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
“哎终于写完了!”江凛伸了个懒腰,她刚刚把费艾案子的结案报告上传至市局档案部,这件事才算落下帷幕。涉及跨省市执法,虽说现在这个年代官僚主义和流程已经简化了很多,但有些事她还是要在报告上解释清楚才行,也就花费了不少时间才写完。
她在办公桌前发了会儿呆,其实这个案子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比如从医院接走费艾的人是谁?湾市的那个舱和里面的设置还有资料都是怎么获得的?费艾最后那段时刻里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拖着那么虚弱的身体回到那里?陈九声肯定知道的比她多,苏棠又什么都不肯说就出国了···
在她的职责范围,是只能也必须结案了,因为没有刑事案件涉及在内,而丢失的尸体证实了丢失的时候是活人,一切证供表明了“尸体”还是自己走的。其他她暂时理解不了的东西又都属于苏棠的个人财产。老实说,即使医院的涉案人士也不会受到太过严厉的惩处,整件事现在看来,更像是一场闹剧。
江凛有点郁闷,决定去五味堂走走,有日子没见那俩家伙了。
想到这里她嘴角扯了扯,每次想起五味堂都有种温暖的感觉,很奇特。
她倏的一下站起来,把桌上的宝贝拍立得挂在脖子上,就往五味堂去了。她摸了摸那部拍立得,最近它时不时发热,正好问问陈九声,看他会不会知道是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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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味堂·奇叶圃
撒密尔眼睛都盯直了,看着摘了黑色口罩的陈九声忍不住说道:“阿九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啊!”
但他马上被那个叫“阿奇”的机器人吸引住了,怎么形容呢,撒密尔第一反应其实是害怕。他长这么大,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长这样的机器人,因为战争废墟上很多,只是它们都死了,被炸得面目全非。阿奇,它给撒密尔的第一印象就是废墟上的那种机器人。
首先它的头本来应该是银白色的外壳,但上面有着明显的焦黑划痕,有一个地方应该是被砸烂过,明显有块补丁式的金属,颜色明亮一些浅一些。脸上也是,一幅“拼好脸”,甚至两个眼睛珠子的颜色也有细微差别,左边深棕色、小一点,右边眼珠浅色一点、大一点。脸上还刻了字,但离得比较远,撒密尔看不清是什么字。但即使是这样,他能看出来刻字的人非常粗暴,因为字体歪斜,线条粗细不一致,也很凌乱。一看就是某种锐器一笔一划的、没有一丝犹豫,粗鲁刻成的。
这一刻,小男孩的呼吸凝固在喉咙里,他好像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残破的家乡,站在一堆堆碎石土上,听着风吹过那些残破机体时发出的声音,那是它们在哭。他似乎看到了阿奇破碎的模样,电线外露,头部凹陷,金属身躯残破不堪地靠在石头上,仰望着灰黄的天空。
撒密尔突然很心疼阿奇,刻字的人好狠毒!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胸前外壳,整块是透明的,能清楚看到里面的金属零件、电线和电路板,全身最好看就这一块了。但奇怪的是,那里并没有博物馆里常见的模拟心脏和液态动力核,有一种特别空的感觉。
阿奇的手掌是银灰色的硅胶,很新像是刚刚更换了不久,但他的手臂和头部一样,满是焦黑划痕和补丁。但他的双腿,却完全是崭新的,深灰色的外壳,看起来也很灵活。
阿奇看到有客人,就先开口了,蹲下来看了看撒密尔,又看了眼陈九声,问道:“这个小家伙是?”
“撒密尔,圣心育幼园的孩子,最近都住在我那儿。”陈九声说完大力地揉了一下撒密尔的卷发头,对他说:“这是阿奇,五味堂的花草主理人。我们店里需要用到的植物类的食材,大部分都出自这座后山和阿奇的奇叶圃。”
“阿奇···阿奇你好!”撒密尔怯生生地伸出小手,给阿奇逗乐了。他转动着右边那颗比较原生态的大眼珠子,侧了侧头,吓得撒密尔紧急撤回了那只小手,还后退了一步。
“哈哈哈哈!撒密尔你好,别害怕,我是长得丑了点,没有阿九好看,哈哈哈哈!”陈九声笑着摇了摇头,没回应这句话。
“我以前是一个家政智能体,长得老好看了,和我的其他小伙伴一样。但是,”阿奇顿了一下,站了起来,“我的主人后来不喜欢我了,就把我变成了这样。”它拍了拍陈九声的肩膀,看着他说:“是小叶和阿九救了我。他们有想过给我修整骨架结构,套上新的机甲,但我拒绝了。”
它又蹲下来看着撒密尔,认真的说:“所以你现在看到的,是最纯粹的我,也是全新的我。”
撒密尔没有说话,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他莫名的情绪——也许是悲悯,又或者是“同类”之间那种不需要语言的认同:他们都是孤独的,破碎的。他跑过去抱住阿奇:“阿奇,我不怕你。阿奇,你现在不痛了对吗?”
阿奇震了一下,它抬起右手,回抱了一下撒密尔,轻轻地说:“嗯,早就不痛了。”
陈九声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顾叶当年救回了阿奇之后,问它的第一句话也是,“你好!你终于醒了!你还有没有哪里痛?”
这几年科技发展得太快,各路资本只想着赶风口,消费者也多数是为了片刻的新鲜感,法律的制定速度完全追不上这两拨人。这直接导致了很多被生产出来的教育智能体、家政智能体、陪伴智能体等等机器人像多年以前的小猫小狗一样,遭受被虐待,被废弃。阿奇,只不过是百万台的其中一台,也很可能是运气最好的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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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带着对一切花花草草和种植区域充满了好奇的撒密尔,逛着花园呢,陈九声看了眼时间,走上前去说:“阿奇,我这次带他来,是要让他摘几朵做玫瑰水的花的。”
“那清晨或者一大早摘比较好,那个时候花香最浓郁,现在下午了。”
“是我考虑不周。这次确实时间不够,马上就要用。”
阿奇这才点点头,领着他们走进了奇叶圃的温室区域,来到大概两平方米大小的玫瑰花田,指着它们说:“这些都可以用,还是去年才开始试着种植的大马士革玫瑰呢!”阿奇感到很欣慰,他曾经一度以为这些花存活不了,谁知道竟这么顽强,今年还没到正式花期就都开满了。
“哇!我家以前也种了好多这种花!很香很好看的!妈妈也是用它们做玫瑰露!”撒密尔边说边上手,“哎呀!”不出意料地,手指被狠狠地刺了一下,还流血了。撒密尔赶紧把手指放进嘴里,不好意思地对陈九声和阿奇说:“嘿嘿,我在家也老被刺到,嘿嘿···”
“不要紧,我们就拿这几朵就够了。”陈九声指着撒密尔刚刚碰过的那几朵,向阿奇点了点头。阿奇就从那些有粗粗的皮刺的小枝上把花剪了下来,装进了一个小布袋里。这时陈九声也摘好了几簇夏香薄荷,拍拍手准备带撒密尔离开了。
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他回头对阿奇说:“阿奇,上次做了个鳗鱼饭,你种的米,特别好!”
阿奇朝他俩挥了挥手,笑着点了点头:“我今年还把禾虾和禾虫引进稻田了,不知道成不成功···等秋天到了,要看你们有没有口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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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撒密尔异常的沉默,也许是在失去父母家园的日子里,和在育幼园小心翼翼的日子里养就的乖巧和听话,又或者是重新戴上口罩后的大哥哥太严肃了,所以他即使再好奇,也没有主动问起阿奇的身世。
陈九声看了他一眼,突然说了一句:“你是第二个我见过的,会问智能体痛不痛的人。”
撒密尔看着车外的风景,轻轻地说:“当时我家被炮弹击中的时候,我的机器小狗阿法,他就被炸成了两截···但还会动,我晕过去之前就在想,他也许也很疼···”
陈九声没有接话,沉默良久。小四的速度很快,他们不多久就回到了店里,而在进店之前他按住了撒密尔的肩膀,蹲下来轻声对他说:“小五味一年多前遭遇变故,已经完全不记得阿奇了。所以你在它面前不要提起。”
撒密尔有点迷茫,“但它刚刚···”
“小四和小六是交通工具,它刚刚只是在开玩笑。它只知道后山是采集花草食材的地方。我一直没让它上过山。”陈九声没等撒密尔说完,就解答了他的疑问。
撒密尔扯了扯他的衣服,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什么带我上去?”
陈九声又揉了揉小孩子那头卷毛,说:“你经历过战争,那是人类世界最残酷的一面。我希望你知道它还有最残忍的另一面,在未来会引发一种全新的战争。撒密尔,我希望你能做一个同时善待智能体和人类的人。这样的人越多,那种战争的发生率也许会降低···”
陈九声很少,绝少,像今天这样说这么多。
撒密尔看着他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认真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一声稚嫩但又极具穿透力的巨吼:“撒——密——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