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27
她又去找了一次波风水门,但不是因为旗木朔茂的那番话,而是为了能摆脱暗部见一见赤名樟子。樟子已经成了大忙人,在玖辛奈刚住院时跑去西南出任务(保密任务,所以什么信息也没有,她只能猜到方向),入冬后又去火之国的东面出差,整天忙于给纲手和三代目收拾烂摊子,也可能是因为战争又要来了。算一算时间,的确就在这几年。
水门和玖辛奈约在木叶图书馆外见面。他迟到了十多分钟,出来时手里还拿着两本厚厚的精装书,似乎是科技论的重要著作,一看作者,全都是千手扉间。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他将两本书一起夹在腋下,边扣外套边解释,嘴里不断往外冒着一丝丝的白气。“最近在准备搬家,收拾起旧书才发现好多逾期未还,耽搁了一下。”
他说得这么轻巧随意,听到这里的玖辛奈却浑身一震,想起来了:那应该全是自己带到他住处去的小说吧。
为了解闷,她借遍图书馆里的爱情小说,用晒被当借口躲在他朝南的阳台上偷懒。除了爱情,她什么也看不懂——其实木叶的作家们也没多少题材可写,只好写起人人都可以奢望的东西。木叶不重文艺发展,一图书馆的言情小说加起来一共也才十几本,情节和人物都无聊极了:大多是由时间差和误会组成的凄美故事随机搭配了一个窝囊而弱小的女主角和英武却没有脑子的男主角,具体的情节……她已经想不起来了。时过境迁,那些模糊的当时已变成了连环画册子,一翻开就灰尘翻飞,呛人得很……所以还是别翻开的好。
那时她还没有任何任务,所以分配到的公寓朝向不好,倒是水门的旧公寓里有个朝南的大阳台。数回去年冬天,她常借他的阳台来晾衣服。午后懒而白的阳光里,千万颗细小而灵巧的尘埃随光而动,不断飞舞、乱撞,组成了一个永远不会重复的方阵,头顶晒着她的睡裙、他的衬衫,若不坐下,衣襟和袖子拂过头顶,手边除了柔软的衣物、枕套、被套,还用大筛子晾着干香菇、豆皮、鱼干、肉干……原来是在给当天的晚餐晒日光浴。阳光像沙漏,劈头盖脸地筛下来,楼顶光亮一片,完全看不清风景。水门往往在卫生间里或厨房里放水料理东西,要么洗衣服,要么炖雪梨汤,他的习惯是把一切餐具放到她来访的下午一起洗,这样他就不必费尽心思地找话题离开。
水门经常炖雪梨汤给她。因为她一洗完头就跑到阳台上晒太阳,身上暖和了,手依然冷。玖辛奈将这些无聊的小书在夕阳里翻得剥剥作响时,他就靠在她身后的推拉门上,静静凝望着蜿蜒至远处山脚的南贺川,河水平静缓和,静水深流如金色绸带,包装了大地。
雪梨汤甜得刚好,他却不喝,只是端给她暖手,而自己依然盯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问:“是我的书吗?”
“是你的书。”他笑:“倒也没费多大事。”
玖辛奈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水门飞快地接了一句:“准备怎么谢我?”
这话一出,他自己都愣住了。恰好整理完外套,水门连忙向左仓皇地一拐,率先走出了这段对话。
有句话说得好,从此萧郎是路人。路人要搬家,还替自己还书——好是蛮好,但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玖辛奈甩开回忆,边走边问他:“有件事,我要拜托你帮我一下……你能陪我去找樟子吗?太久没见了,我又不希望暗部也在场,这个……”她越说越难过起来。
水门答应得很痛快:“可以。”
玖辛奈高兴地问:“你什么时候方便?”
“你什么时候方便?”他温和地停下脚步,朝前努了下嘴,“我都可以。”
玖辛奈这才发现两人竟走到了附近的菜市场。她还没反应过来,水门已经在买菜了。
一袋雪梨,一袋红黄绿兼有的彩椒,一小箱啤酒,一袋子芒果酸奶和大蒜。玖辛奈愣愣地想:怎么和以前一模一样?
水门站在一字排开的长长的摊子前:“麻烦你先等一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等什么?”
“买完菜,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一顿吧。”
她也是糊涂了,竟然跟着问:“买什么呢?”
街上人声嘈杂,叫卖和讲价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仿佛同时在这样不分彼此的环境里迷失了自我,周末前的黄昏,还有自行车叮铃叮铃地呼啸而过,风一样从身边掠去,只不过她再也不会被撞到了。
台面上的每块肉都按规定标注了日期。水门弯下腰去挑选牛肉,头发依然擦着脸颊滑下,他叫肉贩切了五个人的份,又走去隔壁买了青椒和几头大蒜,玖辛奈正在边上掐菜心,却突然被他手拽走,只好一手接了那两本书,一手在空中乱晃。看水门急急要走,她十分的莫名其妙:“哎哎,干什么?”
水门不说话,把她拖到了一个台面空空的摊子前。这摊子的规模不大,里头却传出鲜甜的奶香和水果味。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婆婆听到动静出来,看了看他们的样子,忍着笑问道:“二位是来买蛋糕的吗?”
水门答应了一声:“是的。”
里头又走出一个少妇:“二位的运气太好了。”她继续笑盈盈地说:“刚好是最后一个!”
原来是现烤蛋糕的摊子。玖辛奈恍恍惚惚地走进去,闻到甜点和蛋糕的焦甜香气。水门回头向她微微笑,问要芒果多些还是火龙果多些。她听不清,也没有回答,这句子的文字轮廓却浮现在脑海里。
水门:“回魂啊回魂,你要哪种水果多些?芒果吧,好不好?”
玖辛奈用微笑掩饰自己的情绪:“那不如去单买芒果好了。”
“单吃就没有意思了。”水门又看了看那个渐渐成型的蛋糕。“我就爱奶油最上面的那点东西。”
那样孩子气,她不禁再次微笑。
水门接过蛋糕,在她肩膀上轻轻一碰,说:“我先把这些东西拿到家里去,你在这里等一等我。”
她点点头,他“嗖”地消失,又在几秒后就蹦了出来,像孙悟空一样四肢轻巧地落地站定,摸出了一把钥匙:“你去我家里休息,我立刻把赤名带来。”
玖辛奈接过钥匙。干干净净的一个铁环,自己挂上去的毛绒小狗已经被摘掉了。她拼命思索他是不是有了新的女朋友,还没想出所以然,又觉得惭愧,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况且要是他有了女朋友还这样对她,岂不更叫人难堪么?
她扬了扬手里的二代目著作,说:“我帮你把书也带回去好了。”
水门答应了一句,又消失了。
她轻车熟路地走回他的旧公寓,拿钥匙开门再开灯,公寓内的摆设还和以前一样,简单,实用;门口的鞋柜虽然已收拾空了,但摆着未拆封的一次性拖鞋。
她慢慢在沙发上坐下,看向厨房,才发现了端倪,走过去细看,原来是冰箱门未关紧,剪影并非笔直的一条。这稀奇的错误让她上前从冰箱内拿出食材,看到了被放在最里的奶油水果蛋糕。幽幽的冰箱灯下,玲珑缤纷的水果和雪白的奶油相互映衬,显得蛋糕格外可口动人。突然背后的阳台上传来一声熟悉的巨响,这门安装的时间长了,使用时动静总是很大。“哗啦”,他移开推门,几步走上前来,接近了她。水门有些诧异,似乎又理解了她,只是顺手按下开关,厨房内立刻亮如白昼:“怎么不开灯?”
她把片好的牛肉放到菜板上,并没有回答他:“樟子呢?”
“她出任务去了。”
玖辛奈竟没有觉得很意外,只是靠着水槽叹道:“千手绳树知道她走了吗?”
“我找也是问了他才知道的。”水门的口气很遗憾,“下午才走,应该又是保密任务。”
“那就算了。”玖辛奈直起身来看着他,说了声“谢谢”:“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水门飞快地说:“没关系。”又问:“那你还留下来吗?”
她把牛肉摊平:“菜都买了,当然要留咯。”
“我来吧。”水门开始给牛肉改刀,自然地吩咐她把蒜切细成末。玖辛奈喜欢肉丝,不喜欢肉片,所以以前每次买了牛肉都要重新切一遍再放进不同的袋子冷冻,解冻后就可以和青椒或胡萝卜、洋葱放一起炒。像这样把一顿拆成两顿吃是为了省钱,但传统延续得太久,竟到了已不必靠微薄补贴吃肉的今天。
但等到菜要下锅了,水门才记起这里没有围裙,他最近几顿饭都是在新公寓做的。玖辛奈哇哇叫:“油锅一起,我这衣服算是完了!”他就又用飞雷神去取。热锅冷油,但因替她系围裙耽搁了那么几秒,时机不太对,炒出来的牛肉就没有上次完美。冰箱里还有两颗鸡蛋,玖辛奈加热水再放进蒸锅,煮出一大碗蛋羹。电饭煲响了一声,牛肉青椒也好了,她从锅里夹了一筷子:“好吃!”又顺手夹给他——波风水门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牛肉丝咸鲜多汁,很香,很嫩。很好吃。他觉得这真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青椒炒牛肉。
玖辛奈盛了饭后就在桌边等他,水门关了吸油烟机,也去盛饭,还带回一瓶贴了手工标签的梅子酒,没有制作标签,原来是自酿的。她问起来,他才说这是自来也大人在很早以前送的。
“喝酒误事。”她开玩笑道,“你不如留着这酒,等以后做了火影再喝,我依然可以到场来庆祝。”
他却坚持要现在开。这举动颇有些夸张,夸张到让人以为是过了这村没这店的事,却原来只是她的生日。一菜一汤一酒,蛋羹、青椒炒牛肉、一小瓶梅子酒。玖辛奈吃了两大碗米饭,最后靠着椅子感叹:“吃得太饱了。”
水门提醒她:“蛋糕。”
桌子不好收拾,只能到客厅去点蜡烛许愿。他关了所有的灯,只剩下蛋糕上橙黄的烛光摇曳,木叶48年,她二十一岁,水门只点了一根蜡烛,还开玩笑说“太方便了”。
玖辛奈觉得有点上头。自制的梅子酒,后劲渐渐地上来了,在一阵一阵的晕眩里,她哧地吹灭蜡烛。
一片黑暗。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们的身前身后都是玻璃窗,恰好都没有拉上窗帘。刚刚入夜,木叶的灯火作此背景,照得纱帘摇曳生姿,风声却静了下来,铺了塑料布的桌面上有清浅的反光,或许是月光,或许是星星,灰色的幕布里,渐渐可以分辨出轮廓,眉眼,鼻子,并不分明,可是是她,明明是她。
在薄薄的酒意里,他问她:“许了什么愿?”
玖辛奈没有作声,他又道:“不要说出来,不然就不灵了。”
“我去开灯。”水门起身路过她,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灯已经亮了,他说:“生日快乐!”手上捧着一只小盒子,可能是刚刚去找樟子时在路上买的。他总有很多不让她发觉就离开的机会。
“是什么?”
水门替她拆开。
是一对贝壳状的耳钉,中心嵌着圆润的珍珠。紫色和金色的细长条纹呈螺旋状排列,精巧极了,又很别致。他记得她喜欢紫色。玖辛奈很给面子地试戴给他看,把厨房的推拉门当成了镜子:“很好看。”
水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玖辛奈借着酒劲朝他微笑,又注意到边上还剩半壶的梅子酒:“师父送的好酒,别浪费了。”
水门立刻炸了几条鱼干来下酒。他们没用筷子,都用手抓着尾巴开始吃。不知不觉又喝了两杯,两个人彻底放松下来,绕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水门突然提议:“我们来猜拳。”
“好。”她说。“赢了的讲笑话,输了喝酒。”
水门觉得不好玩:“讲笑话没意思,要讲一件自己的真事。”
她立刻补充:“输的人出题。”
水门一口答应。结果先是玖辛奈赢了,她边吃蛋糕边问:“想听什么?”
水门喝掉一杯酒,给她出题:“讲一件你最高兴的事。”
“最高兴的事啊。”她想了一会儿,“最高兴的事是有一次去吃果冰,太阳好大,大得人脱了一层皮,街上也特别特别热,我和樟子放学后就坐在开了冷气的店里一勺一勺地挖着冰吃,上面铺的水果很甜、很新鲜……”她抱着膝盖,懒洋洋地倒到了后面,毛茸茸的沙发,带来了一阵倦怠的困意。他问:“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了。”
水门笑了:“你这个不算,讲出来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不能算。”
她说:“那个时候以为是最高兴的事啊。”
仿佛有点唏嘘,其实已经都过去了。只是停驻在过去里的回忆比较美丽。
第二轮是她输了。玖辛奈笑:“讲一讲你身上最高兴的事。”水门吃了一条鱼干,神情有些恍惚,提起酒壶,又倒出一杯酒喝掉。明明这回不该是他喝。玖辛奈戴着那副光华动人的耳饰,并没有说话。她想他大概是真的醉了。
他想说:“买了两盒团子并在路上吃掉了一盒的那天,就是我最高兴的时候”,却怎样都说不出口。波风水门还记得自来也送酒时对自己说的话。自来也笑嘻嘻地说:“这酒已陈了十年,放你那里再陈十年,刚好入喉。等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叫我来喝酒。”他却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不会发生。
玖辛奈静静地看着水门。直到现在,她才觉得他们算是完了。
“没有吗?”她问。
而水门微微一笑,转着那只瓷杯,看着杯中的琥珀色酒液,浓华如蜜,芳香扑鼻。二十年,岁月这样久,时间这样长,才造出如此佳酿。怀中的心事堆积发酵,想必也会酿出如此烈酒。辛涩、香辣,初饮不觉得,却慢慢悬成一线,从喉至胃,又难过又好受。微微的畅快,已失去了的预感。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没有。”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可能过去太久,忘记了。对了,我记得三代目说过,他希望你去担任带队上忍。”
玖辛奈瞪大眼睛。
“他看了暗部的贴身报告和分析,觉得你能够完全压制九尾,在这方面,你做得比水户大人还好。”
“等你准备好了,我就会替你开始安排这件事。”
“我早就准备好了!”她说。
——意识到自己一在他身边就百般确认起从前、意识到自己真的许过那样的愿——要是我也能成为他的软肋,就好了。
意识到这点,是一种刺痛。
刚从初具雏形的西北战线回到木叶的宇智波止水在教室内等了又等,松下老师才终于来转告:“去一乐拉面,你们的带队上忍来了,说要给你们补偿。”
木叶50年,第三次忍界大战已爆发了一年有余,宇智波止水已从忍校毕业两年,经历了三位有带队资格的中忍。在战争期间,这是常有的事。所幸他的实力得到了认可,终于被分配给了上忍。在往一乐拉面赶去的路上,他和队友随意聊了聊,有人突然问:“漩涡玖辛奈是谁?”
止水思索片刻后答:“听说她的封印术很厉害。”
“封印术?!……”没有人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资源、天资、实力……只要能挺过战争,这位上忍一定能有所作为,更何况被分配到她手下的他们呢!同样是第一次被分配给上忍的同伴不禁惊呼:“真幸运啊,我们。”
十分钟后,止水终于到了那个拉面摊子。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拉面摊前,未来,他还会来很多次,多得足够他在流亡途中也记住一乐拉面的味道,后来这味道甚至取代了护额上的标志,成为了他脑海中“木叶”的象征。
而那位著名的特别上忍已经等在靠墙的位置上了。她穿着一件特别不适合拉面店等油腻之地的白色无袖背心,搭配下半身的白色长裙,A字形,掐出一点点腰;远看就像肮脏的草地中冒出了一粒小小的雏菊——这雏菊花瓣比指甲盖还小。再一看,才发觉是象牙白:纯净,和平。热气在拉面店内和店外翻涌,她的头发红得扎眼。一种强烈的即视感击中了止水,如见到一支扎错了花瓶的玫瑰,忍不住伸出手,才发现这里没什么可调整的。
玖辛奈没有转头。她知道他们来了。她两眼空空中又带了点无望的颓丧,像在等待着什么不会来的东西,但不会来也没关系,她会一直不抱希望地等下去。
这就是止水掀起帘子后看到的画面。而他只愣了大概一秒都不到就被同伴抢走了发言的机会:“漩涡老师,您好,我们是第五班。”
她转过面孔,眼睛在光下呈现出罕见的灰绿,冷冷地将他们挨个扫了一遍。“我知道。饿了么?先吃点东西再说吧,我请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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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pisode 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