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器的成功,像一块投入水面的石头,涟漪持续扩散。部落里陆续出现了更多粗糙但实用的陶罐、陶碗,取水和储存变得方便了许多。人们看待林夕的眼神,彻底从好奇、怀疑变成了信服甚至依赖。连最顽固的老人,在用陶碗喝下热水后,也会对林夕露出缺牙的笑容。
但林夕的目光,已经越过了这些初步的改善,投向了更根本的生存挑战。春末夏初,植物繁茂,采集到的野果和块茎还算丰富,但狩猎队的收获却时好时坏。林夕知道,完全依赖不确定的狩猎和季节性采集,部落的抗风险能力极低。她必须推动他们迈出最关键的一步——农业。
这天,她叫住了正准备带采集队出发的乌嘎。“乌嘎,今天,留意这种草。”林夕指着附近一种顶端结着细密小穗的植物,那是一种类似野生小麦的草本。她小心地搓下几粒饱满的种子,放在掌心。“不要它的叶子,要这个,种子。”
乌嘎凑近看了看,疑惑地问:“这个?太小了,吃不饱。以前饿极了才吃一点,扎嗓子。”
“不是现在吃。”林夕耐心解释,她用手势比划着,“我们把这些种子,小心收集起来。然后,在合适的地方,挖开土,把它们放进去,盖上土。浇水,照顾,等太阳和雨水让它们长大。等到天凉的时候,一棵草就能结出很多很多这样的种子,比现在多得多。”
乌嘎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把……食物埋进土里?等它长大?灵,这太冒险了!万一不长呢?万一被鸟吃了呢?我们这段时间吃什么?” 部落的生存哲学是即时获取,将眼前宝贵的、哪怕微小的食物投资于不可知的未来,这超出了她的认知。
“我知道这很难理解。”林夕语气平静而坚定,“但你看,火,一开始大家也害怕。陶器,大家也觉得是泥巴。我们试试,不用很多地方,就像我之前弄的小块地那样。如果成功了,以后即使打不到大猎物,孩子们和老人也能有东西吃,不会挨饿。”
“不会挨饿”这几个字,触动了乌嘎内心最深的恐惧。她看着林夕沉静的眼睛,又看了看掌心那几粒渺小的种子,挣扎了许久,最后说道:“好……灵,我相信你。但我只敢带几个人,用小石山后面那块没人去的角落试试。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不然……巨岩首领和狩猎队的人会生气的。”
林夕理解她的顾虑,点了点头。于是,最初的“农业实验”在悄悄的秘密中开始了。乌嘎、叶,还有另外两个对林夕无比信服的年轻女人,成了第一批参与者。她们在采集归来途中,小心地收集那种野生小麦的种子,以及几种林夕指出的块茎可食的植物根苗。
开垦第一块试验田是极其艰苦的。没有金属工具,只能用磨尖的木棍和绑着石片的简陋“石锄”刨地。土地坚硬,草根盘结,没一会儿女人们就汗流浃背,手上磨出了水泡。
“哎哟,这比挖野菜根累多了!”叶直起腰,捶着后背抱怨道,“灵,我们非得这样吗?直接采现成的不好吗?”
“现在累一点,是为了以后不那么累。”林夕也拿着木棍一起劳作,她的动作虽然生疏,但态度认真,“等植物长出来,覆盖地面,杂草就少了。而且,把它们种在一起,我们就不用走很远去找,节省时间和力气。”
“这倒也是。”另一个叫“草茎”的女人接口道,她比较沉默,但干活卖力,“每次为了找够吃的,要走好远的路。”
在林夕的指导下,她们清理出一块约莫半间屋子大小的土地,粗略地整平,挖出浅沟。林夕示范如何将种子均匀撒播,覆上薄土,又带她们从小溪引來一道细小的水流灌溉。
整个过程,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仪式般的庄重。当最后一颗种子被泥土覆盖,乌嘎长舒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又仿佛埋下了一个巨大的忧虑。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采集归来,乌嘎几人都会绕道去试验田看看。起初,地面毫无变化。质疑和焦躁开始蔓延。
“看吧,我就说不行!种子肯定烂在地里了!”
“白白浪费力气,还不如多采点果子。”
连乌嘎都有些动摇了:“灵,是不是……失败了?”
林夕却很有耐心,她仔细检查土壤湿度,拔掉新冒出的杂草。“需要时间。种子在土里,要先喝水,膨胀,然后才能伸出根,发出芽。就像……就像蛋里要孵出小鸟,也需要时间。”她用一个部落民能理解的比喻解释道。
终于,在播种后的第十天左右,一片极其细弱的、嫩绿色的芽尖,顶开了泥土,稀稀拉拉地冒了出来!
“出来了!长出来了!”叶第一个发现,激动地大喊起来。
女人们围拢过来,看着那一片稀疏但充满生机的绿色,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悦。乌嘎小心翼翼地用手触摸着嫩芽,激动得眼圈发红:“活了!它们真的活了!灵,你真是……太神奇了!”
消息很快在女人们中间传开,越来越多的人偷偷跑来看这片“奇迹之田”。虽然男人们,尤其是狩猎队,对此仍嗤之以鼻——“女人家的玩意儿”、“几根草苗能顶什么用”,但成功的萌芽,已经悄然改变了部分人的观念。
林夕趁热打铁,开始教授更精细的管理。她教她们识别真正的幼苗和杂草,示范如何间苗,让健康的苗有更多生长空间。她甚至尝试用燃烧艾草的气味来驱赶偷吃嫩叶的虫子。
这天傍晚,巨岩首领出现在了试验田边。他高大的身影让正在忙碌的女人们顿时紧张起来。
乌嘎赶紧上前,有些忐忑地解释:“首领,我们只是……试试……”
巨岩没说话,只是蹲下身,用粗大的手指轻轻拨弄着一株长得最好的麦苗,又看了看旁边被精心打理的田垄和引水的小沟。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然后,他站起身,看向林夕,目光复杂:“灵,你让土地里长出……确定能吃的食物?”
“是的,首领。”林夕坦然回视,“如果照顾得好,秋天的时候,这一小片地收获的种子,能比我们撒下去的多出十倍,甚至几十倍。”
巨岩的瞳孔微微收缩。几十倍!这个数字对他冲击巨大。他再次看向那片绿油油的幼苗,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他不再觉得这是“女人家的玩意儿”,而是看到了一种全新的、可能改变部落命运的食物来源。
他没有立刻表态支持或反对,只是对乌嘎说:“看好它们。”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但这简短的三个字,无疑是一种默许,甚至是一种期待。
林夕知道,农业推广的第一步,算是勉强站稳了脚跟。这只是一个开始,选种、施肥、病虫害、气候影响,无数挑战还在后面。但希望的种子,已经和这些禾苗一起,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以及部落成员的心中,扎下了根。
夜色中,林夕在自己的石板上,用炭笔画下禾苗生长的简图,并在旁边标注了日期和观察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