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制脚本还有大半没核对。
苏晚坦白,“就凭我的物理底子,加再多网络手段也做不完。”
何况她被弥纪庭折腾得发软,只想找个舒适的地方靠着,好好睡一觉。
弥纪庭帮忙出主意,“让齐颜转告徐希希,说我找她商量脚本,算你出外勤。”
苏晚绞着他的领带,“又要麻烦齐颜,怪过意不去的。”
弥纪庭不以为然,说齐颜要去慕尼黑,正好给他和徐希希制造一个“道别”的机会。
有关齐颜和徐希希的事,苏晚那天在电话里都听见了。
她只是有点好奇,齐颜听从弥纪庭的安排,主动追求徐希希,可以从中拿到多少报酬。
“你每月给齐颜多少?”
弥纪庭眉峰微挑,“你知道他不是真心喜欢徐希希?”
苏晚嘴角轻扯,直视着他,“如果真心喜欢,七夕那天齐颜不会丢下徐希希。”
弥纪庭欲言又止。
苏晚却有了结论,“齐颜和徐希希没睡过,对不?”
弥纪庭喉结滚了滚,避开她的视线,“齐颜年纪小,人也很矫情,有点那个什么情结……”
苏晚依然看着她,“那你都三十了,不也很矫情?”
结婚快一年一直相敬如宾,前两天她主动吻了他,关系才总算往前挪动。现在他可以吻她,可以用手、用唇舌把她哄得发软,却不愿意再进一步。
应该可以说是有一点矫情的。
不过苏晚盯着弥纪庭冷硬的侧脸,感觉鼻子又发酸了。
原来自己和徐希希是一样可悲的。
从前她看不起徐希希,三十几岁的人还像牛皮糖,死缠烂打地追着齐颜,连人家在逢场作戏都看不出来,可苏晚现在想想,她比起徐希希,又好到哪儿去?
是因为太喜欢弥纪庭了?喜欢到连体面都不顾了吗?
太困,脑子转不动了。
苏晚靠在车子椅背上,迷糊中听弥纪庭说“到了”。
她没回应他,任由他抱着从专用电梯上楼。
睁开眼,周围的装饰很熟悉,是弥纪庭在研究所顶层的休息室。
周末她就赖着弥纪庭,非要和他一起来这里。
今天再来,她是有任务的。
苏晚撑坐起来,要开口说脚本的事,一杯温水递到了面前。
“喝点水。”他的声音很轻。
苏晚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想起脚本还落在电台工位上,“糟了。”
“没事,让孙洋送来了。”
弥纪庭指了旁边的桌子,一叠打印纸整整齐齐放着,页边夹着她写的便利贴。
“吃了饭再工作。”
他说着,拖过一边的矮茶几,打开一个木质食篮。
家里阿姨做的菜,保温着,冒着热气,有弥纪庭爱吃的清蒸鲈鱼,也有她馋好几天的麻辣兔头。
“智齿又要发炎了,别吃辣的。”
弥纪庭把那盘麻辣兔头往自己那边挪,盛了一碗莲藕排骨汤给她。
苏晚偏不。
她伸手去抢兔头,在弥纪庭面前她一向不乖,甚至会故意耍脾气,越是弥纪庭不让她做的事,她越想做。
她刚碰到盘子边缘,就被他摁住了手。
他力气很大,她挣了两下没挣开,仰头瞪他,“我就要吃,疼死我也乐意!”
弥纪庭没松劲,看她的眼神微沉,“听话。”
“我不!”
苏晚往椅背上一靠,腮帮子气鼓鼓,像只生气的猫,“你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daddy……”
话没说完,被他送来的一勺汤堵了回去。
温热的汤滑入喉,带着莲藕的甜,她愣了愣,还是往下咽了。
弥纪庭见她不闹,才松了手,转身把那盘兔头举高,摆在靠墙的高柜子上。
柜子比苏晚还高,她踮着脚都够不到,气笑了。
“算你厉害。”
弥纪庭坐回去,拿着筷子挑鱼刺,动作很认真,等挑完小半条,才把碗推到她手边。
“吃吧。”
她坐着喝莲藕汤,吃他挑好刺的鱼肉,仍能闻到柜子上飘来的辣香。
吃完一大碗,她打了饱嗝,正想去够水杯,弥纪庭把柜子上的兔头盘子拿下来。
他挑了最小的一只,放在她碗里,“只能吃这一个,吃完好好漱口。”
苏晚抓起兔头,一口咬住,心满意足地抬头看他,含糊不清地说,“谢谢daddy!”
本是无心的玩笑。
可弥纪庭的眼眸又深了一分,坐到她身边来,盯着她辣红油亮的唇。
“乱喊什么,再喊一次试试?”
苏晚惯常不在这种时候犯怂,“daddy!”
“你胆子大呢。”
弥纪庭吻了她,很凶,将她抵在椅背上,一只手按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抓握她的两只手。
两人都没脱衣服,他握着她,吻去她指尖的辣,引导她自己来。
凉和热混在一起,呼吸都乱了,末了,她眼眶泛红,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掉,他才停下来低头仔细吻去她所有的泪,像在进行一项虔诚的赎罪。
他整理好了她乱的头发,转身,拿起旁边桌上的脚本。
“我们抓紧核对,别耽误后天录制。”
苏晚靠在他怀抱,浑身软得像没力气,比刚才没吃饭的时候更累了。
她闻着他身上的淡烟和冷香,听着他翻页的声音,没撑几分钟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弥纪庭没听见苏晚有回应,低头看她已经睡着,他不打扰她,一边拍她的背哄着,一边在她的脚本上修改,把所有内容重新理了一遍。
但弥纪庭所理解的通俗易懂,和苏晚理解的通俗易懂,是有很大差距的。
周三正式录制,苏晚坐着吃早餐,特意理了下一天的行程。
好忙。
上午九点录《生活中的物理》,特邀嘉宾是弥纪庭。
下午两点录重播片段。
四点去牙科诊所拔智齿。
六点赶去机场,坐苏家的飞机去国外给母亲庆生。
她拖了点时间,有迟到的风险,起身冲出门,弥纪庭已经站在玄关处。
他手上拿着她的折叠雨伞,好像是准备送她去电台。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
苏晚拿过她的雨伞,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雨,有备无患是对的。
但她不想在公开场合和弥纪庭纠缠不清。
万一被人看见,问起她是谁,弥纪庭难道要介绍“这是我太太”?
她怕自己接不住外人的眼光,也不想弥纪庭因她感到尴尬。
最近她和弥纪庭的关系总算像一对正常夫妻,但他们从没一起公开亮过相。
不是弥纪庭不同意,是她自己,总觉得配不上他。
他是顶尖物理学者,走到哪儿都是捧着的,而她连最基础的科普脚本都整不明白。
到电台,已是八点半。
孙洋坐在工位上啃今天录制的脚本,见苏晚到了,凑过来小声说话。
“晚,听说弥教授换了个女助理!”
另一个同事路过,立刻加入进来,“别说,刚才看见了,那新助理在弥教授身边,还挺登对!唉,人家是女博士啊!”
孙洋争起来,“女博士怎么你了吗?你要搞反向学历歧视啊?”
眼看要吵,苏晚拉了一把孙洋。
因为外面电梯边传来一阵喧哗。
领导们都出去了,笑着迎接什么客人。
苏晚和孙洋也跟着出去,刚一定睛就认出来弥纪庭。
他穿深灰色的西装,眼镜片折射着冰冷的淡蓝,身边走着个短发女人,穿干练的商务套裙。
是赵卿卿。
上次苏晚帮弥纪庭挑助理,特意选中了最干练可靠的赵卿卿。
女博士做自我介绍,“各位好,我是赵卿卿,从今天起由我担任弥老师的助理。”
苏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飞快移开,落在了弥纪庭的脸上。
幸好他没看她,在和旁边领导说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冷硬,几乎没有表情。
这样的他,让人感到遥远。
苏晚心里发涩,刚要低下头,瞥见不远处的徐希希,正死盯着赵卿卿,仿佛把对方当成了情敌。
电梯边的这些人几乎都不知道。
徐希希看不惯赵卿卿,因为她以为是赵卿卿挤走了原来的助理齐颜。
这份敌意,延续到了录音室。
赵卿卿拿起孙洋递来的脚本,翻了两页就皱眉,“你们写的脚本太不负责任了!‘量子隧穿’,‘熵增定律’……普通听众听得懂吗?建议你们马上改。”
徐希希正憋着气,听见这话立刻炸了。
“你说改就改?这是孙洋、苏晚一起核对了好几天的!你凭什么说听众听不懂?”
赵卿卿也不慌,指着其中一处文字,“那我问问徐总,知道什么叫‘熵增’吗?这种术语,非物理专业的人,至少要查几分钟资料才能初步理解概念。你们的电台节目,是线性传播,听众还能有耐心,边听边查资料?”
徐希希哑了火,脸涨红了,扭头对孙洋发火。
“怎么回事?没注意这些术语吗?”
说着徐希希又瞪了苏晚一眼,“还有你小苏,到底有没有认真核对?”
苏晚有点理亏,脚本是弥纪庭帮忙核对的,她以为没问题就没再复核。
眼下被点到鼻子上,她准备开口说“对不起”,却被弥纪庭的咳嗽打断了。
只见弥纪庭放下脚本,目光落在苏晚身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为了节目录制,孙洋和苏晚都很用心,能把这些术语融进来,说明他们做了不少功课。他们能提前弄懂这几个词,更不简单了。”
赵卿卿愣了下,“弥老师,科普节目首先要兼顾大多数人……”
“我知道。”
弥纪庭的语气很淡,却有一种笃定,“科技发展到今天,我们也不用把听众当成傻子。穿插一点简单的类比解释就行,比如,把‘量子隧穿’类比成‘穿墙术’,这并不难。”
他边说边拿起苏晚手边的笔,在脚本上注释,笔尖划过纸面,又轻又快。
赵卿卿还想说什么,也被他递来的新注释挡回去,不愧是弥纪庭亲自做的科普批注,比任何人想的都周到。
录制前的碰头会结束。
苏晚的笔被弥纪庭顺走,只能回工位再拿一支笔,被徐希希拦在走廊里。
“幸好今天是弥老师来,换个人,我肯定要狠狠罚你的!”
苏晚没说话,紧紧握着笔。
她回到录音室,给弥纪庭和赵卿卿送上茶水。
弥纪庭和赵卿卿凑在纸上写划什么,有来有往地,争辩某个细节。
苏晚看着他们很快达成了共识,赵卿卿难得露出笑容,自己连忙低下了头。
他们那个物理世界,是她永远走不进去的,也有着她永远爬不上去的高度。
她连简单的科普都做得让人疑问连连。
节目录制到一半,进入连线环节。
导播递进来一张纸条,说有热心听众想提问。
孙洋接起电话,听众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子,带着点好奇地问道。
“弥老师,我听说您结婚了,是真的吗?弥太太到底是谁啊?网上猜了快一年了,还有人说根本没有弥太太,是您编造的假结婚……”
孙洋赶紧打圆场,“这位朋友真会开玩笑,弥老师怎么可能拿结婚的事骗人?肯定是有弥太太的。”
弥太太。
真正的弥太太正看着自己的鞋尖,余光里,弥纪庭有点愣神地望着她。
他的视线如有实质,很烫,像要把她融化了。
电话里的女听众还在追问,“那弥老师能不能透露一下,弥太太是什么样的人?也和您一样,搞物理的吗?”
录音室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苏晚一直没抬头。
原本她也是节目主持,有义务帮孙洋化解这次意外,但她就像是故意怄气,没有开口。
弥纪庭也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示意玻璃外的助理赵卿卿。
赵卿卿对徐希希说了什么,徐希希又对孙洋使个眼色。
孙洋拿过麦克风,“哎呀,时间过得真快,我们进一段广告,回来再解答大家的问题,好不好?”
麻烦的电话被挂断,广告音乐响起。
徐希希松了口气,推门进来招呼弥纪庭,让他去休息室歇会儿,还有几位领导想见见他。
弥纪庭说了声“好”,视线仍看着苏晚。
她表情有些出神,这时才站起身,目光垂着,双手捂在眼睛上,推开录音室的后门,悄悄走出去。
又在哭?
弥纪庭要跟出去,被赶来的领导们围住。
他陪着笑,脸上的纠结和心疼都看在了一旁的徐希希眼中。
徐希希啧了声,转头看向苏晚站在走廊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了答案。
周一的时候,有人在楼下咖啡店看见弥纪庭和一个女人拉扯,后来中午又有人看见弥纪庭在楼下等着谁,两次应该是同一个女人。
再到刚才,看弥纪庭那副恨不得立刻抱紧苏晚的架势,想来,被他记挂的女人就是苏晚了吧。
卫生间里。
苏晚看着镜子里自己憋红的眼眶,深吸了口气。
“唉,可怕的理工男!”
身后响起脚步,徐希希递给她一张纸巾,好像很有点同仇敌忾。
苏晚没接纸巾,只是望向镜中的徐希希,她的眼睛也有些红,显然是刚哭了。
“我和齐颜分手了。”
徐希希勉强地笑着,说请她喝一杯热可可。
进入秋日,二人站在自动贩卖机前,徐希希把第一杯给苏晚,继续刚才的话题。
“齐颜要去德国跟项目,好几年不回来。我问他能不能不去,他反问我‘知不知道这次机会对他多重要’。在他心里,我还不如几台破设备!”
苏晚不知说什么,闷声喝着热可可。
徐希希端起第二杯热可可,声音更低了点。
“我和齐颜的问题,不是异地,我早就知道他不爱我。像他这种理工男,都不适合深交,更不适合结婚。他们太冷静,像石头,捂不热。”
苏晚咽下一大口热可可,心里更酸了。
徐希希说的是齐颜,可她听着很像在说弥纪庭。
她和弥纪庭天天共处,对“理工男”这种碳基生物的感触更深。冷静、克制、喜欢掌控一切不可控的因素,哪怕她主动吻他、抱他,死赖着他,他也不会像她所期待的那样回应她。
“你喜欢弥纪庭,很久了吧?”
徐希希的话轻轻飘出,却让苏晚狠狠一愣。
苏晚手上的热可可晃动,洒在她的手背上,不算烫,“徐总什么时候知道的?”
徐希希靠在墙上,看着她,“就最近吧。女人直觉很准,你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对了,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吧。”
苏晚微微诧异,“什么?”
徐希希侧过身子,“之前定好的男主持,因为家暴丑闻被辞退,那是弥纪庭让齐颜找了证据,递到台里的。你才来电台半年多,能进《生活中的物理》节目组,表面是孙洋推荐了你,其实是弥纪庭特意找了孙洋,因为孙洋性格好,会照顾人。”
苏晚胸口一哽,把热可可的杯子放在窗台,双手垂握成拳。
“孙洋也是弥纪庭安排的?”
她的表情很是意外,但见了她这副表情的徐希希,表情更为意外。
“不对吧?你和弥纪庭搞地下婚外情,难道没想过,找他要点好处?”
地下……婚外情。
原来。
在外人眼里,她和弥纪庭是见不得光的地下、婚外情。
苏晚不知该说什么,但是眼泪已经忍不住了。
她必须马上躲进一个隐秘的角落,痛哭一场。
可就在这时,她看见走廊那头,弥纪庭从休息室出来。
他正看向她这边,眼神比平时要沉一些,像在忍着某种情绪,只看得苏晚心里发慌。
苏晚赶紧背过身,用手背擦掉眼泪。
徐希希还没注意到弥纪庭,只在苏晚肩上拍了拍。
“我绝对不支持知三当三,但对方是弥纪庭啊……你能留在他身边,已经能羡慕死绝大多数女人了。你今天听了‘弥太太’三个字就哭成这样,是在幻想和弥纪庭光明正大走到公众前?做人,要懂得知足啊,小苏!”
苏晚听着更难过。
她和弥纪庭的相处就一点也不像是正常夫妻吗?
“对不起,我忽然有点不舒服,先走一步。”
苏晚转身想跑,被人拉住了手腕。
那人拉着她,用力推开转角后的一间资料室。
“弥老师?”
身后是徐希希的惊呼。
资料室的门关上了。
里面的灰尘呛得苏晚大声咳嗽。
弥纪庭俯身,把带着淡烟味的空气渡给她。
等她不再咳了,逐渐安静下来了,他捧起她的脸,沁着凉意的拇指擦过她湿润的眼尾。
“一会出去,我可以正式介绍我太太吗?”
资料室没有窗户,黑暗中,不见一丝光亮。
苏晚的脑子反而变得清醒,只闭着眼睛对他说,“可是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