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来贺惜尧经金老板的安排入了三家府门,但都是富足的商户。想来也是,他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怎可能一夜成名,攀上清水镇的权贵门第。
此事还是要徐徐图之,假以时日,他这样的手艺会流入上层,毕竟商户之家最喜投其所好,他们满意了,自然会利用他得到好处。
闲暇时他还是会投身在厨房,与师父探讨美食,也会与师父一起上山狩猎,研究野味的处理。碰到草药他也会采摘回来,针对它们的药性,研究如何与食物搭配更显美味。
年关前后最是忙碌,大大小小的宴席很多。如果不是药膳的活儿,一般都是师父带着几个人去,毕竟师父在这清水镇是有名的,就是在大户人家也被尊称一句白师傅。
白师傅对手下帮厨很严苛,尤其基本功,没有稳扎稳打的铁功夫很难在醉香楼颠个勺。所以,但凡从醉香楼出去的颠勺师傅,大多被高薪请走了,不愁没人要的。
忙忙碌碌一整年,好不容易得了假,贺惜尧备了果脯佳肴,去仙翁山找爷爷过年。
仙翁山不是那山的原名,山下的村民也说不上山的名字,叫的乱七八糟。他便取了这样的名字,在他心里爷爷就如这山里的仙翁,守护着这座山。
再次上路他光明正大,没有幼时的悲秋之鸣。脚程快了不少,不肖两日到了山洞前。
猎人的敏锐让他洞察到异样,山洞内有东西。他猜测可能是熊或者别的猛兽,从气息来看,并不好对付。
夜色已晚,周围安静的可怕。他不敢贸然进了山洞,只是点燃一根火把,借着火光一步一步探进去。
手上捏着小刀,那是爷爷赠与他的。这是他和爷爷的地盘,绝不能让什么猛兽占了去!
就在进洞那一瞬间,什么东西飞了出来,他眼疾手快贴向墙壁,躲闪及时。手中小刀在安全后也朝黑暗处掷了出去,听到倒地声,他不敢大意,从袖子里抽出匕首,火光在前,匕首在侧,光亮处却是一个人形。
感觉伤到的是人,贺惜尧一下子惊出冷汗。 他这辈子还没杀过人!没想到不是仇人却是无辜之人。
他忙的凑过去,打算一探鼻息,那人的刀亮晃晃的出现,猝不及防的插在他的胸前!
一股疼痛传至四肢百骸,冷汗森森。但这一刀刺的不深,他的命还在。
“你!”
那人一个翻身躲至丈远,软软糯糯又冷厉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是个人?”
贺惜尧不明白了,不知他是谁,却处处伤他性命,这人莫不是亡命之徒!
“我,我是这山洞主人,你占我容身之所,却要伤我性命,定是歹人!”
强忍着伤口牵扯出的痛感,他控诉着面前这个不讲武德之人。
“ 你说谎!这山洞至少一年有余不曾住人,你身怀武器,又是何好人!”
这时再看说话之人,黑夜束发,一袭劲装,应是习武之人。
他打不过,虽说他懂射箭精飞刀,但他非武人!
敌我悬殊,但从他受伤的程度来说,此人可能也带伤,否则不可能迟迟未动手。
该怎样牵制敌人不至于有机会突袭自己,让自己再次陷入危险呢?贺惜尧思索着,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人,不敢松懈。
手中的刀不假思索掷了出去,对方没想到眼前盯着自己的人会突然扔出一把刀,且正中大腿。
吃痛间,那人已到身前,猛的一记打在后颈,登时没了知觉。
“还好,在这山中狩猎五年,什么狡猾的动物没见过?”他有的是耐心让它们成为自己的囊中物。
等到五花大绑了黑衣人,他发现这人却是女子。他将火把放在洞壁,又点上了一个,花光照亮了洞中每一角落,包括这个黑衣女子。
不似山下的娇弱女子,眼眉大气不加修饰,嘴唇薄而无色,圆圆的脸蛋与她稚嫩的嗓音相得益彰,却毫无会杀人的模样。
后背一条斜长的刀疤,深可见骨。应当是与人缠斗,被人砍了一刀。绑着的绳子蹭到伤处,染成红色。
“这么绑着肯定对伤口不利。”
贺惜尧同情心溢出,却不敢多做一步。这姑娘是会要人性命的,松绑固然全了我这善心,若失了命却是得不偿失,很难划算。
见死不救失了道义,他蒙上眼睛,胡乱涂上伤药。眼睛看不见,他把一瓶药都倒了。
“怎么着也算全了女子贞洁。”
此时他倒是像出家的和尚,扭扭捏捏。
腿上的伤也很重,那一刀他认真非常,瞄准了掷出去的。为何是腿?
可能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不晓得对方身份,怕错杀好人。尽管对方也想杀了他,但他还是想留她一命。所以伤了腿是最好的,腿伤了人的行动受限,他有把握活捉了她。
烧柴架火,热水滚开,磨粉的羌活,冲上一碗,捏开嘴巴徐徐灌入。
这一夜他睡得很好,甚至忘了与要自己命的人同处一室。
第二天一早他被洞外的鸟叫声吵醒,他起身去查看那女子的情况。
烧退了,身体虚弱,但从呼吸来说,她应该醒了。
“醒了还要装睡。”
他不咸不淡的揭穿她。
“你是何人?”
“这里的主人,是你不信。”
“这里至少一年没人居住过,却说是这里的主人,我如何信你?”
“这里是我过世爷爷的地方,他过世后我下了山,得了空才来祭拜的。”
这说辞倒是有几分真,但他的确会写功夫,不然不会伤了她。要知道在伤人杀人这方面,她可是专业的!
“你懂拳脚?”
“不会,我会射箭打猎,会扔飞刀,还会做菜。”
说出来感觉自己挺多才多艺的,还没告诉她他还会识别草药,更研制了药膳。
“你的刀精准的很,怎可能不会武功。”
“我是山里人,会些狩猎技巧有何奇怪?”
她不信,这样的技艺怎能不靠内力就如此厉害!
“你过来!”
她命令的口吻,冰冷的语气,真的挺骇人。
“我,我不过去。”
他才不傻呢,这么过去无异于把脖子伸过去让人家砍。
那女子凝聚内力震碎了捆绑她的绳子,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你咋就不要命呢!”
贺惜尧跑过去,竟忘了这人会伤到她。奈何搭在脉上的手一滞,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不会把脉,一时着急竟忘了。”
“你这傻子!”
那女子白了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他忙拿过来,帮忙取出一粒小小的药丸。他闻了闻,里面有不少的补药,是上好的伤药。
“你怎不张嘴?”
女子看了他几秒,才慢慢张开嘴,将递到嘴边的药丸吞下。
这人果然呆傻,女子心里有了定论,他应该不是武林人士,只是普通猎户。
“女侠,你武功是不是很厉害?”
贺惜尧突然发问,眼睛灼灼的盯着问答案。
“尚可。”
反正看到她震碎了绳子,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我有一事相求,希望姑娘答应。”
说着他捋捋衣衫,郑重的站在女子面前,作揖行礼。
“何事。”
女子谨慎的模样让贺惜尧内心沸腾,他听闻武林中越是厉害的人,越是谨慎小心,严词厉语。
“我身负家仇,请姑娘帮我报仇。至于酬劳,姑娘开价便是。”
“仇?”
“是,一家四口惨死家中,七年了我连凶手是谁都不知。”
“你这仇我报不了。”
“为什么?”
“我只管杀,不管查,你连要杀的人都不知道,我怎么杀?”
他被问的哑口无言,是啊,七年了,他就算想报仇却不知向谁报。
他垂头丧气,无计可施。快十年了,他乐观等待,什么都学,却最后是个笑话吗?
他辛苦至今,原来如笑话般的努力活着,好不容易遇到了可以为自己报仇的人,他却……不知杀谁。
贺惜尧慢慢走出山洞,走到爷爷坟前,第一次跪在那里哭的稀里哗啦。
当年面对父母兄姐他都未曾如此,仿佛天崩地裂,排山倒海,一切都毫无意义。
“爷爷,爷爷,爷爷……”
他跪在那里,一遍一遍喊着爷爷,哭的撕心裂肺,却一句苦诉不出。
他,哭晕在爷爷的坟前,坟上的草随风摇摆。
叶无忧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饶是她杀人无数,死前苦苦求饶也不过为活一命,垂死挣扎罢了。
这人,哭的如孩童,好像丢了糖的孩子,哭的人心酸,心软。
他,是怎么做到的?
晕睡过去的贺惜尧终于醒了,肚子空唠唠,眼睛肿的像核桃,脑袋塞了浆糊似的,他捶打两下才舒坦点。
他摸摸胸前还有一小袋米,可以熬点粥。他一装好这点东西是断然吃不饱的,不如去打点什么,也好给那姑娘补补身体。
想着他轻车熟路往山里走,叶无忧听到离开的脚步声,放弃了思考。
这人没有一处是按常理来的,她哪里能用常人推测他的行为啊,放弃吧,反正此人并无敌意,对她毫无伤害。
唉,任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