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计划 第16章 第十六章

冰冷刺骨的触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温暖干燥的沙砾摩擦着手掌。耳边不再是死寂和嗡鸣，而是噼啪作响的篝火燃烧声，以及……夜风吹过稀疏灌木丛的沙沙声。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燃烧的烟火气、烤肉的焦香，还有一种……独属于某个人的、带着阳光和汗水的、干净而温暖的气息。

凌雁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堆跳跃的篝火。橙红色的火焰舔舐着干燥的枯枝，火星升腾，在深蓝色的夜幕下划出短暂的光痕。火光映照着一张年轻而张扬的脸庞——剑眉星目，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却亮得如同篝火中跳动的焰心，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仿佛能灼伤一切的纯粹和热忱。

江俨。

他就坐在凌雁对面，隔着篝火，手里拿着一根穿着某种小型兽肉的树枝，正小心地翻转着。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利落的下颌线和挺拔的鼻梁。他穿着一件磨损的深色作战背心，露出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的手臂，皮肤上沾着些许尘土和汗渍。

“哟，醒了？”江俨抬起头，看到凌雁睁眼，嘴角的笑意加深，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还以为你要睡到天亮呢，典狱长大人？”他的语气带着熟悉的调侃，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独特的、让人无法真正生气的轻佻。

凌雁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如同被重锤狠狠擂动，疯狂地撞击着胸腔。一股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洪流——震惊、狂喜、难以置信、随之而来的便是灭顶的恐慌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他吞没。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再是沾满医院污垢的手，而是干净、有力、属于他“典狱长”身份的手，没有业火值，没有那刺目的100%。

这里是……三十八年前，那个炼狱般的任务世界。他们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夜晚宿营地。这是他记忆深处，无数次被业火焚烧时，用来镇痛、也用来折磨自己的珍贵碎片。

“怎么？睡懵了？”江俨见凌雁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说话，也不接他递过来的烤肉，

篝火的暖意和江俨身上那股鲜活、温暖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凌雁。

江俨很自然地伸出手，不是递烤肉，而是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凌雁紧绷的手臂肌肉：“喂，回神了！烤好了，再不吃就焦了！”他的指尖带着篝火的温度，触碰的瞬间，凌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真实得……令人窒息。

凌雁喉咙发紧，干涩得说不出一个字。他只能看着江俨。看着那双盛满火光、毫无阴霾、只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那是他在无数个夜晚，在无数场梦里，看到过的眼睛。那个他想抓住，但又留不住的人，此时就站在他面前，笑着看着他。

“永远留在幻境里也挺好。”一个念头在凌雁脑海里闪过。

“拿着啊！”江俨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将烤得滋滋冒油、香气扑鼻的肉串塞进凌雁手里，动作带着点不容拒绝的霸道，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凌雁的手背，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谢……谢。”凌雁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谢什么谢，”江俨摆摆手，自己也拿起一串，大大咧咧地咬了一口，烫得龇牙咧嘴，含糊不清地说，“这鬼地方，能活一天算一天，有口热乎的就不错了。”他咽下肉，目光转向跳跃的篝火，火光映在他眼底，如同跳动的星辰，“不过……跟你搭档，感觉还不赖。至少比上个任务里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强。”

他转过头，看向凌雁，笑容在火光下显得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喂，我说凌大典狱长，下次再遇到那种大虫子，你可得罩着我点啊！你那一手‘幽影’耍得是真帅！”

凌雁握着温热的肉串，指尖几乎要嵌进竹签里。篝火的温暖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却驱不散他心底蔓延开来的、比西伯利亚冻土更深的冰冷绝望。他看着眼前鲜活生动的江俨，听着他带着调侃和信任的话语，灵魂深处的业火仿佛被浇上了一桶滚油，猛烈地灼烧起来！

他记得这个夜晚。记得江俨递过来的烤肉。记得他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更记得……不久之后，江俨为了替他挡下那致命一击，几乎被撕裂了半边身体！而自己，最终动用了禁忌权限，将他送离了这永恒的地狱，也为自己带来了业火焚身百年的惩罚。

“江俨……”凌雁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重的疲惫和痛楚。

“嗯？”江俨侧过头，火光将他半边脸映得暖融融的，眼神带着询问。

凌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警告他？想让他远离自己？想告诉他未来的结局？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系统规则如同无形的枷锁，他无法透露任何关于未来的信息。

“没什么。”凌雁最终只是垂下眼，避开了那双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眼睛。他机械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烤肉。外焦里嫩，带着草木的烟火气和油脂的焦香，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此刻却味同嚼蜡。

“奇奇怪怪的。”江俨嘟囔了一句，也没在意，又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篝火，火星噼啪爆开几颗。

“不过说真的，等这破任务结束，出去了，你想干点啥？继续当你的典狱长？还是……找个地方歇歇？”他看似随意地问着，目光却悄悄瞟向凌雁冷峻的侧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出去？凌雁的心像是被冰冷的铁钳狠狠攥住。没有出去。对于江俨，只有被他亲手送走的“生离”。对于自己，只有业火焚身数十年的“死守”。

业火灼烧灵魂的痛苦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穿刺着他的意识。这幻境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几乎沉沦。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江俨发间沾染的草木气息，感受到他靠近时散发的体温。一种巨大的、近乎绝望的贪恋从心底升起——留在这里！哪怕只是片刻！哪怕这只是虚幻的回响！

他几乎要放任自己沉溺在这虚假的温暖里，忘记现实的冰冷和业火的灼痛。然而，就在这沉沦的边缘——“凌雁！醒醒！发什么愣！！”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在耳边炸响！那声音，那语调！尾音带着一丝习惯性的、仿佛能点燃空气的轻佻上扬，语气里是烈火般纯粹的、不容置疑的惊怒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护犊子似的关切——这声音，这语气，这每一个音节里蕴含的、如同阳光般炽热又带着点痞气的灵魂特质，与幻境中那个在阳光下对他笑的江俨，分毫不差！

是“他”！是江俨！是他的江俨在叫他！

谢烬（江俨）的声音，混合着这深入灵魂骨髓的熟悉感，如同最猛烈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凌雁沉溺的意识！幻境中江俨关切的脸庞、温暖的阳光、散发着麦香的面包、那近在咫尺的、仿佛带着对方体温的苹果碟子……在凌雁目眦欲裂的注视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一只属于眼前这个人的、滚烫有力的手——亲手、残忍地、捏得粉碎！

“不！”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灵魂被活生生从温暖巢穴里撕扯出来的绝望嘶吼，猛地从凌雁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带着足以震碎玻璃的悲痛力量！他猛地转过头，那双永远深不见底、冰冷如万载寒冰的灰蓝色眼眸，此刻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的不是杀意，而是被最珍视之人亲手剥夺唯一慰藉的、足以焚毁理智的剧痛！百年业火灼烧的酷刑，在此刻这巨大的失落面前，如同蚊蚋叮咬！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熔岩，毫无征兆地冲破了他所有冰冷的、名为“典狱长”的盔甲，汹涌澎湃地奔流而出，混合着额角瞬间沁出的冷汗，疯狂地滚落在他苍白如纸、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痉挛、甚至微微抽搐的脸颊上！

他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反手抓住谢烬那只抓着他手腕的手！指甲如同濒死野兽的利爪，深深嵌进对方结实的手背皮肉里，瞬间留下了几道渗血的月牙痕！他像一头被最信任的伴侣亲手推入冰渊的困兽，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脸——这张与幻境中温暖笑颜完美重叠、此刻却带着现实焦急神情的脸——对着他发出泣血般的、灵魂层面的终极质问，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最深的、业火都无法愈合的伤口里，混合着滚烫的血泪硬生生抠挖出来：

“为什么？！江俨！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喊着那个名字，那个刻进他灵魂、业火焚烧数十年也无法磨灭的名字！泪水更加汹涌地落下，砸在两人紧紧交握、几乎要嵌入彼此骨血的手上。“为什么连那一点……那一点光都不肯给我？！为什么要把我拉回来？！为什么！”

这质问，是灵魂对命运最凄厉的控诉，是同一个人，是拥有着江俨灵魂、江俨性格、江俨一切本能的谢烬，亲手将烤肉递给他，又亲手在现实中将他粗暴地拖回这冰冷刺骨、业火熊熊、永恒孤寂的地狱！

是江俨给了他唯一的绿洲，又是江俨亲手将其化为齑粉！

这悖论般的残酷，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反复搅动着凌雁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谢烬完全僵住了！

他抓着凌雁手腕的手甚至忘记了用力，只觉得被凌雁指甲嵌入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被那声泣血质问和汹涌泪水凿穿的剧痛万分之一！凌雁眼中那毁天灭地的痛苦和绝望，如同最狂暴的海啸，瞬间将他淹没！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凌雁身体剧烈的颤抖，感受到那滚烫泪水灼人的温度，感受到对方灵魂深处那几乎要将他一同焚毁的巨大悲伤！为什么拉他回来？因为他看到他失神，因为他感受到危险！因为他……本能地不想让眼前这个人受到伤害！就像无数次在战场上，他本能地会挡在凌雁身前一样！可为什么凌雁的反应如此剧烈？如此……绝望？

“阿雁……”谢烬喉咙里下意识地滚出一个极其亲昵、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称呼，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你怎么了？那里危险……”他试图解释，试图安抚，那双与幻境中一模一样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真实的、纯粹的担忧和困惑，一如当年在炼狱中，看到凌雁受伤时一样。然而，这声熟悉的“阿雁”，这双盛满关切的黑色眼眸，此刻落在凌雁眼中，却成了最残忍的酷刑！

“别叫我！！”凌雁如同被滚油泼中，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嘶喊，赤红眼中的痛苦被一种近乎癫狂的绝望取代。他死死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泪水更加汹涌地奔流，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给了我又拿走……江俨……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轮回……”

他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紧紧抓着谢烬手腕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青筋暴起，仿佛那是他在无边业火和冰冷绝望的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却又带给他最深伤害的浮木——一块属于江俨的浮木。这一刻，典狱长的威严、业火的灼痛、冰冷的轮回规则……一切的一切，都被这被“江俨”亲手给予又亲手剥夺温暖的、最原始、最深切的痛苦彻底碾碎。只剩下一个在业火与绝望深渊中，对着拥有江俨灵魂的“谢烬”，发出泣血质问、脆弱得如同琉璃般一触即碎的凌雁。

这两天都更的有些晚，在此致歉[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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