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角落24
一周分量的药很快就喝完了,林安照顾应勖的面子,第二周自行找老中医补了新药。下方子的时候,老中医简单询问了应勖的情况,林安拿不准,老中医眼神从镜片上方晲着林安,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好转的意思,便默默往处方里多加了几味药草。
究竟是中药,又是以调养为主的温补药方,对身体是绝对没有坏处的。只不过有病的人吃了是雪中送炭,无事的人吃了是锦上添花,而对于本就处境火热的应勖,就多少有些火上浇油了。
感受到一天比一天扰人的燥热,应勖却不舍得不喝林安亲手煎制的药,只能硬忍着,以至于落在林安身上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跟烧得正旺的柴火似的向外冒火星子。
好几次,林安被看得不自在,可因为有前车之鉴,又不敢往那方面想,生怕自作多情以后又是一场空,于是鸵鸟一般对应勖那些晦暗的眼神视而不见。
无意之中,两个人的境遇掉了个儿。
主动的人变成惊弓之鸟,畏缩的人却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应勖怀疑是不是每一个居心叵测的暗恋者都会受到这样的报应。林安搬来的短短几个月,他仿佛是在无间地狱走了无数个轮回,每一次以为的决断却是下一轮拉扯的开始,他找不到解脱的办法,因而惶惶不可度日,但最令他惶恐的是,他发现自己似乎也享受这种痛苦。
如果地狱里有林安,那又何尝不是天堂。
这几天,应勖偶尔会想,假如他和林安做到最后一步了会怎么样呢?
伸头一刀总好过缩头乌龟。或许正是他的止步不前,才让他在地狱里永无止境地反复。说不定他彻底犯了错,反而能迎来终结的审判。
应勖这样想着的时候,脑子里通常会伴随出现雨夜的那一幕,可马上,他就会将这些想法和脑海里的画面统统掐灭。
哪怕他愿意交付堕落的代价,那林安呢,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把林安也拖进深渊。
尽管有林安的地狱是诱人的,但应勖并不真的希望林安在那里。
“我发现你跟林安待久了,也被他传染了走神的毛病。”
林屹瞥瞥若有所思的应勖,调侃着往他杯子里倒酒。应勖回过神想阻止林屹,但为时已晚,杯子已经满上了。
林屹一脸得逞的笑:“走神得罚酒啊。”
“我不能再喝了,晚上还有事。”应勖无奈道。
“什么事,工作啊?”林屹的手一顿,语带试探地问。
应勖摇头:“不是。”
林屹放下杯子,正色道:“那就是林安的事了。哎,我也不瞒你了,我今天找你出来就是想问问林安的事。你实话跟我说,那小子是不是在你家麻烦你了?当初让你帮忙照顾林安的时候,我实在没想到他这个失忆的症状会持续这么久,早知道的话,我肯定不可能让他住到你家里去。今晚林安不在,你放心地说,不用不好意思。我是心疼弟弟,但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他在你家住了那么久,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晚上的酒局是林屹起的头。
自从复诊那天见了应勖的古怪眼神,他总是放心不下。他怕应勖内心深处有什么不满,却碍于情面不好说出口,于是今晚特意约应勖出来,表面上是喝酒,实际还是为了林安。
从落座开始,他就不停给应勖灌酒,并旁敲侧击地抛出林安的话题,然而,酒过三巡,应勖依旧没有透露半点对林安的不满。
其实这很符合林屹多年对应勖的了解。
成熟、稳重、可靠,论人品,在林屹认识的人里没人比得过应勖,可说回来,他对人性的揣测亦是消极且自私的,这么久的叨扰是个人都该有不满了,而他接受不了弟弟受一点点委屈,哪怕是背后遭一个白眼也不行。
林屹就这么怀揣着不信的心思,给应勖倒了一杯又一杯的酒,连带着自己也喝了不少,两个人都明显有了些醉意,说的话自然也越来越直白。
应勖隐隐之中猜出林屹叫他出来的目的,很认真地解释林安并没有给他带来麻烦。可林屹大概是醉意深了,尽管心中的疑虑逐渐被打消,灌应勖的劲头却不减,酒局结束,两瓶红酒都见了底,林屹才堪堪罢休。
“你说,你要是喜欢男的,也挺好。你和林安谈,我没意见。”走出地下车库的电梯,林屹拍着应勖的肩膀,醉得已经口齿不清。
应勖比林屹好点儿,但也没好到哪儿去,勉强站稳对林屹说了句:“你醉了。”
两个人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看到一个女人往这边走过来。
“怎么喝这么醉?”女人挽住林屹的胳膊,语气很亲密。
一向精明的林屹在看到女人之后,脸上神情竟变得柔软,讪笑道:“没醉啊,就是多喝了一点。”说完朝应勖介绍:“没跟你说,我女朋友,蒋梦。本来是想叫上你和林安,一起正式见一面的,下次吧下次......”
应勖点点头,和名为蒋梦的女人打了个照面,随后目送两人搀扶着离去,独自留在原地等待代驾。
这期间,他无心窥视,奈何林屹的车停得离出口太近,林屹和蒋梦在车上接吻的画面跳进了他的视线。
以前的应勖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心上,看到了也就是看到了而已,但此刻,他竟有些眼红。
他知道这种吻代表着什么含义,是互相喜欢的人无法抗拒的亲昵本能。他也曾经拥有过,却又亲手推开将它推开了。
轻轻阖上双眼,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林安的脸。顺带的,那些缠绵又黏腻的吻,颜色、触感乃至声音,都在记忆里格外清晰起来。
没过多久,代驾来了。
应勖坐上车,打开车窗,让微凉的晚风吹拂面颊,可不知是药效,还是酒精,又或是心里那点不甘,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像起了火,热到了不可思议的温度。下车前,他让代驾帮他买了瓶冰水,他全部喝完才上了楼。
“你回来了。”
一进门,应勖闻到了一股中药味,紧接着,听到林安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他走到厨房,只见身着睡衣的林安正低着头,捣鼓那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通常这种情况,药是早就煮好的,林安是估摸着他回来的时间又重新把药温了一遍。
应勖看着这样的林安,有些不可思议。
从和林屹的种种接触来看,林安在家里无疑是被宠爱的弟弟,可不论是他之前感冒,还是这次飞来横祸的“隐疾”,林安在照顾人这件事上都展现出了不合常理的体贴。
没有一种美好的品质是天生的,不是在成长过程中耳濡目染,就是后天自己习得。林安的温柔体贴是为谁练就的,答案不言而喻。
应勖灌了一瓶冰水才稍作冷却的热意又伴着嫉妒从嗓子里冒了出来。
如果这个时候,他再把这碗药喝下去,恐怕什么都灭不了他的火。
“你......不想喝吗?”
林安端起药碗,见应勖似乎是犹豫的样子,迟疑地问。
与其说应勖是犹豫,不如说他在拼命压抑去喝那碗药的冲动。
他盯着林安的脸,满脑子都是亲吻的画面,忽然之间,他万分期待有什么东西攻破他的理智,让他抛去一切顾虑。
出于这样的期待,手几乎没有意识伸了出去,应勖想要去端那碗药,可就在手碰到的前一秒,林安却将药汤倒进了流水池里。
林安这不是在生气,而是这几天,他反省了一些事情。
他觉得自己似乎太着急了。
几个月前的车祸让他丧失了些许记忆,他嘴上不说,但内心到底是有不安和迷茫的。他试图从应勖的态度中获得安慰。他希望应勖对他更亲密一些,更多陪伴他一些,以减少他内心的焦虑。
可想想也知道,三十多岁正是奋斗事业的年纪,应勖哪能分出那么多时间与心力给他呢?
刚得知应勖阳痿的诊断时,他认为是工作的压力压垮了他的恋人,但现在想来,或许他也是给应勖造成压力的因素之一。
他看得出来,应勖并不想看医生,也并不想喝药,是为了让他安心才勉强自己做了这么多。就在方才那个瞬间,看着应勖纠结而压抑的表情,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把应勖逼得那么紧。
“要是不想喝的话就不喝了吧。”林安垂着脑袋,说的并非气话,只是语气里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低落。
若是平时,应勖一定会为林安语气里的这一点点低落而自责,而愧疚,可今天,他的注意力全然不在此。
他看着林安的那张脸,看得入迷了。
说实话,林安的五官不算浓艳。眼睛不大,眼皮薄,窄窄的双眼皮,远看是很清淡的一双眼睛。不过眼型很美,是笑眼,一笑就会完成两道弯弯的月牙,给人温柔又亲切的感觉。
然而,比起林安笑,应勖觉得林安有更美的时刻。那就是林安忧愁的样子。
浓长的睫毛覆在微微下垂的眼尾,像一层纱帐掩着悲伤,朦胧,又惹人怜惜。
此时此刻,他的心被这种美撩拨、鼓动,不自觉走到了林安的背后。
林安却是毫无知觉地仍自顾自解释着:“你别误会,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想逼你了,我知道,这种事急不来的。”
“急不来?”
应勖的声音从耳边很近的地方响起,林安扭过头,发现应勖正贴在他背后,定定地俯视着他。
“嗯,慢慢来我会等唔——”
林安说到一半,吻就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堵住了他的话。
这回,林安是真心地愿意慢慢来了,应勖却等不及了。
醉意被风吹散了,药被倒掉了,林安退缩了,什么理由什么借口都没有了,可应勖还是决意让自己的理智失守。
他吻着林安,远远不止想要亲昵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