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认识路吗,郁少爷?”
在第三次绕回这个死胡同时,谢时安终于忍不住提出质疑。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墙角处几丛野草轻轻摇曳。
“还有,到底是为什么要一直牵着我的手?”谢时安晃了晃被紧紧握住的手腕。
“外面人太多了,避免走散。”宁时郁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道,目光却轻轻掠过空无一人的巷子。
然后他才懒洋洋地回答前一个问题:“不太认识。”
谢时安:“……”
“相信我,这次不会走错了。”宁时郁唇角微扬。
能走错才有鬼,总共就四条道。谢时安在心里默默吐槽。
宁时郁一边确认墙角的标记,一边跟他解释,声音低沉了几分:“我上次来已经是好几年前了。”他顿了顿,“大概我六岁的时候?偷偷跑出来的,就是我们刚才钻的那个狗洞。”
他仿佛陷入回忆里,轻声说:“她被诬陷偷了贵妃的镯子,被打了一百板子扔出宫。所有人都知道她没有,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她?应该是曾经照顾宁时郁的宫女或嬷嬷吧。谢时安心想。
就在这时,宁时郁忽然停下脚步。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出现在视野尽头,屋檐低垂,门板虚掩。
“要进去吗?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有人住了唉。”谢时安推开门,灰尘簌簌落下。
出乎意料的是,屋内虽然简陋,却并不显得破败,只有薄薄一层灰尘覆盖着桌椅,仿佛不久前还有人打扫过。
谢时安找了个木凳,用袖子擦了擦便坐了下来。
“你真是能坐着就不站着。”宁时郁挑眉看他,眼里带着几分戏谑。
“走那么久,我坐一下怎么了?”谢时安抬头,似笑非笑,“为什么走那么久,有些人心里没数吗?”
宁时郁无辜地眨了下眼,唇角弯起:“不知道呢。”
谢时安一噎,没好气地问:“所以你带我来这干嘛?”
“让你多了解一点我啊。”宁时郁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缱绻,仿佛情人低语,一步步走近。
谢时安低头,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乱画,“陛下,了解你有什么好处吗?”
“你猜?”
“你知道吗?其实后来我偷溜出来过一次,她已经不见了,听说被扔到了乱葬岗。”宁时郁语气平淡听不出来什么,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却突然轻笑出声,“谢时安,我骗你的,这从来不是我的什么秘密基地。”
下一秒,外面突然传来一片嘈杂声,太监尖锐的嗓音划破寂静:“陛下,摄政王回京,请您马上回宫!”
回宫的路上,谢时安一直很安静,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一声轻嗤,是宁时郁。他挑眉微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觉得自己被骗了?”
“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他凑近些许,压低声音,“京中有很多关于我的流言,我可以告诉你,大部分都是真的。”
生气吗?谢时安这样问自己。是有一点的,但其实更多的是难过。那又在难过些什么呢?不知道,好像得不到答案,至少现在得不到。
一路无话,直到回到含章殿,谢时安才后知后觉:他为什么要跟着回宫?
“你乖乖待在这,我去去就回。”宁时郁转身欲走。
“!”
楚昭!楚昭回来了!小皇帝的天命男主!
谢时安立刻抛开那点不愉快,急忙扯住宁时郁的衣袖,赔着笑道:“陛下能带我一起去吗?”
宁时郁看了他几秒,忽然笑了笑,眼底却晦暗不明:“好啊。”
客观来讲,楚昭作为主角攻长得自然是好看的。剑眉星目,面容刚毅,一身墨色蟒袍更衬得他气势逼人——是与宁时郁那种精致妖冶的美完全不同的俊朗。
但谢时安不喜欢他。
书里楚昭的所作所为太根深蒂固了:一边享受着宁时郁对他的好,一边又做出一副“都是小皇帝非要这样的,其实我也不喜欢他”的姿态,把什么都推到宁时郁身上。最重要的是,出身世代忠臣楚家的楚昭,对皇位一直都有野心。
“听说陛下刚才出宫了?”男人冷静疏离的声音瞬间唤回谢时安的思绪。
楚昭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目光又落到谢时安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还带着谢世子去的?”
宁时郁毫不在意地拂了拂衣袖,随意答道:“哦,所以呢?”
一回神,谢时安就对上宁时郁似笑非笑的眸子。
谢时安:?
好奇怪。
“陛下,宫外危险,臣这是为陛下安危着想。”楚昭微微皱眉,语气带着几分训诫的意味,“还请陛下自己多多上心。”
宁时郁轻嗤一声,懒得搭理。
谢时安忍不住开口:“这就是你对陛下说话的态度?真是分不清大小王了。”
楚昭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望着那双和小皇帝如出一辙的烟青色眸子,危险的暗色一闪而过,忽然笑了下:“谢世子,听说你最近几日都住在含章殿?”
“是又怎么样?”谢时安挑衅地回望,他是真的很讨厌这个人。
“不怎么样。”
“行了。”宁时郁打断他,神色恹恹地揉了揉眉心,“你还有什么事?”
好烦。
什么时候能滚。
楚昭顿了下,沉声道:“那臣就先告退了。”
是错觉吗?小皇帝对楚昭的态度也太冷淡了点,完全不是书里描写的那样痴迷纠缠。
下一秒,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微凉,停在眼尾处细细碾过。宁时郁不知何时凑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近在咫尺的少年帝王美得惊人,语气轻柔缱绻,平生一丝暧昧:“谢时安,你为什么非要跟过来呢?乖乖待在含章殿不好吗?”
为什么不能听话呢?
这还是几天来第二次听到宁时郁喊他的全名。谢时安拿开他的手,向后撤了一步,严肃道:“陛下,美色误国,心中无男人,拔刀自然神!”
“虽然你不需要刀,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楚昭不是好人!不要喜欢他!”谢时安说得诚恳,眼中闪着急切的光,“喜欢他是没有好下场的!”
宁时郁挑眉,眼底泛起兴味:“怎么说?”
谢时安及时刹住车,差点说漏嘴。
“反正就是不要喜欢楚昭。”
宁时郁眸中的笑意淡了些,像蒙上一层薄雾的深潭,叫人看不清底下的暗流。他指尖无意识地在袖口的龙纹上摩挲了一下。
“不喜欢他?”他轻轻重复,像是真的在困惑,“那谢世子觉得,我该喜欢谁?”
谢时安深吸一口气,拿出这几日重复了无数遍的论调,语气诚恳甚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急切:
“陛下!情爱不过是锦上添花,甚至是穿肠毒药!您如今身登九五,手握天下权柄,这才是实实在在的!男人,自然该以事业……不,以江山社稷为重!怎能为了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而昏聩,将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拱手让人?”
他说得义正辞严,紧紧盯着宁时郁,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认同。
宁时郁静静地听着,烛火的光影在他精致的眉眼间跳跃。半晌,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自嘲,又像是觉得极其有趣。
他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谢时安,“谢时安,你放心。”
他顿了顿,说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最真心的一句话:“我真的,不喜欢他。”
谢时安愣住了。
这一刻的宁时郁,眼神干净,语气笃定,没有半分平日提及楚昭时那种浮于表面的、仿佛刻意表演出的迷恋。有一瞬间,谢时安几乎要被这种“坦诚”打动了。
几乎。
然而,脑海里瞬间翻涌起的原著剧情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他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动摇。
——【宁时郁对楚昭痴心一片,即便被利用、被折辱,也依旧飞蛾扑火,最终心甘情愿将万里江山拱手奉上,只换得一个被囚禁深宫的“皇后”虚名。】
这行字如同钢印,深深刻在他的认知里。比起眼前少年一时的话语,他更相信那本详尽描绘了“结局”的书。
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
那可是让你最终输掉一切,你命中注定的主角攻。你现在说不喜欢?是在自欺欺人吗?或者…是为了安抚我而说的谎?
谢时安脸上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你又在骗我”和“你果然没救了”的混合表情,那眼神里充满了“恋爱脑果然没理智”的痛心疾首。
宁时郁将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怀疑和“我没信”的固执都看得清清楚楚。
呵。
果然不信。
宁时郁心底那点探究的兴味愈发浓郁。他甚至能猜到谢时安此刻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念头——无非是那些关于“痴情”、“昏聩”、“拱手江山”的戏码。
一个认定他深爱楚昭至死不渝,一个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戏布局。
这认知上的鸿沟,让谢时安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焦急劝阻,和他自己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姿态,形成了一种极其荒谬又有趣的对比。
有趣到……让他几乎要克制不住唇角泛起的真实笑意。
真是,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