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如在 第8章 犀渠

第八章犀渠

祝雩念着乐真不错，又因为这小册子省了很多功夫，对接下来几日典礼全程的静默和繁琐的要求便也几乎没抱怨过什么，甚至连那些细致到沐浴的水用多少、焚的香需要烧几时的规程，都一一按照要求规规矩矩地来了。

她和符言遂一人分一日记事，得空时白天就在神祠内四处走走，在晚上则参与西峰国安排的各种庆祝活动，不知不觉，倒也颇为快意地过了八日。

即将到来的第九日清晨，可是一个大日子。这一天，在太阳神坛处，将举行整个西峰国最为重要的祭典——“泽阳”。

“泽”是指的太阳之泽，泽被众生。

“阳”倒不是指的太阳，而是君主。

根据祝雩从乐真处得来的那小册子上所记，泽阳之典的目的是为了彰显君主的不凡，即君主是太阳在人间的化身。

太阳照耀万物，君主照拂万民。

祭典主要是由西峰国皇帝来完成，使臣们这会儿倒是省去了一桩大麻烦事，不用再计量如何沐浴焚香更合规矩，只需要立在一旁默默地看，看完之后为西峰国的皇帝献上贺词即可。

至于皇帝需要做的，就是绕着神坛中央的神兽犀渠奔跑整整十圈。头五圈是以治理太西泽南北的名义，后五圈是以治理与天峰东西的名义。大致来看，太西泽南北、与天峰东西正是整个西峰国的疆域。

这圈数也是颇为讲究的，和台阶数凑在一起，正是“九五至尊”的意思。

祝雩仔细一想这祭典，并不觉得有多了不起，反而感到有些好笑。说白了不就是让他们一堆人安安静静滴看着那皇帝绕着神坛、跑得满头大汗嘛。

虽然但是，既然这皇帝如此大方地邀请她看了，不去倒也显得不给面子。反正也不是要她跑。

祝雩只觉得好在明日轮到符言遂记事，不然她可没法用什么华丽的词藻来描述那种“宏伟壮阔”的场面。

等到了第二日到了地方，祝雩才明白，她昨日觉得好笑，是因为小看了“神坛中央的神兽犀渠”这九个字。

她以为是个石像，没成想真是神兽犀渠。

活的，会动的那种。

祝雩大为惊讶，西峰国居然还有奇人异士能够把神兽给找出来，真是高手在凡间。

还有，她昨日小看了这九个字，也就想当然地认为皇帝是绕着那神坛跑，没能够察觉到其实绕着的并不是偌大一个神坛，而仅仅是神坛中央被锁在笼子里的那只、活的会动的，神兽犀渠。

犀渠一身青色皮毛，皇帝则穿着缃黄色的礼服。

两种颜色碰撞在眼前，仿如青天遇黄土，又似青天奉黄日。不论是大地还是太阳，这象征意义都不差。

难怪老院正对她别的方面都没有唠叨过多，只是在她遇到之前从未见过的情形时，不断地告诫她要“深思，慎虑，少言，少论”。

这一次，确实是怪她想太简单了。

这“泽阳”祭典，仔细琢磨起来，还是用心颇深的。

实话实说，若她是西峰国的子民，能得见皇帝既似承载万千的大地、又似照耀苍生的太阳，绕着青天，虔诚地奔跑，确实会心悦臣服于皇帝。更遑论他的身影，因礼服与神坛衬托而显得无比高大。

长钟被敲响，吉时已到。十几位白衣祭司走上神坛，并一字排开。

站在最左侧的那位，是唯一大大方方露面的，约莫三十来岁，想来就是那位大祭司。至于其余的祭司，全都带着帷帽。但是祝雩还是觉得她仅凭一眼，就认出了乐真。

在她看来，虽然同乐真不过几面之缘，但就是能够觉察出她与众不同的气质来。

虽然清冷，但不孤高。

看上去冷冰冰的，对一切俗人俗事都一副不搭理的样子，其实心中都有数，可能只是不善于表达，或者不太想表达。

就像她那天送来那份小册子一样，宁愿在门口站着吹风，也不会冒扰叩门，免得搅扰了自己的休憩。敲门之后，许是担心自己尚未整理好，便也没急着进门，以免冒犯。

祝雩越想越觉得此人有趣，便也越来越挪不开目光。

符言遂看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一排祭司，突然轻轻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符兄？”祝雩轻声问道，“何事？”

“你千万忍住，别在这个时候和那些祭司大打出手。虽然他们这一次确实不是很热情，搞得一路上氛围总是冷冷清清的。”符言遂心中知道她断然不会如此，但是却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祝雩笑了一下，道：“怎会？”她觉得想了一会儿，觉得这问题实在奇怪，又问：“符兄怎么会觉得我要同他们干架？”

“不然你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他们做什么？”符言遂又补了一刀，“准确来说，是目露凶光。”

祝雩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有吗？我，目露凶光？”

符言遂道：“除了你还有谁？一副不满的样子，像是害怕对面谁谁谁跑掉。”

祝雩默不作声地移开了目光，也没再反问。不得不说，符言遂这观察力，果然细致入微。

如他所言，她方才确实是有些不满，但却不是对着那些祭司，而是对着他们戴着的帷帽。

就是因这帷帽的阻隔，害得她至今都没机会好好地瞧一眼乐真的样貌。

她也确实害怕乐真跑掉，真是难得相遇，距离又不远。

虽然不再持续地盯着对面看，但是整个仪式下来，祝雩的余光就几乎没绕过弯，一直是关注着乐真的。

西峰国这典礼固然宏大，皇帝的身型也确实伟岸，但是却都没让祝雩觉得“错过了会可惜”。

唯有乐真，不知为何，哪怕只少看一眼，她心中都不得安宁。

西峰国皇帝正值壮年，绕着神兽跑个十圈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小半个时辰后，他便完成了仪式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停住了脚步。继而面对着太阳的方向，背对神兽，他开口念诵起了颂歌。

念了没几句，身后笼子中关着的神兽犀渠突然长吼一声。

说吼其实不准确，犀渠声音不大，但是很尖锐，如同婴孩一般，叫人心中难受得紧。且能够看得出，它的情绪很不稳定。

太阳破开云层而出，它庞大的身躯投射下来的巨大阴影，仿佛将一切都笼罩于其中。

惶恐和不安的情绪极具传染力，在场的人都有些发怵。

正当此时，一位祭司走上前去，祝雩不由得浑身一颤。

是乐真。

祝雩张口欲喊，叫她别动，别再往前，可是张开了口，却如同哑了似的，竟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好在周围包括符言遂在内的人全部都惊愕不已，也没人去细究她这般失态是为何。

“乐真？”西峰国皇帝反应倒是极为迅速，几乎是立刻回身想去拉住她，“乐真，你做什么？你赶紧往后退！”

但他仍旧慢了一步，乐真已经来到了犀渠的面前。

当乐真将手伸进了笼子中的时候，祝雩心中恨不能拨开这人群前去拦着她，可是现实中她却双腿如同被什么力量定在了原地一般，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不过瞬息，衣衫却被冷汗浸湿。

她就一动不动地看着乐真，看着她轻轻地朝着笼子中的犀渠伸出手。

她温柔地拍了拍它的脑袋。

在神坛前，光劈开了阴影。

犀渠安静了下来。

《山海经·中山经》：“（厘山）有兽焉，其状如牛，苍身，其音如婴儿，是食人，其名曰犀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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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犀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