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窃贼[西幻] 第6章 二重身6

深夜的猎魔人酒馆。

骰子在盅里哗哗响，酒杯碰撞叮叮当，还有醉倒的人的呼噜声、赌咒声……

突然，门开了。进来了一个人。

嘈杂的声音凝固了。吸血鬼、狼人、幽灵等魔怪们都悄悄地隐匿起来，探究地看着来人。

这个人披着深色古典斗篷，足蹬长靴，身穿黑色翻领短装，背着刀，面具将半张脸覆盖，典型的治安官制服。他身上挂满的领章、肩章、胸章，昭示着他的身份：塞伯里西区治安队长。

塞伯里对于这些魔人的态度一直挺暧昧，但只要不做得过火，治安官们也不会主动找茬。一时众人心里猜测纷纭，是不是哪个家伙干了什么蠢事？唔，格里高利这个傻瓜嫌疑最大；不过也可能是狼人比尔这个笨蛋……

治安队长沉声道：“猎魔人亚利塔纳今夜不在这里吗？”

没有人主动回答他。

连丽塔也没再打酒嗝了，酒馆里完全寂静下来，所有人，一双双眼睛，明里暗里，都带着敌意，幽幽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猎魔人酒馆内部虽然彼此鄙视，但是对外还是相当护短的。

无声对峙良久，火光影影绰绰，所有人只见柜台后出现了一个女人侧躺的身影。

她一头红发如火，手中拿着长柄烟斗，正缓缓吞云吐雾，尖鞋头搁在柜台上。但他们却都看不清她的具体面貌。

这个女声说：“戈弗雷，发生了什么？”

“赫克特夫人，无意冒犯。”治安官队长一字一顿道，“但我们怀疑，亚利塔纳血洗了西城门交易所。”

清晨，芝妮雅听到敲门声，门开的瞬间，一把冰凉的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餐桌前的亚利沙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看向门外的几名治安官，“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表情沉静，但也未再轻举妄动。戈弗雷走进屋内，一眼便看到了壁炉上放着的狼蛛丝腺。

“玛格。”他抬手示意，一名褐发黑眸、神情冷漠的女治安官很快取来那丝腺。

“比一磅还重，头儿。”

“亚利塔纳，昨日入夜时分，城门交易所遭到袭击，全员毙命。你是头号嫌疑人，现在更多了几分嫌疑，”戈弗雷打量着他，判断着他眼里的讶异是否作假，“现在，请你解释你家中这蛛丝的来源？”

亚利沙皱了皱眉，道：“我昨天得到了两磅多的狼蛛丝腺，仅仅出售了一磅。”

“那么你为何要保留大半的蛛丝？”

“这是我的私人原因，恕我不想回答。”亚利沙镇定地说，他似乎觉得情况还不算无可挽回，用不着暴露自己的私事，“蛛丝十分珍贵，失窃也不足为奇，为什么却指向我？”

“因为这一磅黑狼蛛丝腺，是交易所唯一失踪的东西。而根据交易所的格目，你是最后一个到那里交易的人，丝腺的主人，之后便发生了凶案……”

亚利沙瞳孔一缩。

问题在于，本该没有其它人知道当日有蛛丝才对。

因为是自愿交易原则，为了保护卖家，防止半路有人围堵夺宝，交易所会为所有卖主保密，只有在第二日物品格目才会上交。

在当日的物品格目上交之前，即使是塞伯里最高委员会，也不会知道他们每日放出的鱼鹰们，收获了大鱼还是腐草。

“那么动机呢？”亚利沙追问。

“……我们认为你可能，出售了蛛丝之后又后悔了，但是交易所向来敲定之后不容退货，于是你折返并……”

“你不至于如此愚蠢。”亚利沙冷冷地说，“把我想成一个这样笨蛋。”

戈弗雷暗叹一口气，“但是我得有个交代，亚利塔纳。请暂时配合我们调查吧，猎魔人先生。”

轻易取得蛛丝，戈弗雷示意不必再搜查住处，也放开了芝妮雅。

“详细的经过，我们去交易所的路上可以再聊。”他拿出了一副手铐。

亚利沙嘲弄地看他一眼，“有此必要？”

“公事公办，见谅。”戈弗雷铐上他的手，“亚利塔纳，你是塞伯里最利的一把剑，一年前的黑潮，你的剑所指便是人们信任的方向，但是，如果利刃反过来，所有人都会恐慌。”

几人走出了亚利沙家那扇灰绿门，戈弗雷深深看他一眼，“我会努力为你寻找证据。这是一起极端的恶**件，但我会拖延向危塔报告的时间。”

芝妮雅老太太站在门前，担忧地看着他们远去。她明显地感到亚利塔纳这次麻烦大了，她双手交叠胸前，默默地为他祈祷……

她也曾经为她的姐妹祈祷。

她们还是死去了。

但除了匍匐在神明面前祈求，她还能做什么呢？尽管这些神是如此冷漠地将这块大陆抛弃在黑暗中，将他们抛弃在黑暗中，任凭人世流血、苦难深种……

“呃……先生，那，那是……一个女人吗？”

芝妮雅的思绪列车脱轨了。她突然看见了奇异至极的画面，以至于她吃惊地询问旁边奉命留下来看守的治安官。

“是的，一个美丽的姑娘，扑进了亚利塔纳怀里。”

“噢，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亚利塔纳简直如避蛇蝎，迅速地躲开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您认错人了，小姐。”

“绝对没有！你叫亚利塔纳，我叫薇拉，我们昨晚才共度良夜，我怎么可能认错你面容？……”

不错，这个姑娘正是清早提着菜篮子去集市的薇拉。

她也没想到，竟会再遇见了昨夜那位绅士。这果然是丘比特的箭矢、阿芙洛狄忒的眷顾！薇拉当即丢了篮子，向亚利塔纳扑去。

几个治安官还处于震惊之中，薇拉又继续去抱亚利沙的脖子，亚利塔纳面色剧变，赶紧躲到戈弗雷身后，要不是他双手被铐住，他几乎要拔剑自卫了。

“亲爱的，你昨天晚上多热情啊！为什么现在却对我这么冷漠！……”

向来令人又惧又恨、避之不及的治安官，裹尸布上的秃鹫们，今天在街头第一次参演了痴情女纠缠负心汉的场景，简直各个狗血淋头、三观尽毁。尤其是戈弗雷的副手玛格丽特，冷哼一声，显然已经把亚利沙归类进了伪君子、杀人凶手……

连屋顶上偷窥的格里高利都看得直摇头，最近的亚利沙呦，每天都在刷新旁人的认知……他一不留神就没控制住力道，一块瓦片从屋顶滑了下去，落地开花。

戈弗雷警告地瞪了那屋顶上裹着黑斗篷的吸血鬼一眼，他早就知道猎魔人酒馆派了人来随时跟踪进度，但这个白痴看戏倒看得不亦乐乎。格里高利挑衅地冲他扮了个鬼脸。

戈弗雷心道这可不行，这么下去还查不查案了！人品如何持保留意见，与此案无关。

治安队长咳嗽几声，“亚利塔纳，给你十分钟回家去处理好这件事。”

亚利沙第一次觉得，窒息。

……神说得对，坏事从不独行。

他的肺要气炸了。

这一年来，即使是捕猎一无所获，都没有今天，被这个泼辣女子逼得这样气闷！

一个女人的哭闹胜过一大段辩解的独白。

谁说只有□□有贞洁的？亚利沙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在□□自己的精神。

他铁青着脸，碾着石板路往家里走。

芝妮雅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他和身边这位美丽的小姐，这让他越发不悦。

“先生，是否要给这位小姐另外铺一张床？”

亚利沙嚼着冰渣子说：“让她睡地板。”

还未进凶案现场，远远就有一股难闻气味扑鼻，除了冲天的血腥味，更多的是一种好似腐烂沼泽的恶臭，好似把一千只死老鼠挤压在一只臭袜子里，封在地窖发酵上一年……

亚利沙拧着鼻子，悄悄在后脖子上画了几个除味的简单魔法符号：“这气味是……”

“当时分析师正在检验一截臭乌骨血木的根的暗质浓度。”戈弗雷带着他走到一间单独辟出的暗房，分析师的尸体还趴在桌上。

臭乌骨血木被剖开后，会流出暗红的汁液，带有恶臭。显然，由于被凶手杀死，分析师没能再密封起这截树根，很快交易所就臭气熏天了。

这真是治安官们这一年遇见的最糟糕的凶杀现场，没有之一。他们简直像是超级粪坑的保洁员。同行的见习治安官弗朗茨沮丧地捂着鼻子，他还以为他首先要直面血腥尸体带来的视觉冲击——结果的确很有冲击力，不过是嗅觉上的。

原来的城门交易所，现在，桌椅、集装箱、量器、天平、尸体……都溅着暗褐发红的凝固血液，仿佛覆盖着一层暗红的薄纱。

“西城门交易所，有簿记员、装箱员、分析师、守卫等一共十四人，全部死于同一种剑伤，凶手剑术高超，手法十分利落。死亡时间就在你的交易时间后不久。”

这首先就排除了一大群人。

戈弗雷在鼻子里塞着迷迭香，拿着一本沾着大块血迹的格目，这上面记录了物品信息、出售者的名字、交易时间。

“可能是之前来交易的人仍留在交易所，所以我们派人排查了前面的几条交易人信息，在黄昏来交易的人并不多。但这些人的剑术都稀松平常，且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亚利沙看着血染的桌子，和椅子上仰面的簿记员尸体。昨天这张脸还生动地为难得的蛛丝赞叹，如今爬满了尸斑、只剩凝固已久的惊愕表情。

“尸体手上还拿着笔，格目正翻开着，表情惊愕，显然不是陌生人的突然袭击，而是熟人作案。”

戈弗雷持剑比划着，从大门走进，“凶手首先来到簿记员桌前，杀死了他，在门前守卫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又杀死了三个人，”他旋身，挥剑，演示着凶手的杀人轨迹，“……最终也只有三个守卫真正举起了武器反抗，但已无济于事。随后便是对那些手无寸铁的分析师、装箱员等技术人员的屠杀。”

最后他走到箱子前，收剑入鞘，“凶手目标明确，仅仅打开了这只集装箱，取走了最难得的蛛丝丝腺。”

突然传来了两声犬吠。

“头儿！”正是玛格丽特提着狗链子，带着一只胖嘟嘟的斑点狗过来了。

“干得漂亮，玛格，终于借来了！”戈弗雷大笑着说，“臭乌骨血木的气味十分顽固，我们试着追踪这股气味，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玛格丽特让格雷，也就是这只猎犬，在现场嗅了嗅，转头带着它走出了交易所，它很快坚定地朝一个方向跑去。众人一喜，迅速跟上，只见格雷在迷宫似的巷子中快速穿梭着，时而停滞，焦躁地打转儿，但很快又嗅着气味再度跑起来。

这四个治安官、一个戴手铐的猎魔人、一条狗的怪异组合飞奔在路上，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格里高利裹着大斗篷在屋顶上竭力跟着他们，但这在狭窄的小路里十分不容易，他好几次看不见视线死角的他们，差点跟丢了。他不得不跳到四下房子的窗台、阳台上，还踩碎了好几个花盆。

这见鬼的胖狗，跟个皮球似的到处滚……格里高利暗骂。

“汪！汪！……”终于，格雷停了下来，在一个巷子口疯狂地打转，兴奋得尾巴乱摇、狂吠不已。

然而众人却都神色古怪。

——这是个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