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浮屠 第8章 第 8 章

chapter 08

这是孟薇自那天分别之后，第一次见到沈放。

还是在这么一个荒诞且抓马的时间和地点。

庆幸于沈放赶到将她护在怀里之余，在这一瞬间，孟薇还有一点心动。

就是那种俗气的，类似于英雄救美式的心动。

她后来想一想，所有加起来，不经意间的巧合，其实都是她与沈放命中注定的另一种诠释。

商平看见沈放之后，再次愣了一愣。

一次是巧合，第二次还是巧合，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商平在那晚孟家的酒会上，被孟薇泼了酒的事情，整个圈子里早已被添油加醋一番传了个遍。

他脸上过不去，扬言要给孟薇好看，话也是放了出去的。

不止时家骏，沈放也是有耳闻的。

孟薇趴在沈放怀里，下颌抵在他胸前，视线与他宽阔的肩背持平。

一种淡淡的木调香味从鼻息底下钻进来，还带了一丝丝的烟草味，她是不喜欢烟味的，可不知怎么的，像是多了一层滤镜，她忽然觉得，只要是沈放，这一点带着烟味的木调气息，也是好闻的。

她知道商平就站在她身后，可她却没有动，只这样抵在沈放怀里。

沈放低头轻瞥了眼孟薇侧颜，一手扶在她肩上，一手虚拢住她的腰，随后抬头看向眼前的商平，目光里温润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一层冷意。

动静闹得很大，KTV里的负责人赶过来。

看见商平和沈放，经理同时愣了一下，显然，他是认得这两人的。

没有丝毫犹豫，经理第一时间向沈放道歉：“沈先生，实在是很抱歉，我不知道孟小姐是您的朋友，让她受惊了。”

沈放盯着商平，语气毫不客气地开口：“开门做生意不是你的错，可放几条疯狗进来，就是你的错了。”

商平站在那里，身形一怔，他眼里压抑着怒意，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经理在那里赔不是，沈放却没有再停留，带着孟薇就出了KTV。

商平身后的人要为他抱不平，刚冲出去半步，就被他喝止了：“站住。别追了。”

那是沈放，不要说他，就是他爹在这里，也要给沈放三分面子。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孟氏这个小丫头，居然搭上了沈放。

一次又一次，瞧着这架势，关系匪浅。

沈放带着孟薇出了KTV，外面起风，她还没来得及穿上大衣，冷风铺天盖地吹过来，一瞬间将她吹了个通透。

发丝凌乱蒙在脸上，孟薇垂了垂眼睫，低头看着眼前那只拉住自己手的手掌，宽厚温暖，骨节修长。她浑身，里里外外全都是冷的，唯独只有这一只手掌，暖意顺着掌心，直通到她的心坎里。

沈放停了下来，回头看她。

“吓坏了么？冷不冷？”

一连抛出来的两个问句，让孟薇恍惚迷漾的神思再次纷飞。

她抬起头只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她也当然知道，自己此刻是失态的，仅仅是这么一个小插曲，就让他看见了自己这幅姿态，他一定看扁了她。

孟薇刚要摇头，还没来及开口说话，就看见沈放轻蹙了下眉。

他走过来，抓起她的手臂，低头微沉说：“这里划破了。”

孟薇是后知后觉的，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出来，手掌靠近手腕的地方，被刚刚的玻璃碎片划破了一道小口子，渗出一点血迹，此刻已经干涸，变成铁锈色，沾在她白皙的手掌上。

她挣了下手，淡声说：“没事，就擦破点皮。”

沈放：“我带你去医院。”

孟薇顿住脚没动，她缩瑟了下手心，看着他的眼睛，说：“会不会有一点小题大做？”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会对她这样小题大做过。

她是外婆带大的，外婆信奉道法自然，说小孩子成长就和大树成长一样，磕破了跌跤了，全都要自己爬起来。

她也曾走路摔跤过，学骑车甚至摔到骨折，可却从来没有人会像眼前这个人一样，一点点的伤口，也值得往医院里跑。

沈放神情坚定地告诉她：“伤口虽然很小，但如果那玻璃碎渣上不干净怎么办？又或者，商平的接触了瓶子，留下了什么细菌，更又或者，就在刚刚的空气接触里，有什么你意想不到的病菌侵入，因为你没有及时做好消毒，而感染了，又怎么办？”

孟薇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连反驳都变得无力。

仿佛此时此刻，只要是他说的，孟薇就觉得是对的。人不能够活在无菌环境里，可在沈放的世界里，似乎就是能的。

她抿了抿唇，说：“可我还是不能去医院，我要是因为这么一个小擦伤去医院，我一定会被人笑话死。”

“就算不去医院，那总要消下毒，贴个创口贴吧。”沈放忽然在这一刻，领略到了孟薇的固执，因此退而求其次说道。

孟薇咬着唇，这一次，没有再反驳。

于是，凌晨的深夜里，大风漫天地刮着落叶，有一种刚下完雨的凌乱。

沈放开着车带她，车子开得很慢，在路上一处一处寻找着开门的药店。

终于，找到了一家药店。

孟薇坐在车里，沈放独自去买了消毒液，抗生素，还有创口贴回来。

车子只停在路边，离那药店要横跨穿过那条马路。孟薇坐在车内，隔着车窗与马路，看向那个朝她而来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看沈放，他身形修长，肩宽腰窄，比例极好，昏暗的天看不真切他的脸，却能清晰地看到那流畅分明的轮廓，高挺的鼻尖之上，唯有那一双眼睛是最动人的，深邃地像银河，药店门前的广告牌亮起蓝色和紫色的灯，映彻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神秘的薄纱。

那双眼睛逼望过来，孟薇觉得自己被他看了个通透，在他面前，那颗不安的心，此时此分，暴露得无所遁形。

沈放拉开车门进来，将药袋里包装拆开来，然后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见她盯着自己一眨不眨，笑了一下，轻声问：“怎么了，真的被吓坏了么？”

孟薇抿了下唇，问他：“你为什么会出现在KTV里？”

沈放拿出棉签，喷了一点酒精，拉过她的手，替她擦伤口周围的血迹，那酒精棉有点凉，碰触到伤口上，孟薇下意识抖了一下，沈放察觉出来，抬头看她：“疼么？”

孟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正好在那谈点事情。”沈放替她擦完伤口，拧开抗生素药膏的盖子，用棉签沾取了一点药膏，然后单手握住孟薇的手腕，轻轻将药膏抹上去。药膏有点凉，碰触到伤口上有一点刺激，这一回孟薇没有再动，努力控制着自己，紧紧攥着手心，沈放却察觉了出来，他看了她一下，动作变轻，涂抹完药膏后，贴上了一只创口贴。

“你放心，商平那边，他不敢再放肆。”

孟薇低头看着手掌上贴着的那只熊猫创口贴，有一点可爱。

她抬头问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沈放与她视线相撞，停了半秒钟，才勾唇笑道：“这难道不是每一个绅士潜意识里会做的事情么？如果我当时不拉住你，你这会应该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了。”

凌晨的车厢里寂静，他不再看她，手肘撑在车窗上，点了一根烟，烟雾笼罩着他的轮廓，孟薇看不清，只听见他声音缓缓飘过来：“小孩儿家家，不要总是想太多。”

片刻之后，他掐灭了烟蒂，说：“不早了，送你回家。”

明明没有喝酒，那一丝的烟雾被风带至鼻尖，孟薇却好像醉了。

他像是明白，又像是故意，主动切断了她所有的幻想。

沈放送她回香玲半岛，临分别前，孟薇忽然叫住他：“明天有空么？”

说完，她趴在车窗默了几秒，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请你吃饭。”

沈放笑得无奈，低了下头又重新看她，道：“明天不行，再说吧。”

孟薇手里拎着药袋子，撇了撇嘴，有些失望地说：“行吧。那就等什么时候你有空再说吧。再见。晚安。”

她挥手和他告别，却在转身的瞬间，车里的人忽然又叫住她：“孟薇——”

孟薇停住脚，站在门口，回头隔着车窗看他，等着他继续说些什么。

沈放看着她稚嫩的面孔，忽然开口：“想骑马么？”

孟薇愣了愣，还没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就听见他继续说：“明天我要去一趟津成，有一个马场应酬，想来么？”

孟薇笑着点头，说：“想。”

“那我明早来接你。九点钟。”

“好！”

“……晚安。”沈放那隐在夜雾之中的身影，轻轻说。

孟薇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