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如在 第6章 风起

第六章风起

西峰国这座占地一千余亩的太阳神祠，实际上和宫殿没有多大区别。祝雩在几十里开外，都能够望见那无比宏伟壮观的建筑群。一路上，车队两边也都是前去祭拜的信徒，口中还念念有词，虔诚地祈求着太阳神的庇佑。

祝雩虽然是神，但是神与神互不干涉，且普通神祇和自然神祇更是几乎不怎么往来的。所以她和太阳神是从未打过照面的，也没远程求过祂办事。见祂信徒这么多，每个信徒的愿望也这么多，心中一时间只觉得很佩服。

做一个让人觉得灵验的神真是不容易。

她正想着，突然觉得车厢内很安静。收回目光一看，原来是符言遂难得乖乖坐着，侧头望着外面的人群，什么话也不说，更是什么东西也不吃。

“符兄，怎么了？”今日轮到她记事，照理，符言遂应该吃的很欢快才是。

符言遂用手掌撑着下巴，礼节性地收回目光，也朝着正对她的方向侧了侧，道：“上一次来，也就是五年前，还没有这么多人。”

“所以？”祝雩没太听懂他的意思，但从语气判断，既不是欣喜也不是惊讶。

“所以我也不知。”符言遂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也不知这样，这所有人都往神祠中走，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祝雩正好写完一段，搁下笔道：“何有此一问？”

“尚书院的史官，笔下只能记实，不能发问。”符言遂耸耸肩，笑道：“因为不能问后人，所以只能问问你。”

“符兄是想问，长此以往吗？”祝雩试着去分析他的想法，“长此以往，神祠中祭司的权力越来越大，国君当如何？”

“是也不是。”符言遂从果盘里捞起一只梨，抛起又接住，接住又抛起，“我确实是想问长此以往，但是对大权归于谁手却没什么探讨的兴趣。只是不知，若他们失望了，会怎样？”

“他们？”祝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太阳神的信徒？”

符言遂道：“嗯，神之力也是有限的吧。若是失望，是会砸了神殿呢？还是要另找一个灵验的供奉起来呢？”

“虽然冒犯，但是……”祝雩总觉得洒脱如符言遂，本不该是心中惦念着这种事情的人，“但是符兄为何操心这事？”

祝雩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神都不担忧，符言遂这简直是操空心。除非，他和她一样。

可惜了，神与神无法相互感知。

“并未冒犯，我只是闲来无事，随意想到。”符言遂这回答，倒是滴水不漏。

“随意想到？”祝雩往后一靠，“那我也随意一答吧？”

“请。”符言遂不再抛梨子，而是将手规矩地放在膝上，也完全坐正了身体。

“若是失望，便看这神祠的祭司怎样解释了。若是解释得好，那千错万错都是人的错，若解释不好，那千恩万恩都可以一笔勾销。”

符言遂之前很少同祝雩聊起这些方面的事情，头一回听她表态略有些诧异：“你这样想那些祭司？”

祝雩也毫不避讳：“总觉得他们时常花言巧语，蛊惑……也许用词重了些，但是某些祭司确实是在蛊惑人心。”

符言遂道：“曾经打过交道？”

祝雩想了想，道：“也不算打过交道吧，但是和家里人一同去过几场仪式，听到过祭司们之间的闲谈，也亲眼目睹他们如何千方百计地让百姓捐钱捐物。”

符言遂问道：“这便是蛊惑人心？”

祝雩其实并不是和祭司过不去，她只是不太喜欢个别祭司假传神的意志，她总会有一种被冒犯到的感觉。

简而言之，神有神的骄傲，不能容忍被当作一个行骗的幌子或是干坏事的招牌。

有些祭司却当神不存在，只认为祂们是个虚的，肆无忌惮以神之名鱼肉百姓。

她道：“神没说要人的钱和物，祭司以神明为托词，把信徒们骗得一愣一愣的，这不是蛊惑人心是什么？”

符言遂若有所思地咬了几口梨后方才回道：“可若这不是假传意志呢？”

祝雩想都没想，道：“一般的神不会缺钱吧？”

“偶尔，拆东墙补西墙呢？”符言遂皱了下眉，“嗯……类似于，劫富济贫？”

祝雩没忍住仔细打量了符言遂几眼，她是越来越怀疑之人的真实身份了。语气这么熟稔，一副熟知内情的样子。可是她也不能直接摊牌，不然若是搞错了，也是个麻烦。毕竟，她的神力尚且还没到能够自如消除人记忆的那种层次。不然当年看到她浮在空中的那人，也不会总拿怪异的目光瞧见她。

于是她也从果盆里拖了一只梨出来，捏着柄提溜到自己面前，学着符言遂开始的姿态，抛了几下后，狠狠地咬了几口。

符言遂被她这突然的“狼吞虎咽”之态，吓了一跳，甚至有一种自己被当成梨咬了的错觉，“可是方才我言辞冒犯？”

祝雩道：“没有没有，只是渴了。”

还有便是不想再聊了，借这个梨子岔开话题而已。

她对祭司的认知，并非是符言遂这轻易三言两语就可以扭转的，且目前也不是一个探知身份的好时机，再聊下去，既无意义，也易起冲突。

一边吃着梨，她一边继续埋头开始动笔记事。符言遂见此，果然识趣地不再说话了。

到了神祠的第一道大门处，西峰国来迎接的人已经候着了。虽然带着帷帽，但是从服制上一眼便能看出是位女祭司。

祝雩无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太阳神祠，少祭司，乐真。”乐真报完自己的名字之后，示意跟着她的人打开卷轴，核对名单。

“东壑国使臣，太常，刘停，字不演，号岩公。”

按照规制，走正门进入神祠的人必须“有名有姓”、“字号俱全”，于是从使臣开始，东壑国上至乘车而来的官员，通通需要报上姓名和字号。至于随行的扈从如饲马的小厮等，则会从侧门被引去使臣休息之所，先行布置一番。

“尚书院，符肄，字言遂。”

“尚书院，祝雩。”

虽然尚书院和朝堂实力几乎平级，但是在外头，尚书院的人在名册上还是排在朝堂中人之后的。且符言遂和祝雩，一个尚未到能够取号的而立之年，一个在一行人中资历最浅，按资排辈，也靠不了前。

祝雩说完之后，使团所有有官衔之人便也一一核对清楚了。

她作为“末应”，也就是最后一个回应姓名的，需要在第一个报上姓名的使臣所签姓名的下方，签上自己的，代表进入神祠的众人，乃是“有头有尾”的一个整体。

名唤乐真的祭司便将卷轴递来给她，正准备要招呼笔墨伺候，祝雩却已经从腰带上挂着的小木盒中，拿出了随身带着的毛笔，沾了随身的墨，签完了。

她从容地停笔时，乐真正转过身来，为她递笔递到一半，动作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刹之后，便又将手中的笔搁了回去，双手取过卷轴。

动作间，长长的衣摆和着微风，帷帽也被掀开一小道缝。祝雩虽然时刻牢记非礼勿视，但还是没忍住多瞄了几眼。

她心中打了个寒颤。

这位少祭司帷帽下虽戴着面纱，但是因起风的缘故，让她得以模糊地看了一眼她的小半张脸。

样貌还真是一等一的好，比祝雩见过的所有祭司都好看。

行吧，把其他人和她比，简直是抬举其他人了。说带帷帽是为了防止信徒在拜神时分心，只顾着瞧她去了，祝雩都信。

可是，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竟然连半分表情都没有。未免也太过严肃了吧？

若不是这少祭司举手投足流畅自然，且有呼吸声，她还真以为面前是被什么密术操控的假人。

“好奇怪。”

祝雩不自觉地喃喃念了出声，乐真听到后，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多看了她一眼。

都说东壑国尚书院的史官每天闷在院内记事，一个个的都不是很正常，今日一见，大抵传言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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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