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雷打雪,雪花薄纱似的一层,随着鱼肚白悄然散去。
再翻过一座山便到达药王谷入口,山势险峻不宜策马,一行人徒步前往。
珩元拿着根树棍走在最前方,晏明背着背篓跟在他身后,后面沈临安和谢呈渊并行,清酒走在最后。
眼前黑雾弥漫的就是整个药王谷,山脉绵延看不到尽头,进谷山路嶙峋,只有药王谷石碑后的那条路才易行。
巨树遮天蔽日,脚下碎石难行,杂草快要将整个人淹没。
几人跟着珩元兜兜转转,走了两个时辰都没找到石碑。
众人找了块空地歇脚,晏明擦了擦额头汗水,将背篓放下,看向珩元:“珩元,你究竟还记不记得路啊?”
晏明低头看了眼背篓里可怜瘦小的两朵灵芝,抱怨道:
“可别走错了方向,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药王谷该有的样子。”
他一早听珩元说药王谷灵气充沛,这里的药材都是外面可遇而不可求的,便上集市买了背篓,想着来药王谷一是为了帮公子看病,二是追查观玉冯怀术下落,三是挖许多药材回去给公子养身体,可没想到走了一路,摘到的灵芝还不如集市上小摊贩的卖相好。
珩元一口水呛得不轻,脸色瞬间红了,他站起身环顾四周,眼见天色已晚,这周围可不是能睡一觉的好地方,得赶紧入谷才行。
“放心,再朝着这个方向走一里路。”他抬手指前方:“等到了药王谷,看在我的面子上,里面的药材随你挑。”
“我记得你说过,该一路向东才是。”
啪一声折扇展开,沈临安掩着口鼻,扇面香味能驱散些周围腐烂潮湿气息,他看了眼珩元疑惑眼神,啪一声又收了折扇,朝珩元右方指道:
“那里才是东......”
谢呈渊环抱手臂靠在树边,站在沈临安身后微微颔首。
珩元怔愣片刻,抬头看了看天,再看了看周围树木生长走向,掌心拍在自己额头上,讪笑着连忙赔罪:“确实确实,是我记错了,抱歉哈~~”
好在几人朝着东面走了一段路后,果然看见一块石碑。
那块石碑上缠满了藤曼枝桠,珩元两眼放光,终于看见入谷的希望,冲上去扒开藤曼,看见药王谷几个大字的时候连笑好几声:
“哈哈哈,我就说我不会带错路的!”
沈临安手里握着折扇,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左手掌心,珩元滔滔不觉跟清酒晏明讲述自己从前溜出谷的日子,他没心思听,反而脚步一顿,微微侧身超后方看去。
黑雾愈发浓厚,视线可见范围内只能看见周围几人的身影,五步之外阴暗吊诡。
从到达药王谷周围的时候他便察觉到身后有股若有若无的视线,那视线一直跟随,随着黑雾渐深,那视线也愈发强烈。
谢呈渊一直在他身旁,沈临安转头,两人视线交接,谢呈渊微微颔首,右手搭在剑鞘上。
沈临安心中明了,原来这不是他的错觉,谢呈渊也察觉到视线存在。
“别怕。”谢呈渊用唇语说道。
沈临安看得一清二楚,刚想反驳自己没什么可怕的,脑子里忽然想起昨日自己在他怀中哭睡过去的画面,撇了撇嘴,最终一言不发,躲开谢呈渊眼神,朝着前方珩元他们走去。
自己昨晚一定是被梦里的狐妖吓着了,要不怎么会失态......
才走没几步,踩到根藤曼,那藤曼悉悉索索动了动,沈临安垂眸一看,下一瞬腰间被紧紧缠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右方被带走。
“临安!”
玉衡出鞘,白光一现,藤曼被斩断,腰间被谢呈渊揽住,眼见后方藤曼没有攻击的意思,沈临安指尖金光闪动,傀儡丝瞬间冲出,如金蛇般顺着藤曼绞杀,直到触碰到驱使藤曼之人。
那人躲闪不及,沈临安稍一用力,将黑雾中男子拉到自己跟前,只见是一身着黛青色长袍的青年男子,两人猝不及防即将撞上,电光火石间,那人轰地被谢呈渊结结实实踹到了石碑上。
他们的动作很快,快到另外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何事。
晏明清酒最先反应过来,眼见三把长剑即将刺向那人,珩元忽然护在他身前:
“剑下留情!住手啊!这是我大师兄!这是我大师兄!!”
大吼声响彻整个山谷,回音不断。
沈临安走到他跟前,谢呈渊收了剑。
谢呈渊那一脚踹的得不轻,那男子撑着身子猛咳嗽好几声才缓过气,他面色惨白,嘴角有血迹 ,看着面前护在自己身前的人,惊叹道:“珩...珩元?”
珩元点头如捣蒜,许久未见,连忙答应道:“大师兄!是我!”
两人在石碑前上演许久师兄弟许久不见拥抱难舍难分的戏码,终于在无数声催促中,珩元和他师兄起身将众人往谷里带。
“峥珀师兄,你为何要偷袭我们呢?”珩元和峥珀走在最前,他们走的是一条木板铺成的小道,虽年久失修,不过看上去也是有人经常经过,周围杂草明显比谷外少了许多。
冯峥珀无奈耸耸肩,他一身黛青色长袍穿得旧,黑雾中依稀可见衣袍衣角洗得泛白,长发束起,面容清秀白净,倒也干净利落。
“我还以为又是那些私下成群结队想要闯入谷内的百姓。”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沈临安,瞥见谢呈渊视线一直盯着他,伸手抚摸自己胸口,心有余悸道:
“我倒是没认出带路的是你,你们靠近药王谷时触动阵法,我在谷内有所感知,出来后看见你带错路了......”
珩元尴尬挠挠头,没敢回头,身后几道视线想把他千刀万剐。
“原本以为你们找不到路口后便会返回,若是那样的话我便不会现身,如今这谷内瘴气浓郁,不少人在里面迷路,有人出去后吓得疯癫,所以我只能在外面能拦就拦。”
他贴心把前方挡路的树枝折断:“哪知道还真让你们找到入谷口。”
“别说你认不出我,我也快认不出你来了。”珩元伸手比划着:
“以前觉得大师兄比我高不止一个头,谷内只有我最矮,没想到我出谷后又长高了许多,现在咱俩差不多了啊,看样子我个头比自己想象当中窜得快...”
峥珀顿了顿,匆匆撇了他一眼没说话。
“师兄你为何先对临安下手呢?”珩元还以为峥珀不悦,连忙换了话题,指着身后道。
峥珀叹口气:“谁让他看起来最瘦弱呢?只有他没佩剑,我想着先带走一个是一个......”
“乌龙一场。”珩元走到峥珀身旁套近乎:“我们此番前来主要是为了临安,他...身有不适,师父最近可好?我是特地带他来见师父的。”
峥珀停下脚步,看向沈临安:“我倒看不出他有什么顽疾需要师父出马,不过你们要做好准备,师父还在闭关中,不一定愿意出来,此趟十有**会走空。”
谢呈渊笑道:“愿不愿意,此刻谁说得准呢。”
沈临安体内的东西非常棘手,冯药师必须愿意,除此之外,谢呈渊暂时想不到这天下还有谁能够出手。
峥珀转身继续向前带路,他边走边看着身旁师弟说道:
“这天下还有咱们珩元小师弟治不了的顽疾吗?”他语气带着笑意,似在回忆美好时光:
“当年我们几人之间你入谷最晚,却学得最快,最得师父宠爱,你也是最早出谷的。”
珩元昂首挺胸,得意道:“当时战事告急,我也是没办法才提前出谷,不过好在这些年一身医术没浪费,在战场上也算是救了不少人。”
他想起现在沈临安的棘手情况,又垂头丧气说道:“不过这次情况特殊,还真的要师父出马才行。”
“对了师兄,白芷城内传闻你可听说?”
峥珀头也不回向前走:“山神?”
“没错!”珩元连声说道:“民众传闻一个比一个恐怖。”
“无稽之谈。”天色已晚,眼见头顶太阳光亮完全消失,峥珀点了火折子,解释道:“不过这传闻的源头是我,没办法,总有人想要闯进来。”
“说来,珩元你有所不知,在你出谷一年后,师父又收了个小徒弟。”此话一出,沈临安身形一顿。
“那人是我在白芷城中救起,本想着带回来养伤,却没想到这孩子对医理颇通,师父爱才,收了他,和我一样,随了师父姓冯,——冯怀术。”
峥珀没注意到身后几人相视无言,继续说道:
“可那孩子医术虽好,心性可差远了,做事手段残忍狠辣,每每师父责罚时又做出万般可怜模样。”
峥珀嗓音低沉,虽不愿回想,但还是耐心跟小师弟娓娓道来:
“谷内所有人都觉得他有朝一日定会改过自新,可没想到。”他停了很久,深呼出口气:“没想到最后他竟将师父密阁中**偷走,那日不知怎的,天降紫光雷,将药王谷的那条圣水灵脉劈了道裂口,自此药王谷瘴气弥漫。”
“师父出谷寻了他一年无果,回来后便闭关再也不出。”
“二师弟出谷回到齐国,听说开始游历山河。”
“三师弟听说现在在大夏开了个医馆,好长时间没来信了,想必忙得不可开交。”
“四师弟和小师妹在谷内成了亲,如今怕为了孩子上学堂之事留在了昭国。”
此次不能和大家相见,珩元心有遗憾,但是这般听来,大家确实过上了当年想过的日子,也算是人生圆满。
“大师兄你呢?”珩元追问道:“师兄你一直守在这里吗?师兄你从前不是说想寻到知己,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当个医师,种上许多药材吗?”
峥珀停在原地,火折子迎风摇晃,所有对未来的美好期望消散在迷雾里:
“我要留在这里——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