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算尽又逢君 第1章 第一章

昭华五年。一场水灾比戍边大军更早抵达雁城，裹挟泥沙的浊浪浩浩荡荡地冲垮下游连云镇，一夜间无数人流离失所，向着高处的雁城逃离。

雁城一处府邸前。

“我呸！”

“什么净水，真是痴心妄想！你们富贵人家拿我们这群烂命的消遣罢了，真当是什么要紧事吗！？”

江灵玉一身素衣，浑身上下只有脖间的金属哨做装饰。她正将砂石逐层填入木桶。听到外头的喧闹，端庄秀丽的眉毛一拧，来到门口。

雁城的浊浪退去后堪称狼藉一片，她的视线快速略过泥泞软烂的道路，定在了外貌狼狈的流民前。

“讨不到水喝便在这污蔑我家小姐，你当水是说有就有的啊！雁城用水本就吃紧，前些日子小姐都是用自己的水救的你家孩子——”

“阿鸢。”江灵玉叫住了她，声音暗哑，嘴唇干燥起皮，眼神却镇定异常。

阿鸢犹豫片刻，退至她身后。

“拔刀，报官。”

众多流民抿着干裂的嘴唇虎视眈眈，却碍于她身侧无时不在的数名侍卫手中明晃晃的雪白长刀不敢上前。

这时候闹事的汉子才隐约察觉，这个极为好说话的外乡人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从连云镇逃难而来的落魄小姐。

片刻后，报官的随从脸色难看地回来，在江灵玉耳侧低声说了些什么。江灵玉眉头一挑，旋即冷笑一声：“他真这么说？”

随从硬着头皮道：“……对，国公爷说去找知府不好使，您要捣鼓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就出城捣鼓，任性要有个度，和离也和离完了，散心散到这里也该回盛京了。”

她与她爹先前就因返回盛京一事闹得极其不愉，二人相看两厌，江振便把她丢在了个离军队驻扎有一点距离，但还算安全的地方。

而朝廷为水灾一事遣人前往灾区，恰巧此人与她爹是旧相识，途径雁城，两人忙着叙旧，竟还有空管她在做什么。

侍卫们层层叠叠地将她保护严实，白晃晃的刚刃间无言地形成了一道束缚。

江灵玉面色不变，但藏于袖中的手指却越发用力，半晌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好。”

转身却给阿鸢使了个眼神。

阿鸢心下了然，随江灵玉走至偏僻出后，瞥了眼身后看管的随从，三下五除二将人敲晕在地。

江灵玉熟练地冲刺爬墙，主仆配合严密，俨然不止一次这么干。盛京生活十七载，江灵玉也只套了层贵女的壳，内里还是她爹恨得要死的乡野气。

“老东西出尔反尔！”江灵玉被阿鸢托着骂骂咧咧道。

北燕国近年来水旱灾害频发，内有天灾**作祟，外有强盛的南雍国虎视眈眈，打仗再稀疏平常不过。

她的生父镇国公领命驻守边境，圣上特许可以携带家眷。

彼时江灵玉刚和离，迫不及待离开尔虞我诈的盛京，央求父亲将她一并带去。

江灵玉甚至连死在边境都想过了，唯独没有想过她老爹会出尔反尔。

他嫌江灵玉累赘，与其为了赌气白白死在那里，不如对外宣称她不慎饮用浊水患病，留在雁城，来日再托人将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回盛京。

江灵玉落地，冷笑道：“他也觉得我是个沉溺奇技淫巧的......”

废物二字未出口，但主仆二人心知肚明。

江灵玉作为镇国公江振的独女却痴迷机关术算一类奇技淫巧，琴棋书画十窍九通，是人尽皆知的草包美人。

阿鸢不敢说话。

阿鸢昧着良心安慰道：“若小姐能解决用水一事，想来会被国公爷重视。”

可用水的问题哪能那么容易解决。

雁城本是重要的物资补给点，可如水源被污染，城内仅剩下井水还能勉强使用。雁城知府抠出那本就紧张的井水来补给镇国公这支耗费巨大的军队，却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天灾过后，缺水少粮成了摆在人们面前的两座大山。饿了还能啃啃树皮勉强吊着一口气；可缺水，若是饮用泥沙混合的浊水，却极有可能丢掉性命。

如果这个问题好解决，雁城知府也不至于急得差点丢了半条命，她那年过半百的爹也不至于在这短短几天内，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面容憔悴得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的一般。

江灵玉已经在宅邸内捣鼓了一上午，上一次滤水桶倒出来的水依旧是浊黄色的，只是稍稍比之前清亮了些许。

江灵玉看出了阿鸢的言外之意，不满地哼哼几声，指着木桶中的砂石说道：“这些东西因大小不同，间隙也不同，层层拦截，可滤清水中杂物......我只是在想，浊水中极细之物该如何滤去。”

根据古方，可以用草木碳，但那玩意冶炼铁都不够用，何谈净水？

她自顾自地思索着向前走，没注意脚下不幸踩中水坑。

“哎——！”

水坑里泥沙遍布，里头甚至还有破碎的粗陶碗与丝瓜络，想来是哪户人家在逃难途中不幸遗失的。

——也有可能是半途遭遇抢劫，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便被无情地遗弃了。

阿鸢来扶她，江灵玉摆了摆手，道：“没那么脆弱。”

她并非一出生就在盛京，对乱世的接纳远胜温柔乡的贵人。从纸醉金迷到饿殍遍野，她也不过是吐了一遭便接受了一切，以极快的速度成长。

江灵玉龇牙咧嘴地继续先前的话题：“其实我爹走了我也会继续做的，但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水灾过必有时疫，接着缺水少粮接踵而至，她爹断不可能让她继续留在雁城，应当是托了关系会将她送往别处。

“从前困在盛京无能为力，如今有个机会能少死一些人，我抓不住的话会悔恨一辈子的。”

因天灾流离失所的都是守在土地间老实本分的百姓，如果不是一场洪水，耕地的锄头不会用来抢劫，人也不会像牲口一般舔舐泥水。

江灵玉叹气，在水坑里扔了一块石子，平静的水面晃荡出一圈圈涟漪。

丝瓜络在漩涡中舒展，吸附的泥沙如墨迹晕染。

江灵玉：“......”

这画面如同惊雷般劈散迷雾，江灵玉彻底将盛京贵女的身份抛弃，豁然起身拽着阿鸢就跑。

她兴奋大喊：“阿鸢！！我知道了，去找丝瓜络，找那玩意能滤下细沙！！”

她跑地太突然，谁也没想到闺阁小姐有如此矫健的步伐。

零零散散的流民枯瘦如柴的手指紧握简陋的武器，想要靠近就被一只箭矢阻拦。寒冷的箭头溅起泥水，打在他们褴褛的衣摆上。躁动不安的心也随着箭头一并埋入泥地里冷静。

江灵玉放下袖子，遮住袖中寒光。

丝瓜络不难收，随便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就可以买下。待江灵玉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一层一层堆叠进木桶里，屏住呼吸将浊水倒入桶中——

“小姐小姐，有了吗有了吗？——有了有了！！透的！！”

浊流穿过砂石，在二人的翘首以盼中滴落透彻清水，澄澈的水珠映出江灵玉惊喜的面容，以及她身后的一抹寒光。

“小姐当心！”阿鸢取出身后的横刀格挡，精准一踹将人拉开距离。

她错愕地看向后方，那里早已围满了凶神恶煞的流民。

“水……是清水……求求你……”还有些理智的人，因为忌惮那把横刀不敢轻举妄动，但□□渴和饥饿冲昏头脑的人，已经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

江灵玉想了很多种方法，最后无一例外发现都不适合在此时此刻使用。

——她今日就不应该跑出来净水。

在生存面前，一切规则都变得不堪一击。走投无路的人聚在一起沦为土匪，抢劫官府都是顺手的事。在他们看来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把，自己掌握命运。

江灵玉果断吹响了脖间的金属哨。

只要她没死，净水装置要做几个有几个，傻子才守着不放。江灵玉后退几步，识相地躲在阿鸢身后。

即便如此还有不要命的人拼命上前。

她又不能真叫阿鸢把人全砍死，打晕这种高难度要求又实在刁难，只好撩起一截衣袖，露出精密小巧的机关弩。

江灵玉面无表情地瞄准，射向最凶的那人的小腿。

经她改良的机关弩易便携，威力却大大下降，虽不能彻底洞穿小腿，却也叫人痛得跪地不起。

她和阿鸢没跑多远，宅邸的侍卫已在这片刻间匆匆赶到。

“谁再胆敢向前，我便不再客气！”她大喊。

阿鸢挥舞着横刀挡在江灵玉身前，大声重复，可骚乱引来了更多流民，不少人已□□渴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去。

“那个女人能净水！”一道尖锐的声音如石头坠入水面般在人群里激起千层浪。

江灵玉心中暗叫不好，这个时候来个搅屎棍，事情算是彻底完蛋了。

“小姐，杀几个吧，不然制不住！”阿鸢焦急万分，咬牙向江灵玉求助。

眼下这种状况置之不理才会导致更严重的伤亡。

江灵玉面色紧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她刚张嘴，便被另一道声音盖过：“射箭！”

一只箭矢破空而来，气流擦着江灵玉脸侧，如流星般射穿了为首闹事之人的脑袋。

怒喝骤然响起：“全都给我住手！”话语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江灵玉在这混乱之中，不合时宜地知道了那位从盛京来赈灾的人是谁了。的确是她爹的熟人，熟得不能再熟。

待混乱平定，耳侧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那人在众人的簇拥中现身。

江灵玉抬头时，正撞进那双熟悉的桃花眼——上一次这么认真地端详，还是喝合卺酒时。

这张在盛京日日相见的面庞依旧英俊如玉，褪去玩世不恭的纨绔相后竟也有几分人模狗样，但依旧让江灵玉觉得讨人厌弃。

“好久不见，我以为你敢和我和离跑到这地方来是有些本事的，可惜你比我想得还要天真，前妻。”陆怀瑾冷笑一声，好似先前的失措是幻觉。

——来人是她前不久要死要活吵着离开的前夫。

丝瓜络滤不干净，有机碳过滤水也不一定能直接饮用

剧情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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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