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浮屠 第15章 第 15 章

chapter 15

孟薇下了车，停在一个不知名的路口。

一下车，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抱着书包，就在这么坐在路口，抱住双臂埋脸嚎啕大哭。

一肚子的委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肆虐决堤。

她不想再隐忍，也不想再顾忌周围任何人异样的目光，不顾一切地在路口放声嚎啕。

也不知哭了多久，最后眼眶哭得泛酸。

她坐在冰凉的地上，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她翻过来看屏幕来电显示，隔着朦胧泪雾，只看见一串号码，没来得及辨认就按了接通键。

“喂。”声音里还蒙着一层湿意。

沈放听出来声音的不对劲，他拧了下眉，问她：“怎么了？”

孟薇这才认出来，居然是沈放。

听见熟悉的声音，心里被压下的那阵委屈再次涌上来，她不想在他面前哭的，可听见那道询问的声音，依旧忍不住那阵大哭过后的抽噎。

断断续续，传过听筒，清晰地在沈放的耳边。

沈放问她，可小姑娘怎么也不肯说话，只是哭。

他知道她今天考试，也记得今天两人的生日约定。明明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扰她，可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打了这个电话，赶在九点之前，想和她说一句考试顺利。

他甚至都没有指望电话能接通，谁知，接通了，就听见她的哭声。

沈放没有再问，只问她在哪里。

孟薇看着马路上车水马龙，哑着声说不知道，说完又是一阵抽噎，“我不认识这里。沈放。”

她声音浸染着潮湿，连带着喊他的名字，也变得叫人心疼了一下。

他安抚她：“先别难过，把微信打开，找到我的对话框，然后把位置发给我。”

孟薇照着他的说法照做，发完位置，之后才想起来，哑着声音问他：“你没有事，不忙吗？”

沈放从办公椅上起来，走到旁边捞起衣架上的西服，将手机夹在耳边，迈着长腿一边往外走，一边温声对她说：“不忙，你先待在原地，不要走，我现在过去。”

挂断电话，沈放推门出办公室。

迎面秘书走来，怀里抱着文件夹，穿着一阵工整职业装，见他神色匆忙要走，忙上前提醒他：“沈总，公关部的会议十点钟准时开始。”

沈放没抬眸，只说了一句：“先取消。”

随即，背影迈进电梯里，直奔停车场。

今天是十八岁的生日，任何难过的事情，在这一天，大概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二十分钟不到，沈放开车按着导航，找到微信上的位置。

当时在路口，车正好等在红灯十字路口。

沈放在车里，隔着车窗，远远看见马路对面的路口，一个小小的身影，怀里抱着书包，埋头蹲坐在路边，过往行人车辆来来回回，仿佛将她全都抛弃了。

这周遭的满世界，只剩下他们。

大概从第一回见面起，他就有这样的能力，在人群中一眼寻到她的身影。

那是冥冥之中，与他灵魂相契合的一道身影。

他清楚地感受到，这个世界，将他们一起都抛弃了。

所以总是格外对她好，连他自己也给自己这样一个理由。因为他们是同病相怜的人。

车子开到路边，这里不能停车，他打着双闪，隔着车窗喊她：“孟薇——”

孟薇听见他的声音，红着眼抬头，她见他真的来了，起身走过去，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

“先上车，这里不能停车。”末了他又添了一句，“坐到前面来。”

孟薇抿了下唇，走到副驾驶拉开车门上车。

沈放望了她一眼，淡声道：“系好安全带。”

孟薇系上安全带，车子启动。

这时候是上班高峰时间，路上车辆很多，车子开得不快。

车窗外好似喧嚣热闹，衬得车厢内，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这两道气息，交缠在一起。

“冷么？”男人开口问她。

孟薇恍惚了下，用手背擦脸，说了句：“不冷。”

眼眶还是红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湿润，她抬起头看了看旁边的男人，想开口说什么，看着那张完美的侧颜，衬在车窗外泛白的天空里，有些遥远，又似乎触手可及。她抿了下唇，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察觉到那视线，沈放转头看她，只看见了那双哭红的双眸。

像雾一样，迷蒙又清澈。

绿灯亮起，后面喇叭声此起彼伏。沈放重新启动车子，脚踩油门驶离。

从第一面回起，他就见到她不开心。

少时情感总是浓烈，开心时她会笑得直不起腰，难过了，那悲伤也会被放大无数倍，更何况又是在十八岁这天。

见到那双哭红的眼睛，他忽然觉得烦躁。

他不想她哭。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值得你哭的。”他眉眸深深，对她说。

孟薇垂着头，感受着暖气从风口一点点吹过来，脸上眼泪被烘干，脸皮紧绷绷地，两只眼眶酸涩得厉害。

她听见耳边的话，鼻腔里的那阵委屈在此刻愈加浓烈。

除了外婆，没有人对她这样，不问缘由地安慰她。

就是妈妈也办不到。

她伸手捂了捂脸，试图把那所有的温暖全都扑进身体里，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又转头看向他，问：“你不上班？”

沈放：“不忙。”

她停了停，几秒钟之后又问：“你吃早饭了吗？”

沈放转头看向她，望着那双眼睛，声音温柔问她：“想吃什么？”

“我想吃春卷。”一句话说完，她才发觉，自己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哭腔。她抽搭了好几下，深吸了口气，才将那股要哭的冲动压下去。

“我还想吃虾饺和玉米。”她哭着拖长音说。

说完，又转头看向开着车的男人，问他：“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哭？”

沈放听着她突然转变的内容，感受到这一点专属于她的小俏皮，他勾了下唇瓣，顺着她的话笑问：“好，我问你，你为什么哭？”

他顺着她，没有兜圈子，也没有任何理由。

孟薇低头咬着唇瓣，忽然没有一刻的犹豫，她想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和想法，全部都说给沈放听。

她不要再隐忍，也不要在他的眼前，做一切的伪装。

孟薇将所有的事情全都说给了沈放。

包括在学校里，所有人是如何说她母亲，而又如何说她的，告诉他自己和别人打架而转学的原因，是为了维护她的母亲，又告诉他，同学老师都不喜欢她，就连妈妈也要误会她。

她委屈地和他诉说，从小到大，父母不要她，没有朋友，所有人都都说她是个拖油瓶和野孩子，她感受不到，别人口中所说的这个美好世界……

她将满心所有的委屈和不堪，全都说给了沈放一个人。

那些埋怨和伤心，也毫无保留地全都告诉他。

最后，她哭着问他：“是不是我本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上？不是爸爸妈妈不要我，而是我根本不配做他们的小孩，他们想要的，是一个比我更优秀，更懂事的小孩？所以，他们才会不要我？”

沈放急刹车停住，手掌紧紧握住方向盘。

噩梦一样的迷思笼过来，只有无边的漆黑。

他垂着眸启唇：“不是的，不是的……”他转头看向她，盯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孟薇，不是你的错，那都是他们的错。”

孟薇愣住，望见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忽然有些恍惚。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她竟生出一种错觉来，仿佛她诉说的那些遭遇，不是她的，而且眼前这个男人的。

他不是在安慰自己，而是以一种坚定的语气与神态，在笃定地对自己说。

这样的眼神，就仿佛她第一次见到他的那晚起。后来又在餐厅里，他对她说，他是个过时了的人。那时候，她曾问过他，为什么会这样形容自己。

当时沈放没有告诉她，可她却记得那一刻他的眼神。

幽深，枯朽，遥远……

那样的眼神是一个迷，当时她不知道谜底是什么。

可此刻，他笃定地告诉她，“那全都是他们的错”，这一刻的坚定和执念，就仿佛是那个谜底。

她相信，他们是灵魂契合的人。

她懂他，他亦是明白她的。

沈放收回视线，重新启动车子上路。

车水马龙，将所有的迷乱全都冲走。沈放注视着车前方远处的天空，那里灰蒙蒙地，没有一点阳光。而这辆车，仿佛就要开往那没有终点的远方。

良久之后，他才启唇开口：“孟薇，生日快乐。我希望，余生的每一天，你都能快乐，就只是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