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是大数据自动推的。”
话到嘴边,苏晚的手机已经被弥纪庭抽走。
雨仍在下,四周静得发慌。
“刚拔了牙不能着凉。”
弥纪庭声东击西似的,平静地锁了她的手机,揣进自己的裤袋。
下一秒,他的西装落在苏晚肩上。
带着他身上残留的、淡淡的酒气,还有体温,裹住她的手臂和后背,像一个温柔的笼。
苏晚慢慢走在他身边。
过几天就是他们结婚一周年日,送他的礼物不能是银铐,就……送领带吧,也挺应景的。
推开病房的门,消毒水味先扑过来。
她的母亲柳思敏靠在床头,明显比去年分别时瘦了一圈,皮肤也是长期不见太阳的病态白,手背血管近乎透明。
“妈。”
苏晚的声音先软了,什么“最近好不好”“治疗顺利吗”全忘了,只扑过去,乖乖贴在妈妈怀里。
柳思敏的手抚上她的发顶。
“我真的好想你。”
苏晚把脸埋得更深些。
弥纪庭站在病房门口,没贸然靠近打扰,他请护士把一束柳思敏喜欢的绿梅送进去。
手机里,德国合作方还在争执最近的设备事故,他们团队的负责人要求弥纪庭三天之内赶到慕尼黑,否则就有权提出终止合作。
助理赵卿卿打电话征求意见,弥纪庭请她代表研究所也代表他,先去谈判,赵卿卿答应今天启程。
“记得去医院看看齐颜。”
弥纪庭挂了电话,摸出打火机。
中午时苏晚在楼梯间咬着他的烟对他说的那句:弥老师帮个忙?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抽烟不是好习惯。
弥纪庭第一次有了戒烟的打算。
“纪庭?”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弥纪庭回头,许久没见的老朋友李诗云走过来,李诗云是柳思敏这次换心手术的主刀医生,也是他的姐夫。
当年弥纪庭博士毕业回国,被长辈逼着接手家族科普公益板块,李诗云刚和他姐结婚,成为弥家的女婿,外界并不知道这桩婚事,因为李诗云不同意曝光。
“你初恋在里面抱着妈妈哭,也没见你跟着难过……”
李诗云故意调侃弥纪庭,又提起弥纪庭说的心跳过快,拉他做了轮初筛,结果显示弥纪庭很健康。
“心脏病有一定的遗传性,你知道的吧?”
李诗云把检测单递给弥纪庭,话中有话地提醒他。
弥纪庭笑了笑,“但是最近她一切正常,也许她足够幸运。”
他回到病房的窗台边往里看了看,苏晚已经缓过了重逢的最初难受,和柳思敏一起靠在床头,她低头帮柳思敏剪手指甲,神情专注得很。
“羡慕了吧?”李诗云拍了拍弥纪庭。
弥纪庭又笑了一声,手揣到裤兜里,摸到苏晚的手机。
就在这时,苏晚剪完最后一个指甲,也抬头看向窗台。
“弥纪庭你还我手机!”
她跑出来,向他伸出手。
弥纪庭递给她手机,“短视频app,我给你卸载了。”
尴尬的记忆回笼,苏晚怼了他两句,“谁看短视频?我给妈妈介绍家里的金鱼。”
说完跑回病房,背身坐在妈妈床边。
李诗云凑过来,语带惊讶,“你又养金鱼了?当年你爸说玩物丧志,把你那缸丹凤全扔了,你不是说再也不养了?”
弥纪庭看着床边的苏晚,“我现在不是二十二岁了,养几条鱼不用再经过长辈同意。”
李诗云不以为然,“那是你爸爸还不知道!”
“他不会知道,”弥纪庭目光沉沉。
好像真在紧张家里养的两条鱼。
李诗云见状,笑了,“你能重新养金鱼,说明你从当年那件事走出来了,对不对?”
弥纪庭沉默了几秒才说,“金鱼是苏晚喜欢的,我现在,不喜欢金鱼了。”
李诗云嗤笑,“你就嘴硬吧,你和苏晚就是一类人,都嘴硬得很!”
病房里。
苏晚打开手机相册,指着两条丹凤给妈妈看,蓝色的叫卡西尼,红色的叫恩恩。
柳思敏问为什么两条鱼的名字相差这么大,难道一个是弥纪庭取的一个是她取的。
苏晚说这件事上弥纪庭没出力,名字都是她自己想的,那条红色金鱼的名字原本很复杂,好像取自土卫二。
“它叫……恩、恩克……”
她又在手机上查了一遍,“对,恩克拉多斯。”
柳思敏听笑了,搞这么复杂记不住是可以原谅的,感觉新名字恩恩更合适。
“但是我更喜欢它原本的名字,恩克拉多斯,喊出来莫名有底气。”
“这样的名字显得你懂天体物理,像个高知学者?”
苏晚愣了一下,鼻子有点酸,她摇摇头,“我才不想装什么高知。”
“那你不想离他更近了?”
“我……”
苏晚哑了口,半晌,更用力地摇头,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
喜欢一个人八年而且还是每天都会见面的人,她想停止不再继续,谈何容易。
“最近会不会很累?”柳思敏将她拉到怀中。
妈妈病服上的药水味让人心安,她想再抱紧些妈妈,怕力太大害妈妈喘不上气。
“不说这些了,妈,今天生日,要高兴啊!”苏晚坐直,手掌托着下巴,把自己扮成一朵花,笑得弯起眼睛,“柳女士满意我送的礼物吗?”
柳思敏的眼泪一下就落下来,摸着她的脸,“你是最好的礼物。”
到了吃药时间,主刀医院李诗云亲自来给柳思敏送药,苏晚并不知道他是弥纪庭的姐夫,握着李诗云的手,感谢他愿意帮妈妈做手术。
李诗云让她放心,又交代了一些日常注意事项,盯着柳思敏吃了药便离开了。
柳思敏吃了药有点犯困,苏晚帮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走出病房。
门外没见到弥纪庭的身影。
走廊里的灯很暗,她坐在休息椅上,拿出手机,又翻出两条金鱼的照片。
“卡西尼,恩克……”
刚才查过现在她又忘了。
“恩克拉多斯。”
头顶响起弥纪庭的补充。
苏晚抬头,弥纪庭弯腰坐在她身边,顺势收走了她的手机。
“拜托你,我要查东西,”苏晚抗议。
弥纪庭边摇头边说,“能在网上慢慢查的,应该也不是急事。”
话也没毛病,苏晚就是不甘心被他绕进去,“那你没赶去处理德国的事,它也不是急事吗?”
弥纪庭微怔,“齐颜从试验场的高空坠落,腰椎伤了,以后可能要靠轮椅了。”
苏晚听了脸色一白,“……抱歉,我没想到这么严重。”
“和你没关系,德国那边承认是他们的责任,愿意全权赔偿,但是齐颜的腿,无法挽回了。很多事一旦发生,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事故是这样,感情也是。
就拿他和苏晚来说,现在的他们和半个月前的他们早就不一样,也早就回不去了。
在他眼里,她好像眨眼就从十六岁少女变成了现在这样,喜欢跟他抬杠,也能诱导他产生更多原始**。
柳思敏的身体经不起折腾,庆生只简单过了,苏晚在病床边陪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启程返回深市。
还是坐苏家的私人飞机。
苏晚没了手机解闷,靠在各种地方打盹,仿佛在用睡眠掩饰与妈妈分别的焦虑。
“我们到家了。”
苏晚猛地睁开眼,眼神还有点懵。
弥纪庭离她很近,微凉的指腹擦过她的眼尾,声音就像还在她的梦里,很不真实。
“又做噩梦了?”
“嗯,梦见你绑着我,不让我出门,吃喝拉撒都在卧室里……好可怕。”
苏晚边说边把手搭到弥纪庭的脖颈上,仰着头看他,“但你说过,你没有那种癖好。梦都是假的,可能是我想绑住你,不想让你离开我吧!哈哈——”
她的笑声被弥纪庭的吻堵了回去,很轻,慢慢碾过她的唇。
她身上没了他沉迷的桃子香,换成另一种热带水果的香,却同样让他上瘾,舍不得松口。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秒就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
回深市的第二天,弥纪庭接到赵卿卿从德国来的紧急电话,说,合作方态度很强硬,她对项目不够了解,没能说服合作方让步。另外齐颜已经出院,居然想坐轮椅去试验场。
弥纪庭觉得齐颜在胡闹,立刻答复赵卿卿,他马上赶过去。
上飞机之前,他才想起该告诉苏晚一声,结婚后他一直向苏晚报备行程,让她随时知道他在哪儿,在做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苏晚并不在意他在哪儿,在做什么。
【要去德国一趟,晚上不能陪你吃饭了。】
苏晚盯着手机里他的消息,第一反应是,轻松。
她难道不想见到他?
脑袋里蹦出两个小人,互相battle。
一个骂她:你忘了吗?你喜欢他八年,他回不了家,你该难过的。
另一个劝她看清现实:难过有什么用?他永远不会像你喜欢他那样喜欢你。
晚上有超强台风,伴随强雷暴天气。
窗外的风慢慢变大,手机反复推送着市政的红色灾情预警,提醒不可外门!
家中的阿姨下午就回了家,苏晚把一楼二楼的窗户加固铁架检查了最后一遍,给堂弟妹Lina发微信,【好了,我现在过去。】
Lina刚才一直在劝她,台风天最好不要一个人在家,太危险了。
苏晚去苏家坐的是弥纪庭的车,司机送她到老宅门前,她让司机赶紧回家。
Lina牵着白牧sunny出来迎接,sunny挣开狗绳,扑了上来。
苏晚摸摸sunny的头,一下子想起家里的金鱼,早上阿姨说要抱去阳台晒太阳,现在台风要来了,不知道有没有收回来,要是被风吹下去,缸碎了鱼也活不成了。
“晚晚,你去哪儿?”
Lina的在她身后喊。
苏晚来不及多说,摆摆手,大步追上掉头离开的车子,麻烦司机再送她回弥纪庭的家。
风卷着雨,越来越大。
司机问要不要留下陪她,她说在自己家还不安全吗?
开了门,跑去二楼阳台,金鱼缸放在石台上,被吹得摇来晃去,眼看就要掉下去。
她冲进雨里,一把抱住鱼缸,水晃出来,溅在她的裙子上。
“没事了,妈妈在。”
她把金鱼稳稳放在岛台上,回卧室换了暖和的睡衣,再出来客厅的时候,外面忽然一声炸雷。
惨白的光照亮没开灯的客厅,从鱼缸玻璃反到了苏晚的眼底。
等她回过神,人已经躲到了岛台底下。
她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
十六岁被妈妈送到英国,那边的冬天总下雷暴雨,她一个人住,最怕打雷,每次雷声一响,她就躲在桌子底下,抱着枕头,等雷声过去。
“轰——”
又一声雷炸响。
苏晚摸出手机,想刷刷短视频,看点轻松搞笑的转移注意力,可划开屏幕才想起,短视频app被弥纪庭卸载了,网络信号也断了。
她只能打开音乐app里的本地歌曲,音量调到最大。
女歌手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飘,“你骄傲的飞远,去不同的世界……”
她缩在岛台底下,望着大门的方向,在期待什么呢,她也不知道,总觉得电影电视剧里这时候男主角就该打开门,冲进来抱住女主,温柔地告诉女主角,“没事了,有我在。”
可弥纪庭在德国处理很重要的事,不可能回家的吧。
眼泪没忍住,掉下来,顺着嘴角滑进衣领,是咸的。
嘀。
开门的声音,混在雨声和歌声里,很轻。
苏晚的心紧紧一缩。
“谁?”
她抬头,看见大门口站着个人,逆着光,看不清脸。他身上的风衣湿了大半,头发滴着水,眼镜片上起了雾。
狂风从弥纪庭的身后灌进屋内,他的耳边还有些女歌手的歌声。
你骄傲的飞远,去不同的世界……
“弥纪庭?”
顺着苏晚的喊声,他看向岛台下的手机亮光,那儿缩着一团身影正看向他。
他关上门,把风雨都挡在外面,走到岛台边,蹲下来,视线与她平齐。
伸手,想牵她的手。
“是我,对不起,回——”
“我们离婚吧。”
两道声音撞在一起,伴着轰隆隆的雷声。
间断的闪电里,弥纪庭一向平静的脸上皱了点眉头,“你说了什么?”
苏晚直视他的眼睛,重复道,“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