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忐忑地躺在病床上,一直望着窗口的方向。
门外的弥纪庭背对着她,她看不见弥纪庭的表情,但从李诗云脸上的严肃看出他们正在谈论的事情不轻松。
李诗云最后离开的时候,在弥纪庭胳膊上很重地拍了下。
之后,弥纪庭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摸出打火机,空拨了几下,咔哒声隔着门板飘进来,又被他收起来。
苏晚发现弥纪庭要进来,赶紧转开脸,闭起眼睛。
耳朵里敏锐地捕捉到弥纪庭的脚步,就停在她的床边。
“睡了?”弥纪庭小声地问。
同时,他的指尖拨了下她的额发,捧着她的额头吻,“睡吧,睡着就不疼了。”
苏晚没敢动,也没听见他的动静,悄悄睁开一点眼睛,看见他坐回了床下的沙发,拿出手机编辑文字,不知在联系谁。
很快,一通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
他握着手机,抬头看向床上的苏晚。
苏晚已经提前预估到,闭上了眼睛。
弥纪庭拿着手机去了走廊接听,病房的门虚掩着,被风一吹就敞开。
一些德语的话音传进来,苏晚听不懂也耐心地听着。
忽然,弥纪庭用中文喊了声“齐颜”。
紧接着,他又摸出打火机,空拨,咔哒咔哒地直响。
隔了会他语气冷漠地继续说,“苏晚住院了,我不可能丢下她。但你和赵卿卿在,完全可以代表研究所的水平,如果他们继续以此找茬……我授权给你和赵卿卿,找个机会,结束这次合作吧!”
不等对面说什么,通话被弥纪庭挂断了。
咚!
一声闷响。
有人在猛烈地锤击墙壁。
苏晚吓了一跳,手指抓紧了被子。
她难以想象刚才的响动是弥纪庭弄出来的,他在她面前永远是温和的,还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以完全暴力的方式发泄情绪。
正发愣,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苏晚没有装睡,她直直看着弥纪庭走进来的身影。
因为刚才的锤击声,她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他的右手。
他的手指是攥紧的,指骨关节的地方发了红,好像还有血丝渗在他偏白的皮肤上。
“吵醒你了?”
弥纪庭在床下弯着腰,伸出左手,摸摸她的额头,嘴角弯出好看的微笑,“是我不好,对不起。”
“让我看看你的手,”苏晚试图靠自己的力气去握弥纪庭藏在背后的右手,但是她胸口的伤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她的手压根够不到他。
在她努力尝试的时候,弥纪庭脸上含着笑,依然把手背在身后,对苏晚说,“我没事,你要不要喝水?”
“右手,我要看你的右手。”
苏晚行动不便,只好拔高声音来表达对弥纪庭的担忧。
弥纪庭的胳膊背着,扭了几下,好像是在用身上的衬衫擦右手的血。
可当他把手举到苏晚眼前,关节上的痕迹斑驳不清,看起来十分的可怕。
弥纪庭自己也没想到,笑着说,“我先去洗一洗——”
“弥纪庭。”苏晚拉了下他的裤腿。
“怎么?”他回头看着她。
她望着他,张开双手,是个等他来抱她的姿势,“我好疼。”
弥纪庭犹豫了下,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血,“你等我洗干净,好不好?”
“不好,我很疼,一点也忍不了了。”苏晚说。
弥纪庭看着她一会,又把右手背到身后擦了几下,这才弯腰把她的双手搭在自己肩上,用手臂抱紧她的肩膀。
身体紧贴在一起,苏晚摸到他后颈的短发茬,“我是骗你的……我其实不疼,真的。”
弥纪庭没说话,抱她抱得更紧。
苏晚偏过头吻他,“我在这里养病,有姐夫和护工在,大家能照顾好我,你可以放心的。”
她话音落下,弥纪庭微微退开,看她的眼神很空,但苏晚就是觉得他带着点委屈。
他说,“你想让我走?不是说好,不赶我走?”
“没有赶你,可也不能因为我耽误你的正事,否则以后见了你研究所的同事,我怎么办?”她是认真地在分析。
弥纪庭仍旧不说话,重新抱紧她的肩膀,隔了好久才说,“和你比起来,其他都不重要。”
如果换个时间,苏晚听了这话是一定会哭的,但绝不是现在。
她能懂弥纪庭不舍得离开的心情,就在几天之前他们差点天人永隔,他还陷在难以言说的恐惧中,怕分开就再见不到彼此。
苏晚自己又何尝舍得他离开?
但是在这间疗养院外面,还有很多重要事情等着弥纪庭去做,她不能把他留在身边太久。
苏晚捧着他的脸,吻他疲惫泛红的眼睛,“我会想你的,你也要想我。”
“我不想走,”弥纪庭坚持道。
苏晚耐心地劝他,“还是走吧。我真没事,说不定再养十天,就能飞去德国看你。”
弥纪庭重复道,“我不想走。”
苏晚推了推他,“有点喘不上气,你先松开我。”
这话比什么都有用,弥纪庭立刻松了手,站在床下看着她,显得有点无措。
苏晚深呼吸几下,看着他的眼睛,“你去德国帮一帮齐颜和赵卿卿吧,等我想你的时候,给你拨视频电话?”
弥纪庭站着没动,语气不带情绪地说,“那我想你了,也可以拨给你?”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黏人……
苏晚看着他,感到陌生也感到惊喜,必须要感谢这次晕倒后的手术,把她和弥纪庭的距离拉得更近了。
本想问问他也会想她吗,话到嘴边,从疑问变成了承诺。
她对弥纪庭说,“可以。”
“随时都可以?”
“随时都可以。”
弥纪庭听着点了点头,从裤兜里摸出一支手机,放在苏晚的手里,“还给你,要记得给我拨视频电话。”
苏晚也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弥纪庭处理好右手的撞伤,去柳思敏的病房探望了一次,他送去一大束绿梅百合花,拨通视频电话,让苏晚见到了柳思敏。
母女俩又好久不见,柳思敏已经得知苏晚接受换心手术的事,关心苏晚术后有没有难受。
透过镜头,苏晚看向陪在柳思敏身边的弥纪庭,“妈妈放心,我没有难受,弥纪庭把我照顾得很好。”
柳思敏也看向弥纪庭,温和地笑道,“谢谢纪庭!幸好有你在。”
弥纪庭的语气软下来,“妈妈不用谢,照顾晚晚是我应该做的。”
这时镜头里出现护工的身影,提醒柳思敏该吃药了。
弥纪庭不便打扰,和柳思敏道了别,拿上手机走出病房。
他站在门口,镜头只对着他自己的脸,忽然喊了一声,“老婆。”
镜头对面,苏晚微微一愣,还以为是她听错。
谁知弥纪庭又喊了声,“老婆。”
像被强行喂一大口蜂蜜,超标的甜味在苏晚的心里蔓延着。
她十分不耐受,头昏目眩起来,但是仍记得回应弥纪庭,她说道,“大庭广众的,你不要乱喊!”
“老婆,老婆,老婆……”
弥纪庭举着手机,沿着走廊边走边喊。
镜头转动,闪过不少护士和病人的身影,更有不少人认出了弥纪庭是谁,敬仰地称呼他“弥教授”。
苏晚连忙警告他,“快住嘴,不然我挂线了!”
“晚晚。”
弥纪庭那边的画面变暗,好像进了楼梯间,镜头陡然拉近,他的五官占满了她的手机屏。
蓝色冷光打在他的鼻梁、眉骨和嘴唇。
苏晚用指尖画他的轮廓,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嗓音不自觉哽咽,“你几点的飞机啊?”
“马上就走了,”弥纪庭靠在墙上。
苏晚问他,“几个小时到那边?”
“下午四点到,先去实验室和他们的负责人见一面,”弥纪庭说。
苏晚算了下纽约和慕尼黑的时差,那边下午四点是这边的晚上十点,“要到十一点你才有空。”
弥纪庭说,“如果你睡不着就打给我。”
苏晚笑了笑,“你不累?不用睡觉吗?”
弥纪庭摇了摇头。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谁也没再说什么。
手机镜头拉远。
弥纪庭睫毛垂着,他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准备出发去机场。
苏晚不想让他带着遗憾上飞机,喊了一声,“老公。”
弥纪庭抬高视线,看着镜头,脚步停下来,“嗯。”
他那边的画面没有变亮,还站在楼梯间,看着她的眼神是含着笑的。
“老婆还有什么指示?”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会拨给你,如果你不困,也没睡觉,我们可以聊一会。”
“好。”
话题进行到这里,就该挂断视频了。
但他俩都默契地没有先挂,都在等对方来结束通话。
结果就是直到弥纪庭坐上车,来到大街上,又来到喧闹的机场,他们的通话还在继续着。
弥纪庭办好了登机,找个地方坐下来,就这么盯着屏幕看,不说话。
机场里人来人往,形色匆忙,脚步声、广播声混在一起,可他的眼睛里好像只有镜头里的她。
苏晚也看着他,听见他的手机响起低电量提醒,她打个了哈欠。
“要睡一会吗?”弥纪庭关心道。
“想睡,实在太困了,”苏晚感到抱歉,按照前几天的作息,她下午是靠睡觉来消除疼痛的。
弥纪庭仍然不挂视频,心疼地对她说,“快闭上眼,睡吧。”
苏晚想了想,把手机架在枕头边上,调整好画面,她躺好,又喊了声“老公”。
“我看着你,”弥纪庭的手指轻柔地抚过镜头,像在摸她的脸,“睡吧,老婆。”
苏晚的眼皮只撑了几秒就慢慢地合上了。
弥纪庭听见她均匀的呼吸,把镜头拿近,对着屏幕上的她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