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如在 第22章 不合

第二十二章不合

时间久了，祝雩慢慢地也算找到了一种与乐真相处的和谐之道。

乐真这个人，只是不怎么说话而已。可能是长期聆听信徒祈祷的习惯使然，无论你想说什么，她都会安静地听着，从来不打断，也几乎不会有不耐烦的时候。所以，如果不是一定要在对话中听到她回复，与她在一处将会十分理想。

比如这一回两国国婚，事务繁多，来者甚众，偶尔有几个和祝府过些过节的，名义上是来祝贺，实际上言语中带着刺。最过分的当属一众族老们，明面上都没什么好脸色。祝雩心中不快，不能直接显露出来，可是憋久了，总会难受的。往常她总是会和符言遂说上一两句，符言遂骂人很有一套，引经据典颇为文雅，也很让人解气。但是因为和亲，尚书院批了十五日假期，她便没法去和符言遂谈这些事。若是写信过去，也很不妥。

所以没办法，她通常只能自己憋着。

有一次，来者实在是太过，她忍不住在那人走后念叨了几句，没想到乐真竟然专心听着，过后给她倒了杯茶，示意她消消气。祝雩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杯，十分珍惜地喝完之后，乐真为她又续上了一杯，还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那之后，祝雩心中愤怒或是郁闷的时候，便都会和乐真说。乐真有时候会为她沏上杯茶，有时会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说些话来安抚她。有时候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也会如同昔日在神祠中那样，将自己的手掌放在她的额前，像是要将她的难受吸到自己这里一样。

不得不说，还真的挺有用。每次乐真一安抚她，无论用哪种方式，祝雩都会心情大好。调整好之后，又继续去招待来客。

白日里祝雩忙着见不同的人，接下出自真心的贺信，迎击早有预谋的暗讽，累了倦了便跑去找乐真。夜间她便将人紧紧地抱在怀中，同榻安眠。

十五日不知不觉，便已过半。

第十二天清晨的时候，尚书院那边派了人过来，给祝雩送只能由她来校正的书稿。她正准备抽空校正完后给人送回去，路过书房却发现，乐真靠在廊柱上发呆。

这可比见她一笑还要罕见。

祝雩看了眼怀中抱着的一大摞书搞，先快速去了一趟书房，将它们放进密封的箱子中，之后收敛了气息，特意绕道到她身后，故作神秘地突然往前一步，将她半抱住，在她耳边问：“怎么在发呆？是一直闷在府中，无聊了？”

乐真没被她吓到，也没挪动步伐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而是就着她这半拥抱的姿势，反问道：“你觉得你的府中很无聊吗？”

“当然很无聊。”祝雩这是实话实说，“我之前没去尚书院的时候，可一点儿也不喜欢呆在府里。又没人说话，又没处闲晃。”

乐真听过后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没做评论。

祝雩算了算日子，道：“再过三天，我白日就不在府中了。”

乐真道：“没事。”

说是没事，但是祝雩能够感觉到，她大抵只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可二人已经是鸳侣了，她的事，合该也算自己的事。祝雩一早就担心，乐真在府中闲着，是虚度了时日。所以在那日突然提及“日后”二字，便一直琢磨着。她甚至都异想天开，觉得让乐真也考一下尚书院试试也不错。

可是，刚刚看见她靠在廊柱上，日光洒在她的肩上，忽然就福至心灵地想通了。

乐真不必为谁改变，她做她擅长的事情，就很好。

“你会介意在东壑国的神庙中做祭司吗？东壑国和西峰国不一样，神庙都是各大世家或者村社筹建的。所以更准确地说法应该是，你愿意在我们祝家的神庙中出任祭司吗？”

祝雩原本以为，乐真听后，不说激动，至少情绪上会有些起伏，没想到却还是老样子，沉默地思考了片刻后，说了一句：“于礼不合。”

乐真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她还戴着太阳神祠少祭司的银镯。本想归还，但是大祭司却说当作新婚贺礼。

她自然是愿意继续担任祭司的，只是确实不大方便。

祝雩问道：“什么礼？西峰国的？”

这个问题很不好解释，乐真想了挺久才道：“不是违背了礼，而是两国的礼不合。”

祝雩对此属实一窍不通，她有些担心自己好心办坏事，便开始想该怎么样才能够真正帮到忙。

乐真侧身转过来，见她低垂着眼睛像是在苦恼，便又道：“但是我可以学。”

“学？”祝雩没想到，解决办法竟然如此简单。

“是，礼不同，可以学。”其实乐真在一开始觉得不方便，原因有二。

其一自然是两国礼法不同，尚需要再次重新学习。

其二则是，乐真担心自己一个外族人贸然出任一个大家族神庙的祭司，会有些冒犯。

诚如祝雩所言，东壑国并非是统一的神庙，而是各大世族各自立神庙。神庙主殿之中供奉的主神，和西峰国一样，都是太阳神。浩浩荡荡的神庙群，立于皇宫之西，与日落同向，象征神庙供神灵栖居。而位于皇宫之东的尚书院，则与日出同向，象征国史与神灵同尊。当太阳行至一日中的至高点时，正好与位于政事殿之上，象征帝王蒙神灵相佑。神庙祭司更是关系重大，通常非东壑国人不可。

其实祝雩略微一想，便也明白过来她的第二层用意，“你我已经拜过两次天地了，这时候，可就莫见外了。”

乐真应下，“好。”

“你刚刚说于礼不合。”祝雩作为史官，一谈起让她感觉陌生的事情，东问西问的习惯便又开始了，“你以前在神祠中，都学什么呢？礼？”

“你还记得我给你的小册子吗？之所以是抄本，因为原文是神圣书体。”乐真虽然会回避一些她不想理睬的问题，但是涉及正经事的时候，一向是有问必答的。

“神圣书体？”祝雩不自觉地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纸笔，开始记录。

“神圣书体是神祠记事用语，虽然旁人几乎看不懂，但这是祭司必须要掌握的。”乐真也随之放慢了语速。

“那在东壑国的神庙中也一样要用这种神圣书体吗？会是通行的吗？”

“东壑国的神庙中自然也是有的。不过，大婚之时我看过，不一样。”大婚之时二人祭拜太阳神，去的正是祝府的神庙，“这便是我之前说的，‘于礼不合’。”

“那……”祝雩想起“怎么办”这个方才问过了，于是改口问道：“那怎么学？”

“东壑国所有神祠应该都是一套文字，学不躐等，自然是一步步来。”乐真在一众祭司中，算是记性极好、悟性上乘的，若要问她怎么学，她还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说。因为对她而言，实在不算难事，也并没有特别的方法，就是多看，多记。

祝雩倒也能会意，若是有人问她该如何学才能够考入尚书院，她也不知该如何作答，通常只能说些“循序渐进”之类的话。

念及此处，她轻笑了一下。

乐真不解地看着她，祝雩连忙往下问：“那除了神圣书体，还需要学什么？”

“如何用神圣书体写祭祀文书。比如墓葬的铭文，为过世的帝王写作祭文，亦是祭司们的职责。”

祝雩吃惊道：“竟然连文法也不一样吗？”

“不一样。”乐真其实一开始也很难相信，但是学着学着却发现，确实不能一样，否则会变得奇怪。而且虽然神圣书体和日常所用的文字，书写、文法均不一样，但是却并不枯燥晦涩，反而有许多可研究之处。

见乐真眼中带着神采，祝雩有些后悔，怎么就早没问问这些，“那除了文字……除了这一套文字呢？”

乐真如数家珍，“神话，天文，地理，历法，仪式，礼制。”

祝雩暗叹不容易，“那若是你来东壑国，这些岂不是都要重新开始学？”

“我之前说过，我可以学。”乐真看向她，“而且你需要我吧。祝家族老，总是干涉他们分外之事，你是为难的吧。”

乐真：可以学。

鹤：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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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