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小区的时候正是七点,旧小区没有保安,没有地下车库,陆泽的车直接开了进去。
这个时间点正是大爷大妈们吃完饭的时候,楼下搬个桌子,大妈们搓麻将,大爷下象棋,一旁围着很多人,不少孩子也在旁边打闹。
季青岁看了眼人群,他知道这样其乐融融的景象只要自己走进去会变成自己的声讨会。
陆泽正在解安全带,季青岁按住了陆泽的手,“我自己下去就好,你先回去吧。”
陆泽抽回手,“你今晚在这儿过夜吗?”
季青岁顿了一瞬,他毫不脸红地撒谎,“对,今天睡家里。”
陆泽只看一眼就看破了季青岁的谎言,“撒谎,我在车上等你。”
季青岁没有办法只能妥协地下车,大爷们因为下棋吵了起来,一个年轻人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上去不像这一群里的人。
小区没有年轻人居住,更别说在这儿看下象棋的年轻人,季青岁多看了一眼。
典型的发福的中年人形象,但头发还是黑黝黝的,看样子只是一个有些胖的青年。
季青岁刚上前一步就有大妈看见了他。
“呦!”一大妈说完就有人转过头看过去,上下打量着季青岁,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头,搓麻将的声音大了起来,但大妈的声音更大,她们故意掐着嗓子。
“这是城里混不下去了回来?”
“我看是!城里就是包容,一个人妖能忍到现在这种地步。”
大爷还在吵架,有人听见了大妈的声音看了过去,见是季青岁他们满是细纹的眼睛就起来开了朵花,眼里的鄙夷流出刺穿了季青岁皮肤。
他们什么都没说,但无言的话已经流露出来。
这动静很大,一旁的年轻人好奇地转头看过去,季青岁和这人眼神正对,四目相对,对面的年轻人好像很激动,他向前两步,看着周围还在议论季青岁的话还是站了回去。
季青岁多看了这人一眼,很眼熟,但就是不知道这人是谁,他从后备箱里拿出来包裹往上走去。
他不敢往后看,害怕陆泽看出了什么,自己虽然习惯了,但不免还是在这种唾沫星子里显得有些狼狈。
和他沾上的人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像是李逸飞,季青岁快走两步,他能想到如果陆泽下车又会被说成什么样。
季青岁拿着包裹上楼,他肩上扛着一个,手上拿着两个,他不想跑两趟,只好硬撑着走上楼。
门泛着铁锈味,季青岁敲了敲门。
“谁啊!”侯金花的大嗓门喊道。
季青岁不敢应声,他站在门后的位置,侯金花打开门口一定看不见他。
拖鞋拉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近,侯金花打开了门,她皱着眉,“谁啊!不会说话?”
接着她就看见了在门口放着的袋子,侯金花声音带着疑惑:“婉婷?”
季青岁直接拉开门钻了进去。
侯金花没有防备,她叫了一声,用力打在了季青岁身上。
侯金花常年做农活,手劲比锻炼过的男人都大,季青岁被打得闷哼一声,“妈,是我。”
侯金花指着地上的东西,“拿走,你也出去。”
季青岁像是没听见,耍赖地站在屋里,还伸着手去拿门外的袋子,这样的东西很是怪异。
侯金花还在拍打着季青岁的后背,“你回来干什么?和前几年死了一样不回家不挺好的?”
季青岁受着疼,他用力将所有袋子搬进来,“我来看看你。”
“我还没死,用不着看。”
季青岁就当是耳旁风,他把袋子放进客厅,一个一个东西拿出来。
“这是洗脚盆,智能的,我姐公司发的。”季青岁拍了拍洗脚盆试图引起侯金花的注意。
侯金花蹲下来看了一眼,“一个洗脚盆有什么好看的?”
季青岁讲解着,“你按这个按钮保温,还有这个能按摩,你不是经常身上难受,多泡泡脚……”
侯金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她站起来啃了个苹果。
季青岁继续拿出来东西,“我姐公司的台灯,声控的,还可以触摸感应。”
侯金花听不懂,她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开屏声音响起,她问:“你姐现在去哪儿了?”
季青岁还在翻里面的东西,他拿出一大袋麦片,“知道你晚上懒得做饭,吃这个,泡奶就好。”
侯金花站起来大声囔囔:“别给我讲!我不用这些是会死还是怎么!我问你姐在哪儿!”
季青岁不想说,他站起来喝了一口水,“去了隔壁市。”
侯金花气地坐了下去,“我以前都说不让往外面跑,这是首都,我让你们待在这里有什么不对的?彼此还能照顾,你爸还身体不好,季婉婷就是爱往外面跑。”
季青岁愣住了,他这才知道季婉婷为什么没有上她心心念念的外地学校,又为什么留在了本市,没有提起的经历在他眼前展现。
他不知道季婉婷到底经过了多少选择,那时候他离家出走,侯金花只能牢牢抓住这一个孩子,无论是因为什么他都让季婉婷难做,让她莫名背负了这一切。
侯金花站起来她将地上的箱子拿出来,“行了,你出去吧,我实话告诉你季青岁,你回来一趟我要被说闲话一年,你要是不想让我难做就给我滚出去。”
季青岁还在想季婉婷,他扶着旁边的沙发靠背,后背的疼痛像是蜘蛛网一样黏在他的背上,怎么都甩不开,还慢慢地往里面钻。
“东西也给我拿走!”侯金花大声道。
季青岁看了眼地上还没有拆开的电器,他蹲下来继续说:“说完就走。”
侯金花安静了下来,她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翻找什么,季青岁也不管侯金花有没有认真听,继续讲解着自己都不太会用的电器。
“这个是新的电磁炉,我买的,你知道怎么用。”
“这是电饭煲,你就别用你那个高压锅了,上次听我姐说因为高压锅受伤了,换了吧。”
……
最后一个电器说完,季青岁站起来笑着说:“用着不会的给我打电话。”
侯金花直接一个盒子扔了过来,“出去!”
季青岁下意识接住了盒子,他攥着盒子看着侯金花扯着自己出去,他没有反抗身上的衣服被拉得皱成一团。
铁门轰隆一声关上了,楼梯间还回荡着铁门的声音,季青岁低下头就闻见一股刺鼻的药味,他循着味道看过去就见手里泛黄的盒子漏出来了一丝丝药水。
季青岁拿到眼前仔细看,上面的药名已经模糊不清,但这熟悉的味道,还有打开后的红色药水已经说明了这东西是什么,红花油。
季青岁随手将红花油装进口袋就走下楼,走到二楼就能听见楼下的打牌的声音,他不禁加快了步子。
白光照进楼道,季青岁走了出去,那个青年像是一只蹲他的样子,在门口靠着。
见季青岁出来了,他喊了一声,“季青岁。”
季青岁有些疑惑,不过他不打算待在这里说话,这个青年显然也是,两人走到陆泽车的旁边。
旁边的绿化带里种的都是大爷大妈们的蔬菜,一排排的都是油亮的绿。
青年小心翼翼地说:“还记得我吗?”
季青岁摇摇头,“你是?”
“我是你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季青岁脑海里过了许多人的脸,最终没有办法地得出一个名字,“赵文斌。”
赵文斌笑了一声,他放低了态度,“是我。”
季青岁轻嗤一声,他转头就要走。
赵文斌拉住了季青岁的手腕,“季哥,我们好好谈谈,以前的事都是小孩子不懂事,现在都大了。”
季青岁努力克制住不让自己挥拳打上去,他站住脚步,“那你说。”
赵文斌搓搓手,呵呵笑了一声,“季哥,咱们都知道班里你混得不错,说是当了市里的小学老师。”
他一只脚踏上台阶,继续说:“我不是最近要结婚了,办婚礼的钱不够,这不是想到你了,当时我们的交情还不错,你看看能不能?”
季青岁听完后直接挥拳上去,“你他妈的还结婚?”
赵文斌捂住脸,他一个踉跄差点坐到后面的菜里,“你不借就不借打人干什么?信不信我报警?”
季青岁扯扯嘴角,“你报呗,你想想我会和警察说什么?说你骗婚!”
赵文斌眼神低了一分,“你说什么胡话!”害怕季青岁再说出什么,他直接转头跑到大爷大妈旁边。
那里放着他的包,大爷大妈不知说了什么,赵文斌指着季青岁大声吼,“我要结婚了!你个人妖!”说完他还胆怯地看了季青岁一眼,几乎是跑着出了小区。
在陆泽车旁边说事,还出了事,季青岁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陆泽,他手指痒了痒竟然有些想抽烟。
季青岁也不敢回头看坐在车里的陆泽是什么表情,他往前走了两步,到了楼栋影子处。
他的脑子很乱,阴暗的地方中季青岁蹲了下去,手指上还残留着红花油,刺激着他的眼睛,他仰起头将水渍流在眼里。
“青岁。”陆泽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车走到季青岁身旁。
季青岁下意识看了眼楼下的大爷大妈,果然他们都在看这里,心里翻上来无限的后悔,早知道不该让陆泽来。
在陆泽面前总是这么狼狈。
季青岁扯着陆泽上车,只要没有看清陆泽的脸就好。
陆泽跟着季青岁的节奏上车。
季青岁说:“开车。”
陆泽也没问要去哪儿,一路上他找到一个没人的街道停在了路边。
“青岁,你能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车上没有季青岁觉得有意思的电台,只有陆泽带着关切的声音。
季青岁竟然是笑了一声,“你看见了那个人了吗?我打的那个。”
“看见了。”
季青岁将车打开了一个缝,风灌了进来,“我高中的对象,没想到吧,现在真丑。”
陆泽没吭声,他继续听着季青岁说下去。
“因为我是男的,所以我从小是被溺爱着长大的,那时候我天不怕地不怕,觉得我做什么都是对的,家里人必须听我的话,没办法,年纪轻轻思想坏了。”季青岁笑了笑。
陆泽拍了拍季青岁的背。
“有个男的和我表白了,那男的就是我刚才打的那个,叫赵文斌,我刚好也知道自己喜欢男的,没谈过恋爱就想谈恋爱,想着谈就谈呗,直接和家里说了,家里直接闹翻天,我也就离家出走了,回去过几次,每次都被打得待不下去。”
“我爹觉得家里出了败类,在小区里囔囔说以后不养我了,他还在学校找到我们班,从那以后学校里都知道我是同性恋,赵文斌刚知道这事就和我撇清关系,我在学校待不下去就退学了,家里待不下去就出去打工,本来成绩好好,后来随便考了个大专。”
“现在那个赵文斌说他要结婚。”说完季青岁把窗户关了。
“我的错,我脑子有病。”季青岁给自己下结论。
三两句把往事说了出来,像是怕听的人知道自己的痛苦,不想要人深究他的经历,但是陆泽还是听得分明,那个少年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跑了出去,是不是在小饭店里干活,有被骗吗?太多的泥泞铺在路上,陷进去的季青岁还偏偏不想被人拉出去。
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响起,接着就是安全带解开的声音。
陆泽拉过季青岁让他转过身看自己,然后一个伸手就把他捞在怀里。
季青岁被抱了个满怀,陆泽身上沉静的味道让他安了神,他眨了眨眼睛用力回抱了过去。
季青岁慢慢感受到了陆泽的温度,用手指勾住了陆泽的衣服。
窗外的树叶不知道落了几片叶子,季青岁拍了拍陆泽的背,“好了,搞得这么煽情干什么。”
陆泽松开季青岁,他按着季青岁的肩,故作疑惑地皱眉问,“怎么身上有一股药水味?”
季青岁笑出声,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一瓶红花油,“我妈给的,是不是有些难闻。”
“有点。”
季青岁打开了车窗,“那透透气。”
陆泽伸手将电台打开,“我的导航可以开始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