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夜雨（群像） 第1章 出走

第1章

“天黑之前，我们真的能走到乌尔德大婶家吗？”

大雨噼里啪啦盖住了莎拉娜稚嫩的声音，让她不得不扯着嗓子再问一次：“姐姐，乌尔德大婶家到底还有多远啊！”

诺尔闻声停下脚步，低头吹开沾在嘴边的头发，微笑着同样扯起嗓子回：“只要看着高墙往西走，一定能到的，人们都那么说。”

“嗯嗯，坚持就是胜利。”

莎拉娜也笑，随后点了点头，一阵凉风突然将她头顶上的塑料片刮起，诺尔赶忙伸出手将塑料按住。谢谢姐姐，莎拉娜眯起眼睛，声音颤抖。穿着这身破败的雨衣，从午后徒步到黄昏，她们确实在大雨中待得太久了，泥水一遍一遍从她们的鞋子里滤过，留下的沙石与血肉紧裹在一起，整个脚掌早已不知痛痒。

但是不走不行，大雨是最好的掩护。

对于这些，诺尔自己倒还好，可莎拉娜只有六岁，彼此手心里握着的温暖正随雨流逝，行李也越背越沉。雨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停的意思，至今都没看到城镇，天黑宵禁之前真的能到吗？那个传闻中的庇护所…诺尔不禁转头望向远方高耸的城墙，晦暗之中，铁青的背影依然不减肃穆，一直延伸到她视线无法触及的远方。

道路两旁的农田则向南北铺开，尽头处是座座大排量的烟囱，两者与城墙开去的方向连接起来，仿佛于虚空中打下一个大叉，否定着姐妹两人的存在，天地间仿佛已不会再有任何目光向她们投去怜悯。

然而，从母父留下的土地被亲戚们瓜分掉那刻起，诺尔就下定决心，她必须带着妹妹重新寻找出路。虽然土地不允许买卖，每家每户世代只能操持那一点点，以此防止兼并，但只要交些税金，土地也可以在一定规模内于血亲间流转继承。更何况，她还因为不满算计而与伯父起了冲突，两个人几乎大打出手，这下不走也不行了。

比起贪婪暴虐的亲戚们，一个在传闻中乐善好施，与她们又素未谋面的大婶，反而成了姐妹俩目前能够寄存的唯一希望。

继续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天色越来越暗，莎拉娜双腿发软，她真的快走不动了。借着口水吞咽饥饿，关在莎拉娜胃里的饥饿凄厉地叫唤，声音穿透如铁的雨幕，而她一声不吭。从原住地偷逃出来，她们连续三天三夜都在赶路，中午的那片干面包就是最后一餐。饥饿是她们谁都不愿提起的敌人，似乎只有忽略它，才有可能打败它。此刻的诺尔并非故意忽略妹妹的虚弱，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赶路上。

愈发艰难地迈开僵硬的双腿，诺尔正像只被拦腰束上麻绳的青蛙，麻绳的另一头则拴着石块。没有锋利的牙齿帮她立刻摆脱这一切，所以能多跳开一步也好，哪怕只是一步。

诺尔拼命地想要跳入自己选中的池塘，纵身然后扑通地一声，即便最后会因石块的重量而永沉水底，她也不甘就此屈辱地活在陆地——因为这样的青蛙本就是无知男童们的玩具。诺尔从小便十分厌恶他们对生命的戏弄，并不与他们为伍，当相似的命运降临到自己头上之时，她也拒绝自己的生命遭此戏弄。

活下去，无论以怎样狼狈的面目，都要活下去。

所以诺尔不会放弃的，她甚至觉得自己越走越轻快，泥泞不在了，风雨不在了，她似乎已然于池塘中畅游无阻。紧紧攥着妹妹的手，这是诺尔目前唯一能感受到的实体，不知何时这实感却脱手坠去，诺尔惊慌地回头寻找，发现莎拉娜已经摔倒在泥泊，仰面微睁着眼睛。莎拉娜毕竟只有六岁，小脸在冰冷的雨水中泡得惨白，尚且存有一丝意识，不停嗫嚅着，好饿。

诺尔半跪在妹妹身边，她瞬间便感觉自己触到了池塘之底，四周黑暗茫茫，她可能会在此失去她唯一的妹妹。

诺尔费尽浑身解数才将妹妹抱起，奋力地挣扎，她哭嚎着只想闯出去。然而到处都是雨，都是水，狂风呼啸，被大雨包围的世界原来也是个无尽的池塘，她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做出的决定。

“莎拉娜！莎拉娜！坚持住…你不是还想继续上学吗？”

“姐姐马上带你走出去，出去就有吃的了…”

跌跌撞撞地走出几步，太多的负重让诺尔的身体也濒临崩溃。当务之急是找到吃的，旁边就是农田，尽管里面大多数的作物已经被收割过，但仍然有小部分还残留在地里。看到红薯藤的诺尔来不及多想，指甲冲进泥田，挖出几只瘦小的红薯，她将红薯连皮生嚼在嘴里，碎了之后再用手喂给妹妹。拌着泥土和雨水，莎拉娜努力吞食着这些粗粝的食物。

吃下食物，莎拉娜的情况渐渐好转了一些，但终究不到完全恢复体力的程度。诺尔于是吃掉了剩下的红薯，继而偷挖了一些背在包里，喉咙里残留着雨后泥沙的腥味，她继续抱着妹妹前行。再走了一会儿，雨出现变小的势头，诺尔感受到雨丝渐柔，她不信阿娅女神有眼，唯有脚步坚定。

天色暗淡后，再小的灯光也会变得显眼，前方不远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集镇，诺尔激动得加快脚步，几次几乎摔倒。所幸在宵禁之前她们走进了集镇，雨又小了许多，她们也暂时没有招来机械巡逻犬。

两块泥一样的人，在家家户户都房门紧闭的黑暗集镇里，盲目地寻找着目的地。没想到集镇竟然那么大，现在离宵禁已经不远，诺尔很是着急，她只知道乌尔德大婶开着一间肉铺，除此以外，她缺乏准确的坐标。正沿着一条小巷左顾右盼，诺尔余光中突然闪过一片红光，是机械犬出笼了，说明此刻宵禁已至。

机械犬的体型比中型犬还小，杀伤力不强，凶在成群结队，围攻的速度极快。

现在被它们抓住，姐妹俩会被直接打回原籍，运气好的话继续受亲戚们欺辱，苟活下去；运气不好的话，诺尔可能会被强行嫁给某人以获取新的户籍，妹妹则会被剥夺以后的升学机会。

照这个情况下去，她们必须立刻找一间屋子躲起来，诺尔不敢出声，敲门又一定会弄出动静。急中生智，她看见墙角有一堆废料，她于是决定踩着废料堆，翻墙进入某人的院子。莎拉娜现在也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诺尔先将她推上围墙，自己背着行李，紧随其后爬进了院子。尽管烟囱还冒着烟，主人却早已熄灯休息，屋内十分寂静，看来屋主是个实打实的外城良民。这给了两个流民可乘之机，诺尔带着妹妹寻到屋子烟囱所在的屋檐下，她知道那里隔着墙壁会传来主人家壁炉的余温，贴近后果真如此。

“太好了！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吧。”诺尔欣喜得直用脸去舔蹭那浅浅四溢的暖流，她们坐下分吃掉偷来的红薯，再把几件只是潮湿了的衣物拿出来裹着，靠墙紧贴在一起。

夜里雨完全停了，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天还没亮，诺尔被怀里浑身滚烫的莎拉娜惊醒。淋过雨后连条被子都没得盖，发烧是必然的，没被双双冻死都算万幸。她们并不能做好万全之策再出发，只不过是像回避饥饿那样，故作无知，尽量不为这趟有去无回的冒险提前设置阻碍。然而阻碍来了就得面对，诺尔这次比在雨中时冷静得多，紧皱眉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知道乌尔德大婶家就在附近，但带着发烧的妹妹出去更加不易，不如独自先去寻找。

将妹妹安顿好，诺尔估摸着这个时间段外面的机械犬肯定少了许多，而且街巷之中浓雾渐起，现在这样做确实最稳妥。她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跳下围墙，随后贴墙行走始终警惕着周围，蹑手蹑脚地去寻找可能是肉铺的地方。

就连呼吸都轻到无法吹开雾气，诺尔争分夺秒地转过了两道巷子，竟然都没遇上机械犬，她暗喜有惊无险，再往下一个路口探出脑袋，一辆铁皮推车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忍不住拨开浓雾，她凑近仔细一看，推车上还放着个厚实的砧板，除了肉铺，大概不会再有人家用得上这种东西。诺尔不禁因此而热血翻涌，迈开脚步径直就往旁边那扇门冲去，冲到门口她又不敢直接敲门，正想办法怎么徒手翻进去，不料身后突然传来机械犬滴答的脚步声。

“遭了…还是撞上了！”

诺尔心中大喊不妙，立刻爬墙或许还来得及，但这样大婶可能就…边想她边扭头往前跑去，机械犬的脚步却始终追赶着她，分明已经将她盯上。

听脚步声，好在只有一只，不过只要被它盯上，诺尔根本不可能甩得掉它，更何况妹妹目前还在陌生人的屋檐下。绝望如晨雾扑面，诺尔咬紧牙关于狂奔中又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与它拼了！反正这里还没人见过她，争取到喘息之机后再带妹妹离开。听着脚步声越逼越近，诺尔只能说干就干了，她终于从地上抄起一根木棍，迅速回身扎好马步，将全身的力气都调用起来，狠狠憋住一口气，双手紧握棍柄。

机械犬的探照红光刺目而来，在预感它已跳跃而起之时，诺尔拼命挥出了她所能挥出的最大力气。哐当一声，机械犬应声倒飞了出去，打中狗头的实感震得诺尔虎口酥麻，人也随之向后打了个踉跄。但她哪里敢懈怠，两步追将上去，正想再猛补上一击，手腕突然被大力拽住。

咻—！木棍脱手飞出，抓住诺尔的手紧接着又放开了她，无法得知来者是谁，浓雾之中，诺尔只看见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转身捡起木棍，随后一下又一下，将正要站起的机械犬砸到完全瘫痪。诺尔彻底惊呆了，愣在原地的同时认定自己根本跑不掉，机械犬不过只能将她逮捕，而正向她走来的人影则可以将她撕碎……

逃离是女人的史诗，新文又开，挑战一下自己写非性缘的文，想说的都在文案了，请仔细阅读文案后再看正文，谢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