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城,春楼。
云鬟雾鬓,歌声绕梁。
二楼上房,少年黑纱遮眸,乌发逶迤更显肌肤白皙,手足皆被铁链桎梏,一身绛红薄纱坐在床边,春光若隐若现。
今日听春娘说,又是五日前来过的富商。
少年唇角扯过一抹苦笑,上次那富商前来,将他折磨得两天无法落地,全身上下寻不到一块好肉。
可是谁让他体质特殊,不仅死不了,才五日,身体上的疤痕早已消失不见。
为什么偏他的身体是这样的,恶心。
楼下香艳笙歌像是催命曲,少年心如死灰静待即将到来的那场折磨。
沉重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少年面色麻木,他分辨出是那富商的脚步声。
富商和春娘勾肩搭背,一嘴不三不四走上二楼。
‘嘣——’
琴弦断裂,吵嚷声暂停一瞬。
“老鸨在何处。”楼下男声响起,冷漠低沉,和这春楼格格不入:“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天赋异禀的妙人——”
“哪来的腌臜狎客!”男子话还没说完,富商站在楼梯处破口大骂:“敢跟老子抢人!”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几片金叶子撒向空中,楼下乱作一团哄抢;
“兜里有几个子,自己好好掂量掂——”
‘砰…砰……砰……’
楼下哄抢金叶子的众人怔愣片刻,随即大叫逃窜,乱成一团。
少年透过黑纱,方才眼角余光感受到一阵刺眼白光,他不明白刚才是什么声音,但没过多久,那阵腥甜恶心的味道通过窗柩飘进房内。
铁链叮当作响,少年猛地攥紧拳头,刚才那是、那是富商头颅落地的声音!
客人四处逃窜,春楼保镖拔剑上前,二楼端坐榻上的少年控制不住地颤抖。
保镖、打手、春娘…他凭着血腥味分辨,死得好!死得好!!
良久,楼下再无骚动,男子长剑入鞘,顺着楼梯,一步步走到少年房门口。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冷风卷着更浓烈的血腥味鱼贯而入。
少年面颊因激动而泛起层层红晕,但下一瞬,寒意涌上脊骨,唇色刹那间苍白。
此人心狠手辣,难道是亡命之徒?
仅仅是为了发|泄来到春楼吗?那用过他之后呢?
少年呼吸一滞,他察觉到男子周身杀意,难道自己今天要葬身于此?
不,他还不想死!!
男子悠然坐到桌旁,看着床榻边抑制不住颤抖的少年,端起茶盏,轻抿了口:“你就是——”
“客官别杀我!别杀我!”铁链作响,少年猛地冲过来跪倒在观玉身旁:“您要我做什么都行!什么都行!别杀我,我还不想死!我会唱曲,我能伺候您!”
少年不等观玉开口,扯开眸间黑纱,起身拿起身后折扇,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观玉指尖轻轻摩挲茶盏,眸中唯有冷漠。
少年身量纤纤,一双眼睛懵懂纯情,落在这个地方,太容易勾起那些龌龊心思。
他一曲接着一曲,看观玉眸中冷漠从未退却,门外鲜红一片,面前男子虽一身红衣,但能看见衣袍处有暗红血迹。
半盏茶之后,‘吧嗒’一声,手中折扇滑落,少年跪在观玉身旁,泪似滚珠。
“您到底要什么?只要不杀我,萧氏定能拿出大笔钱财来赎人,求求您,放我一条生路……”
萧氏?
观玉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他薄唇紧抿,半晌后开口:“萧氏会来赎你?”他抚摸拴住少年的冰冷铁链:“你想活?”
少年幼时和家中走散,被拐来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幼年记忆不全,只记得自己姓萧,每日活下的动力,便是期盼有朝一日萧氏的人能够寻到他。
“我是萧氏走失的大公子,绝无虚言!”
观玉唇角勾起:“做瓷器生意的萧氏?”
少年如见恩人,眸中闪烁泪花,点头如捣蒜。
寒剑出鞘一寸,铁链应声裂开,少年手腕被剑气划伤,但很快鲜血凝固,疤痕消失不见。
观玉见状,转身从门外打手身上扒下衣袍,走进屋内扔给跪地少年
“走,我带你去萧氏。”
朔风寒星,一批枣红骏马呼着热气,站在邢白山庄对面竹丛旁。
萧氏族人白衣蓝袍,进进出出,没有注意到马匹上的二人。
少年翻身下马,赤足踩在碎石子路上,常年不沾地的娇嫩足底被划出几道血口,可少年浑然不觉,一步一个血足印记,走到了邢白山庄门口石狮子旁。
守门的人前来搭话,但少年沉默不语,紧抿着苍白嘴唇,眼睛死死盯着门内。
守卫以为是什么疯子,连声驱赶。
须臾,少年转身,他蹒跚走到观玉身旁,失魂落魄。
观玉冷笑一声:“如何?可死心?”
少年衣袖间紧攥拳头,指甲插进肉里仍旧不感疼痛,他抬眸,咬紧牙关道:“原来,原来春楼和邢白山庄相隔不过数十里……”
若是有心寻找,怎么会找不到!
脑中紧绷的那根弦断了,随之而来的是滔天恨意。
观玉提起少年,在暗夜中策马离去。
两日后,深夜,邢白山庄大夫人走进儿子萧怀卓书房时,吓得扔掉手中汤羹,白瓷蛊碎片和桂花酪溅了一地。
“怀卓!怀卓!”她颤着手指着站在萧怀卓身旁的男子:“过来!快过来!你是谁!你是人是鬼!!”
萧怀卓不明所以,视线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笑道:“母亲,你怎么了?”
他看向今日在房中教他作画的少年,解释道:“听说是萧氏旁支的族人,孩儿今日找了件萧氏的衣服给他穿,甚是相配呢。”
他起身走到母亲身旁,开心说道:“孩儿一见着他便倍感亲切,像是……”他蹙眉思索片刻:“像是兄长一般,族人不是常说孩儿还有一兄长。”
大夫人面色惊骇:“他就是你兄长!萧怀术,他来索命来了!”她拽着萧怀卓往外跑,刚踏出一步,面前窜出一根银白丝线,在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来人!快来人!”大夫人面目狰狞大吼,可整个邢白山庄毫无动静,仔细瞧着站在院门口的小厮,这才发现他们面色痛苦,肢体僵硬,根本动弹不得。
邢白山庄外围燃起一圈火,大夫人退回房内,对着面前还在悠然作画的少年不停叩头。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大夫人披头散发,额间血迹滑过面颊:“求你放过怀卓,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是我嫉妒表姐嫁进萧氏,是我不敢为妾,是我下毒谋害表姐,是我掩人耳目将你丢弃!”
她抬起脸,拿起手边碎瓷盏:“一命抵一命!”
“家主已死,只要你愿意回来,整个邢白山庄还是你的,我只求你放萧怀卓一条生路!”
当年她还并不知道萧氏秘密,仅为了一己私心便将萧怀术掳走,如今家主已死,萧怀卓体内并无傀儡丝,家族内部都以为是萧怀卓年纪尚小,所以并未在此事上追究。
萧怀术消失这么多年,大夫人早就将此事抛诸脑后。
她没想到,没想到萧怀术还有活着回来的这一天。
“一命抵一命?”萧怀术像是听到了了不得的笑话,手中毛笔不受控制晕染一大片,他笑道:“你可知我这些年经历了什么遭遇!”
那无数个被摧残的日日夜夜,那无数次身体被吞噬的瞬间,他脑海里想的都是自己的族人一定会来寻他,一定会!!
“大夫人怎么不演了?我幼时记忆虽不多,但大夫人慈爱面容还总是会在我梦中出现呢。没意思,当真没意思。”
萧怀卓面色惨白站在门边,他就算再不明白,也能揣摩个七七八八,当余光看到一抹红色衣袍时,更是吓得跌坐在地。
“母亲!母亲!这个就是前段时间夜晚划伤我手腕的刺客!是他!”
观玉站在门边,指尖一挥,透明傀儡丝将萧怀卓捆绑,再也挪不动半步。
大夫人想要前去相救,但膝盖刺痛传来,垂眸一看,傀儡丝穿过地面、穿过骨肉,将其牢牢桎梏。
观玉带着萧怀术凌空一跃,二人坐在邢白山庄屋檐最高处整整一夜,欣赏山庄内所有人惊恐哀嚎。观玉看见萧怀术眸中冷漠无比,很是满意。
天明时,萧怀术再次走到大夫人面前查看,发现她竟然挣脱傀儡丝紧紧抱着萧怀卓。
萧怀卓虽全身烧焦不成模样,但被大夫人护在怀里,竟还留有一口呼吸。
“杀?”观玉寒剑出鞘一寸,萧怀术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莞尔一笑:“不,我留他一口气,看他能活成什么样。”
二人策马离去,身后是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的邢白山庄。
“师父为何要救我。”萧怀术最后看了眼白芷城城门,转头问道。
观玉拿出匕首,伸出手腕划开血肉,热血溅在萧怀术虎口,没多久傀儡丝溢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伤口。
“我们是一类人。”他说。
“师父的族人呢?”
“杀了。”
言简意赅,萧怀术身形一僵,随即靠在观玉怀中:“他们该死。”
观玉嗤笑一声:“没错。”
二人在曦和城买下个院子,萧怀术在观玉教导下修为进步神速,他原以为这是病,可观玉告诉他这不是病,这是狐妖恩赐,他们二人若是能通过献祭唤醒狐妖,那整个天下将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他和师父可以永生,二人生生世世相伴。
每每想到此处,萧怀术便控制不住地战栗。
但当观玉说这世上不止他们二人可以驱使傀儡术之后,莫名的嫉恨涌上他心间。
他只希望这份特殊,独属于他们二人。
观玉时常外出,萧怀术愈发离不开他,很快,萧怀术便发现自己心底对观玉升起一种渴望,欲壑难填。
直到有次观玉失神回来,他褪去衣衫在观玉怀中酥筋软骨时才明白,自己要的远远不止陪伴……远远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