逐渐混杂起各类牲畜粪便的气味，鸡鸭在笼中此起彼伏地仰天叫屈，乌尔德回到了集镇。

她没有七弯八绕地走小巷，而是光明正大地走着大路，顺便采购一些东西。这里的所有商户她全认识，见她来，人们都愿意多给她些斤头，来来往往的马车仿佛也要谦让着她，集镇上一片热闹祥和，除了始终在门口等她的托顿和想买肉的人们。

托顿刚恶狠狠地踩灭一颗烟头，抬眼就看到乌尔德抱着一堆东西出现了，他急火攻心地正想讨要个说法，乌尔德却微笑着拿出两盒好烟，伸出只手递给了他。

“喏，四十卡拉一盒，不便宜啦！”

托顿见着好烟两盒，眼中不由得瞬闪过一丝贪婪，二话不说就一把夺过，塞进裤兜，与此同时摊开另一只手，撇嘴皱眉地不耐烦道：“今天的肉账，共三百五十卡拉，赶紧拿来！”

面对他这个态度，乌尔德不急也不恼，粗壮的手臂把东西往推车上一顿，铁皮发出一声闷响随即颤了一颤，这不禁吓了托顿一跳。众目睽睽之下，托顿不确定乌尔德接下去会干什么，他不再说话，神经紧绷。实际上乌尔德不过是腾出双手来掏钱，慢慢悠悠地数好三百五十卡拉，微笑着递给了他。接过钱，托顿不及细数便压了压帽子，嘴里小声骂骂咧咧着离开。

围在旁边想要买肉的顾客，一时半会儿也全都愣住了，乌尔德又笑着主动招呼他们，再稍等一下，实在抱歉，今天的肉统统半价！人们闻言纷纷高兴起来，乌尔德言罢拿起刚才买的东西，转身进入屋子，那两扇肉就放在推车上。听到开门的声音，洛珈和诺尔立刻前去迎接，但诺尔走到一半就不敢再上前，她怕来者不是大婶，怕大婶受到伤害已经回不来了。

当看到确实是完好无损的大婶归来时，诺尔才快速跑了过去，大婶摸着她的头，温柔地问她，妹妹好些了吗？

“好些了…大婶您没事就好…”诺尔几近喜极而泣。

洛珈在旁边自豪地帮腔：“大婶还能出什么事！”

大婶进屋对每个孩子都又亲又抱，在确认莎拉娜情况好转之后，拿上洛珈给她准备的食物，开始做她今天的生意。诺尔都来不及问大婶怎么解决的机械犬的事，只见她完全就和没事人一样，愈发确信她的神通广大，同时内心也更加有了底气，大婶一定会借她钱的。在大婶做生意卖肉的这段时间里，洛珈带着其她孩子在读书认字，诵读阿娅神谕，全程热情洋溢，诺尔不禁夸她天生就很适合当老师。她还在上学的消息同时又让诺尔振奋，毕竟洛珈的学费也由大婶在出。

不过，这是洛珈最后一年的学业了，之后升学的高昂学费她根本负担不起，她也没有能力考上去。能读书到这个程度，对大多数只能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外城人而言，已经称得上十分幸运。

所以洛珈不气馁，摇头晃脑地说：“嗨呀！无法通过考试进入内城，我就一直待在大婶身边，照顾孩子们，然后当一个外城老师也行啊。”

诺尔点点头，表示确实已经够好了，心中默念着：“莎拉娜一定可以考上去，进入内城生活…”

不知不觉，已是日落西山，莎拉娜醒了过来，诺尔又在给洛珈帮厨。乌尔德大婶回家了，加上新成员一大家子一共七个人，围坐在一起吃奶油蘑菇汤，里面加了肉沫，是洛珈特意为庆祝诺尔姐妹到来准备的。这也很符合乌尔德大婶的心意，她表示以后这里就是诺尔姐妹的家了，完全没提税金的事，也不去细问诺尔的身世背景。大家都很开心地欢迎着她们，莎拉娜也与最小的孩子蒂娜率先成为了朋友，以后她也有妹妹了。

其她来这里的孩子，恐怕根本不知道税金的事，但对于诺尔来说，大婶越轻描淡写不提税金，她就越过意不去。吃饭时提这些事当然不好，集镇进入新一轮宵禁，诺尔在大婶整理杂物间时单独找到了她，细说了自己的身世，并且把自己之后想打工供养妹妹上学，大婶的资助全当借款的计划也说了。

乌尔德听后问她：“你真的打算现在就放弃学业吗？如果你想学，我可以资助你。”

诺尔点点头，表示自己不能再给大婶添负担了，只希望大婶可以支持她自己的决定。大婶沉默片刻，诺尔再次请求大婶放心，乌尔德难耐疼惜地摸摸她的脸，表示如果诺尔想继续回来读书，可以随时告诉她。诺尔感激地向大婶鞠躬，大婶随后又提出了一点现实问题：仅靠诺尔一个人工作，想同时偿还税金和供妹妹上学是不可能的，那样负担实在太重了。

“所以你可以不急着还借我的税金，生活费也不用操心，一切等妹妹顺利升学再说吧。”

“嗯…谢谢大婶…”诺尔咬着嘴唇低下头，她知道即便如此，妹妹的学费也是天价，所以她来此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她想问大婶：“内城贵族们设置的选拔，真的可以通过吗？”

想建造一个全女家庭于是那么写了，外城人都是贱民，世代从事一些工作提供给内城，维持内城的运转，是彻底的燃料；内城除了王族、贵族还有大量平民，同样必须从事生产，但地位更高条件更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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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