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给他报了个数。
陈衍诧异皱眉,“这么贵。”
手中的收音机却没放下。
酒保见他不识货,轻笑:“这可是黄金时代以前的古董,存着能升值,别看旧成这样,还能听现在的电台呢。”
陈衍打开收音机,只听一道播音腔的女声出现,正是现在正在播放的晚间电台。
他听到几个关键词,手指转动,把音量旋钮调大了一些。
“艺术殿堂在黄金时代崩塌后,如今人们对文化活动的热情大不如前——这是智能暴政留下的后遗症。”
收音机里的女声带着几分沉重,“但在这个时代,艺术的重要性远超从前。重建一个充满生机的艺术世界是如今的重中之重。”
说到这里,收音机中的女声一改沉闷严肃的语气,转而又轻快活泼的说道:“所以,在本次广播结束之前,我想给各位听众推荐一场绝对不容错过的艺术盛宴——知名画家尚明雁,将于本月的十八号,也就是三天后,在C城的临海小岛的艺术展厅上举办一场画展,届时……”
陈衍听到这里,咔嚓一声,把收音机关掉。
酒保吐出一口烟圈:“怎么?刚刚大艺术家来查岗了?”
陈衍倒了杯酒,精致漂亮的眉眼间闪过一丝不耐,没回答。
一提到尚明雁他就露出这么烦躁的眼神。
酒保不理解他,细数道:“漂亮,年轻有为,情史干净,被你哄得服服帖帖还对你百依百顺,你有什么不满的?”
陈衍轻嗤:“和她在一起的无聊程度,你想都想象不到。”
“她有精神病,跟我在一起这么久,碰都没让碰几下,再漂亮的只能看不能摸又有什么意思?”
想到五天前求婚被拒,他语气难掩阴沉。将收音机放回原位,“哥们儿,不能便宜点?”
酒保双手夹起雪茄,吐出一口烟,笑了笑,“你也知道,非法改装的难度有多大,这个价,已经很低了。”
陈衍抬眼:“华左席的意识剪刀计划被纳入议案,最近右席的基因工程又被推入了风口浪尖,军方又开始严查非法改装的仿生人,你确定你这的货是安全的?”
酒保拍拍胸脯道:“包的哥们,整个黑市,我家的技术敢论第二,就没有人敢论第一。军方检测设备就算再更新十代,只要搭载了我的仿生皮肤想要瞒过,那是绰绰有余。”
陈衍:“口说无凭,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总要让人亲眼看看吧。放心,只要货够好,钱不会少你的。”
酒保双手撑住吧台桌,撇了撇嘴,“好吧,跟我来。”
只见他的手在桌下停留了几秒,吧台后面的酒架突然移动,露出后面的暗门。
-
陈衍跟着酒保走了进去。
“听说,前段时间你们集团下面的一个子机构丢了一个故障的仿生人,有这回事吗?”酒保双手插兜,娴熟地下着楼梯,问道。
两人顺着长长的钢制楼梯向下走,陈衍打量这四周,除了楼梯,暂时什么都看不到。
他扶着楼梯一步一步的走,回答说。
“那是下个月准备发布的新品之一,那台仿生人没有通过出厂测试,本来应该被送去销毁,但是却被他的研究员偷走了,集团/派人搜索,至今下落不明。”
酒保:“她一个研究员偷仿生人干什么?平时打交道还没有打够啊?”
陈衍:“谁知道,听说她有精神问题,做的事时常让人难以理解。”
“哦……听说你们那批新品是为了配合意识剪刀计划才发布的,那个计划到底有什么秘密啊?”
陈衍感觉这条楼梯长的很,越走越冷,忍不住整理了下西装的领子:“不清楚,都说是新品了,那怎么样也得在发布会前后才能知道啊。”
酒保啧一声,“也是。”
大概走了十多分钟,前方无尽的漆黑终于露出了些光亮。
陈衍还没踏入室内,便感到一阵冷气扑面而来,钻进衣领和裤管,像蛇凉飕飕的吐着信子,激得他打了个颤。
这里是一个实验室,清一色的金属仪器泛着冷冽的银灰色光泽,某些不常用的角落还堆积着厚厚的灰尘。
又走了几百步,酒保来到一个房间,停下了脚步。
“就是它。”
陈衍看到了一个休眠舱。
两米多高,像一具竖立的棺材,静默地矗立在实验室中央。雾面玻璃泛着冷光掩盖里面的内容,只有指示灯在黑暗中规律地闪烁,如同频率规律的心跳。
酒保走过去,按动一个按钮,雾面玻璃瞬间透明。
里面的东西清晰的呈现在两人的眼前,一览无遗。
即便和仿生人打过不少交道,但当陈衍看到它逼真的面容时,还是不由得呼吸一滞。
它有着一具几乎完美的成年男性的身体。穿着贴身的黑色纤维服,从脖颈一直包裹到小腿。额前的黑发柔软服帖,白的肌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双眼紧闭,表情平静。
华盛集团售卖的仿生人严格按照法律标准,脸上和经常裸露的皮肤上都用特殊荧光颜料印有各种符号和编码,用这些特征来和人做区分。
但这台经过改装的仿生人和市面上的那些货完全不同,他看起来太像一个沉睡的人了。
陈衍不由得轻声道。
“你是从哪得到它的?”
据他所知,酒保的仿生人也都是经过一次改装的二手货,价格比别处便宜近一半,所以陈衍才会找他。
酒保耸肩道:“这可得感谢德克乔那个疯子,要不是他半夜用电锯切这家伙的噪音太大,我才不会上门去找他理论呢。”
“那老东西说是在垃圾场捡的。这黑市里少说也有十几家实验室在搞非法改装,他究竟是从哪流落出来的,只有鬼知道。”
“被抛弃在垃圾场?”陈衍皱眉,看着他的脸说:“它是残次品?”
“就算一开始是完好的,在德克乔那老东西的电锯下,也得报废了。”
酒保拿出一块芯片,放在桌上:“看看,这是他之前的类脑芯片,完全死机无法启动,还是我给他换了颗新的,这才让他成功睁开眼睛。”
陈衍之前做过前沿科技,算个行家,他在手中翻看了一下。
芯片表面有被烧毁的痕迹,这也算正常,感知系统被过度刺激会让类脑芯片过载,有概率会把芯片烧毁。
但被丢弃在垃圾站……这说明它之前就已经报废了。
他走到机座旁,把芯片插上,目光飞快扫过屏幕上一长串的代码和符号。
“别管这些啦,我早就看过他的芯片,被覆写到完全看不出来原来的代码,乱乱糟糟毫无美感跟小孩写的一样,”酒保招呼他:“来看看这个。”
他拿出最新的检测仪器,冰冷的金属探头从仿生人的头顶滑到脚底。显示屏上呈现出人体内部构造。
陈衍吃惊,从酒保手里夺过检测器,对着那台仿生人又仔细扫描了好几遍,货真价实的骨骼和内脏,和人没有区别。
陈衍震惊的缓不过神,问:“这技术是怎么做到的?”
酒保得意耸肩:“想知道啊?那是另外的价钱。哥们儿,废话少说,要不要?一句话。”
陈衍定了定神,“别急,该给的不会少你的,它的蚀刻铭牌呢?”
他又看向仿生人。
它有一张很英俊的容貌,眼尾和嘴角几乎毫无弧度,透露着一种严谨到极致的冰冷感。
但陈衍没多关注,他绕到侧边,看向它的耳侧,那里原本应该刻着代号的地方,却干干净净。
“它的蚀刻铭牌在这。”酒保走到旁边的柜子,拿出一个胶囊形状的东西,里面封存着一块仿生皮肤,上面有一串凸起的符号。
陈衍接过,上面刻的是一串字母。
Elian。
这是这台仿生人的初始代号。
华盛集团里从没见过的一串代号,看样子他的来路应该不干净,怕不是来自黑市中某些非法实验室。
这样看来就是他们自产自销,那么价钱应该还能再压一压。
陈衍想着要怎么开口,一抬头,意外发现墙角悬着一张巨大的蛛网。
星形和环形的拓扑结构组成了一个不断重复扩展的图形。一只腹部巨大,足支纤细,全身漆黑的蜘蛛盘踞在这领土上,俨然是这一方天地的国王。
但对人而言,它只是一只蜘蛛而已,一个单调的生命,当宠物养都嫌无聊。陈衍不在乎它和它的领土到底具有怎样的美感,只瞥了一眼,就又看向手中的蚀刻铭牌。
酒保双手环胸盯着那块铭牌自说自话道:“不知道翻译过来是该叫埃里安?还是伊连?不过用不着纠结,等你把它带走后,这些都会被销毁得一干二净。”
陈衍略显满意的一挑眉梢,按照刚刚的想法和酒保又推拉了几轮。
最后实在懒得和陈衍纠缠,酒保脸色不耐烦地比了个数:“最多只能让这么多。”
“爽快人。”陈衍抬起手环将账户的存款划给了酒保。
到账的声音响起,酒保这这才又满意微笑起来:“东西带来了吗?”
陈衍抛给他一张事先准备好的记忆U盘。
酒保隔空接住,把U盘插进一个特制的卡槽里,不过两三分钟,就将陈衍的记忆传到了仿生人的存储单元。
哦……好像有些内存被其他记忆占用了,但无所谓,酒保按动按钮,一键覆盖。
覆盖成功。
但就在他利落的切换界面的那一瞬,似乎有一阵波动,让墙角的蛛丝迎风般轻颤起来。
覆盖指令在蛛网震动时悄然被撤销。
这一切如风过室,无人察觉。酒保完全没注意到哼着歌进入到下一个步骤,他比对着陈衍头部全息影像,在电脑前开始敲击起来。
陈衍只见他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滑动,仿生人的面部突然开始扭曲变形,无数细小的金属方块如虫群般在皮肤下蠕动,瞬间覆盖整张面孔,形成一张棱角分明的机械面具。
下一秒,那些金属颗粒又如同退潮般消散。
陈衍的呼吸骤然停滞,仿佛照镜子一样,他看到了自己的脸在一瞬间出现在了那一具仿生人的脸上。
“搞定,”酒保打了个响指,笑着道:“他是你的了。”
充电仓的玻璃缓缓开启。
就像是魔术开始,又像是童话里被施了魔法的人偶,在午夜钟声敲响时突然被注入了生命。
‘陈衍’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