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礼行回部队后,南好就一个人留在别墅里。偶尔会去花鸟市场那间花铺子里买些花。魏宜从前就爱养这些花花草草,以前家里的院子里就像花园似的。在魏宜的耳濡目染下,南好对花也多有研究。就凭借着这些了解,与花店老板娘混了个熟,两人聊得火热朝天,恨不得相见恨晚!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她就这样,结交了自己人生中后的第一个知己。
后来她知道了,她叫木槿,这个名字是她自己给自己取的。她比南好大两岁,今年也才二十岁。她从出生起就在福利院,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来自哪儿,姓什么,什么时候生日。她就像浮萍,无依无靠。后来,在她八岁那年,她遇到了一对夫妇,他们穿的很体面,看起来很有钱。他们结婚十年,却未能孕育孩子,无奈之下,只能选择领养。可即便是到了一个新家,她却从未体会过家的感觉,养父母对她总是冷眼相待。在那个家里,她说什么、做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生怕哪里做的不对,惹得他们生气。
每次养母看到别人小孩和妈妈亲热的时候,都会不自觉流露出失落。而木槿看到亲子间的亲密,却也只敢奢望,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养母身边,她想安慰她,想告诉她,她一定会对她好的,她会好好爱她。可还没开口,却被养母吼走,她嫌她碍眼,说怎么领养了她这么个东西,可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
每次养父工作完,木槿都会倒一杯温水送到他面前,帮他拿拖鞋,活活把自己活成了保姆的样子。养父偶尔会夸她是个乖孩子,却每次再给她买东西的时候都挑最便宜的买,说小孩子不要用那么好的。每次当她想买一个精致的小玩具的时候,她会说,小孩子不要玩玩具,等以后玩心大了,这辈子就毁了。所以,她从没用有过自己喜欢的东西。
在那个家里,她最开心的就是邻居家的姐姐偶尔下班会买一束花,见到她的时候,就会给她一朵。她看着眼前开得漂亮的花,真的好生羡慕。然后再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穿着一件洗白了的蓝色短袖和一条明显短了的棕色裤子,觉得自己真像个小丑八怪。这么普通的她,怎么配得上这么惊艳的它。
在她的记忆里,他们总是毫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讨论要生一个孩子的事。她记忆最深的是,有天她发烧到三十九度,整个人疼得全身都在发抖,可养父母却因为为了怀上孩子而去医院打针。可同样是去医院,为什么就不愿意带上她呢?哪怕只是把她放在医院,要她一个人去解决剩下的事情都可以啊,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要去拥抱自己的亲生孩子?可以急到不顾她这一条生命吗?从那时候她就知道,她从来没有家,没有人爱她。而那时候,她的名字叫招娣,所以你看啊,她的到来,也只是对一个新生来到这个家的祝愿。后来,经过她养父母坚持不懈的努力,两年后,他们终于如愿了。一个男儿,终于诞生在这个冰冷的家里了。从他出生以后,这个家里变得热闹非凡,家里时不时就有人前来拜访。衣物间里,一半是养父母的衣服,一半是小弟弟的婴儿服。而她的衣服,就挂在那个小小的卧室里,那个原本是储物间的房子的木柜子里,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全部挂起来,也还有余。养父为了让孩子快乐成长,把家里重新装修了下,给他腾出一个有半个客厅那么大的房间,里面全是婴儿的玩具,五颜六色,应有尽有。小弟弟被养父母带进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木槿会站在玻璃门外面,安静地看着里面幸福的画面。她觉得很委屈,可她不能说,因为没有人在意,甚至很有可能说出来了会被骂矫情。她是不被允许进那个玩具放的,因为养母觉得她邋遢,她反驳了,可养母只是冷眼看她,然后刻薄地说,你自己看看你的衣服有多脏!
木槿低头看着自己洗得起球的衣服上洗不掉的油渍。她想说这是自己帮着做家务时不小心留下的,她想说自己没有干净的衣服,甚至没有合身的衣服了!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抿紧唇,默默地掉着眼泪。养母觉得她碍眼,哼了一声走了。
之后有个亲戚来看孩子,木槿正在为她倒茶,听到亲戚毫不避讳她的在场,问养母,他们现在有了孩子,她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木槿浑身一怔,她没注意到,她连呼吸都放缓了,耳朵连传来心脏猛烈撞击胸腔的声音。然后,她听到养母轻飘飘地说:“隔壁小区老王还没成家,现在想雁养一个孩子,给自己养老。到时候把她送过去。”
木槿看到亲戚神色一变,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看着木槿的眼神带着些许怜悯。
木槿握着杯子的指尖发白,浑身都在打颤。她放下杯子,走了。
老王是什么人?她怎么会不知道!
养父母平时会在家里说这个人的行为有多无耻!多恶心!
□□未成年、偷盗抢掠、非法勾当、无恶不作!
而今,他们竟要将她送到那个人家里去!到底是养女儿还是□□未成年,他们怎么会心里没数?只不过是不在意她罢了。
木槿觉得有股凉意,从脚尖直蔓延至大脑,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两年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家人”是这样的恶魔。
当天晚上,南好拿了些必须的行李,背着包袱,离开了这个毫无人性的家。
前几天,她睡在桥洞下、公园里的长椅上、隧道里……
饿了的话,就去垃圾桶里翻点吃的,一般是饭店里或者一些人家馊了的剩余饭菜。有些路人嫌垃圾桶里这些馊了的东西味道恶心,都会离得远远的。她却主动走向前,翻出来,狼吞虎咽地吃着。那段时间吃的最好的,是甜品店里晚上把未售出的面包蛋糕扔进垃圾桶。她等那些工作人员走了后,走过去,翻出来吃。每次她吃这些的时候,眼泪就不i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她觉得自己很命苦,从小到大,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没有一个家。
她都已经记不清自己赶了多久的路了。后来,她去了一家小饭馆洗碗。老板起初说什么都不收她。她无路可走,觉得这家饭馆是她唯一的希望,去过几次,老板甚至都拿扫把开始赶她。直到她说她不要钱,只要包吃包住就好,老板才允许她留下来。
老板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想了想,说自己叫木槿。
从前邻居姐姐送给过她一朵木槿,告诉她,木槿的花语是坚韧、温柔地坚持、生生不息。
她希望自己可以顽强地活下去,温柔地坚持,生生不息如野草。
她在那打工的前几天,老板娘不在,听说是出去跟朋友旅游去了。后来老板娘回来,见饭店里招了个小孩儿,当时被吓了个半死,急忙去质问老板。
后来,老板娘见她可怜,又抓着老板狠狠骂了一顿,说他连一个小女孩都要压榨,还是不是人!
老板堆满肥肉的脸皱成一团,丑极了。双手合十,一脸无辜地说:“我真没压榨她,是她自己说不要工钱,只要包吃包住就行。”
老板娘狠狠瞪他一眼,老板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从那以后,老板每天给木槿发二十块钱工钱,木槿开心极了。把皱皱巴巴的二十块钱摊平,小心翼翼地存起来。
在那里干了两年,老板老板娘都知道她喜欢花,有天老板娘问她,愿不愿意去花店当童工?木槿当时眼睛都亮了,却也马上暗淡下去,轻声说:“花店不招十六岁以下的童工。”
在擦桌子的老板非常欠揍地说:“我们这儿也不招十六岁以下的,你不也来了?”老板娘又是一瞪,老板瞪回去,然后突然笑了。
老板也只是嘴欠一点,木槿知道。这些年,这对平凡的夫妻对她很好,她在这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他们两口子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却愿意给她买吃的、买穿的、买玩的。他们是丁克,却把木槿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养。
偶尔有顾客来吃饭,看到木槿,会问,这是谁家小孩儿啊?他们总会说,这是我家小孩儿!有些老顾客说他们放屁!他们就说:“这就是我家小孩儿!长得贼白净!你是不是羡慕了!”
那是木槿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当成骄傲了,她也能让别人觉得有她而自喜了。
老板娘接着说:“是我一个姐妹,前段日子开了家花店,现在忙不过来。你想去呀,就去,反正离这儿不远,还能回家吃饭睡觉。”
木槿一句话都没说,因为她知道,她现在只要开口,眼泪就会忍不住流下来。
她早就把这里当成家了,可当听到老板娘说这里是她家的时候,她就觉得委屈。像是在外面受尽欺负的小孩儿,终于找到家了。
后来木槿又在老板娘的花店里干了几年。直到去年,才来到花鸟市场开了家花铺子。
南好听完她说这些年的经历,说前面自己过得多可怜的时候,她语气毫无起伏,平静得像个局外人。说到后面自己与饭店两口子的生活时,眼睛像是在发光,这是在有爱的家里成长的小孩儿有的样子,南好很熟悉。
她说自己现在很幸福,虽然没什么钱,但是平平淡淡,一切都好。
南好抱着她,说:“我们以后都要幸福。”
“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