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浮屠 第12章 第 12 章

chapter 12

孟薇昨夜没有睡好，骑完马之后，就有些迷迷瞪瞪犯困。

休息间里应有尽有，里面还有一间不大的卧室，她拉开壁橱门，看见这里面放了不少衣服，这才发现，这里是有人住的。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间休息室，是沈放专用的固定休息间。

孟薇问他：“你经常过来么？”

沈放：“也不算，一个月里有那么两三天。”

孟薇点点头，明白过来，是他的个人爱好。

孟薇打了个呵欠，捂了捂嘴，笑着问他：“那能不能，借你的地头歇个回笼觉？”

沈放看着她眼睛下一点泛青的黑眼圈，知道她是真的疲累了。

没有拒绝，沈放替她开了暖气，道：“你在这里睡一会，有事情可以打我的电话，也可以用房间里的电话，和外面的是通的。”

孟薇道谢，又问他：“你要去哪儿？”

沈放：“出去走走。”

孟薇点点头，没有多问。

沈放拿了烟和打火机出了休息室，孟薇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她又困又累，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她有个好处，就是从来不认床，不管在哪里，只要困了想睡，心里没有心事，几分钟就能睡着。

睡了长长的一觉，孟薇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过来，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才看见，居然已经下午两点钟了。

房间里窗帘全都被拉上，灯也关了，有点昏暗。

她躺在床上，抬头看着头顶原本纯白，此刻因为漆黑而染上灰白的屋顶，房间里寂静无声，她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掀开身上的被子起身，光脚走到窗边，她伸手拉开窗帘。

窗外正好对着跑马场，隔着窗户，孟薇也能感受到窗外的阳光和大风。

跑马场上有一道纵马疾驰的身影。

孟薇愣了两秒，发现居然是沈放。今天一整天，她都没有看见沈放上马，明明是他带她来马场的。

他还是那一件黑色的西装马甲，头上戴着黑色的头盔，身体微微向前倾着，衬衫卷到小臂上，手掌紧紧抓着缰绳，那样有力，那样健壮，有着像朝阳一样的健康的生命力。

她没有想到，沈放的马术，竟这样好。

孟薇站在窗前，静静看着那道身影，看了好长时间，看着他在马背上，绕着跑马场足足跑了七八圈。

她穿上鞋，又穿上大衣，开门出去。

外面风很大，一吹过来，即便出了太阳，孟薇也能感受到寒风吹在脸上的那种刺痛感。

太阳刺眼，有些睁不开眼来。

沈放下马，朝着她这边走过来。

孟薇将夹在大衣臂弯里的矿泉水瓶递过去，“喏。”

“谢谢。”沈放接过来，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两口，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意，被太阳光一照，有种熠熠生辉的感觉。

他喘了口气，问她：“睡足了么？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孟薇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回答起，只回了他最后一句：“好啊，有点饿了。”

沈放看着她脸上堆着的笑容，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她的脸上像是浮了一层柔和的薄雾，柔软白皙。那一抹稚嫩的笑容，又给她增添了另一种憨而实的天真。

那是属于年龄上的优势，十七八的小姑娘，大概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你等我一下，我先回去换件衣服。”他开口。

孟薇笑盈盈地说：“好。”

十几分钟后，沈放换完衣服出来，没有再穿西装马甲，他换了一件休闲针织衫，长石灰黑色的薄款毛衣，底下是配套的休闲裤，随意慵懒，却不失矜贵。

这一身衣服算不上多有样式，但他是典型的衣架子身形，那一身再平庸不过的衣服，被他穿出了一种贵族的气质。

还是那个餐厅，全天候供应。

沈放拿了一份西餐牛排，孟薇睡了一觉感觉有点饿，拿了一份最中式的炸酱面，还配了一杯鲜牛奶。

心血来潮，她举起手机，给两人的餐盘还拍了一张照。

拍完，她举起来，对着沈放，问他：“看，算不算最正宗的中西餐？”

沈放看着手里的照片，调了最鲜艳的滤镜，淡淡开口：“中与西，两样全然不同的东西，放在一起，是不是突兀？”

孟薇收回手，关掉手机放在旁边。

“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全然一模一样的东西。即便是再有差异的两样东西，放在一起，也能找出相似的地方。”她手肘撑在餐桌上，双手交叠，托在下巴上，看着对面的人，说。

沈放轻勾唇，低头拿起刀叉切牛排，慢条斯理，动作优雅。

“那你说，如果是水和火，也能有相似的地方么？”

孟薇愣了一下。

不是她敏感，其实沈放说起这样话题的时候，她就能够察觉出来，他的意思。

他在说，他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不应该出现在一起。

不惜用水和火来比拟。

水火不容么。

只是……

真的就到这种地步么。

孟薇有一些不开心，拿起筷子疯狂地搅拌着碗里的炸酱面。

她不服气地说：“怎么没有，水能灭火，火也能烤干了水，说明了什么？”

沈放顺着她的话问：“说明什么？”

“说明它们都很有杀伤力！谁要是惹了它们其中一个，它就能将人毁灭，要是它们联手，整个地球都能毁灭！”

她说得掷地有声，带着一点情绪，眼睛里还有些许的骄傲。

沈放看着她的模样，不觉笑出了声。

孟薇见他笑，问：“你不相信？”

沈放嘴角扬起来，只低头切着盘子里的牛排，努力压制着那笑容，说：“没有。”

“那你笑什么？”

“你很可爱。”沈放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幽深漆黑，有种魔力似的，要将人吸进去。

孟薇愣住了，拿着筷子的手顿在碗旁。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将刚才盘子里切好的牛肉，夹进她的碗里，然后说：“这个牛肉不错，你尝一尝。”

他主动岔开话题，孟薇却还纠结在那个“水火不容”的问题里。

他说她可爱……可爱，那是形容小孩子的吧。

她一点都不想要可爱。

她抬起头对他说：“再有三天，我就十八了。”

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沈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嗯？”

孟薇：“所以，我马上就是成年人，一个成熟的、稳重的、独立的个体。一个可以做任何事，都只需对自己负责的成年人。”

沈放眼中笑意不再，脸色变了变。

他郑重地对她说：“一个成熟的成年人，不会像这样，用这么一些词语来描述、证实自己。”

“你嫌我幼稚？”孟薇问他。

沈放顿了两秒，盯着她的眼睛向她解释：“幼稚在我这里，并不是贬义词。”

孟薇抿着唇，没有开口。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有十八岁的证明，她好像就不能开口说话。

她甚至想，如果她不是十八岁。

是二十八岁，那她与他一定珠联璧合，天造地设。那晚宴会之上，他们一见钟情，然后她主动出击，约他出来吃饭跳舞，灯光潋滟朦胧，暧昧气息间，接一个吻都是顺理成章的。

更有甚，再亲密的事情，都不过分。

而现在。

他们就是那“水火不容”的另一种代名词。

有种争吵的意思。孟薇收回视线，低头吃着碗里的炸酱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明明刚才，她还兴冲冲地拍了美食照片，与他分享话题的。

没有意思。

吃完饭，已经快要四点钟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对他说：“我想回家了。”

沈放：“我送你。”

他回休息间拿钥匙，孟薇的书包还在房间里，她站在餐厅门口，对他说：“我想在这吹一会风，你能帮我拿下书包么？”

沈放掀眉，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的，维持着属于绅士的风度，说：“好。”

孟薇：“谢谢。”

她抱着手臂，站在餐厅前看风景。

风很大，把她的长发吹得飘起来，又刮到前面，贴在她的脸上，她伸手拉开，轻轻一勾，拢在耳后。

“要走了么？”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孟薇回头，看见是白泽。他还戴着头盔，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孟薇脸上抿起一个笑容，说：“是的，今天很谢谢你。算起来，你是我学骑马的第一个老师了，我玩得很开心。”

白泽看着她白皙圆润的脸庞，也笑道：“那就好。以后，还会来玩吗？”

孟薇想了一下，沉吟道：“嗯……有空的话，会的。”

白泽点点头，抬眼瞥见不远处站在休息间楼下的沈放，他停在那里，正看向这边。

“那我先走了，有空来玩。”

孟薇浮唇：“好，再见。”

“再见。”

沈放臂弯里挂着孟薇的书包，停在那里，看着远处交谈的两人。

年岁在每一个阶段里，都会赋予一件可爱的事情。

这件事情，十八岁时可以，三十岁也可以。

只不过，十八岁的可爱，和三十岁的可爱，不是同一种。

他是顶厌恶老派的人的，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忽然发觉，自己居然也变成了这一种人。

孟薇转过头来，看向休息间处，正好撞见那站在门口的人。

他们隔着距离相望，甚至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情。

能够确定的，是沈放正看着她，而她，也正看着沈放。

沈放提包走过来，孟薇伸手要去接，沈放照例没有给她，只替她拎着，两人一直走到停车场。

沈放开车送她到香玲半岛别墅门口，天色很快暗下来，天边橙色云霞也消散得太快。

下车之前，孟薇道：“说好周三给我过生日的，你不要忘了。”

沈放道：“我记得。”

孟薇伸手推门，脚刚下地，又回过身看他，再次确认说：“还有蛋糕，到时候你不要反悔，我是小孩儿，你是成年人，成年人总不能骗我这个幼稚的小孩儿，你说是不是？”

沈放听着她带有深意的话，有些好笑，答应道：“你放心，我记得。”

“那就好。”孟薇抱着书包下车，关上车门，想起什么似的，又连忙转身敲了敲他的车窗。

沈放将车窗放下来，以为她还有什么话要嘱咐。

茶色的玻璃窗一点一点降下来，露出她那张笑脸，却只听她说：“再见。我今天还是很开心的。”

沈放怔了下，和她道别：“再见。”

孟薇转身，推门进院子。

沈放隔着车窗看她的背影，夜色愈沉，像是青色，又像是蓝色，还有一点点紫，交织出一张梦幻的网，罩在天边。将她的影子染得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那道门里。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气性大，来得快，去得也快。

沈放收回视线，关上车窗，开着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