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轮学院的大礼堂,一个足以容纳全校师生的宏伟建筑,穹顶高耸,绘有繁星与神话的壁画,平日里只用于举办最庄严的毕业典礼和最高规格的学术讲座。然而此刻,这座殿堂级的艺术圣地,正被一股难以名状的混沌气息所笼罩,其浓郁程度让艾丹怀疑再过一会儿,这里就会凭空长出一些不可名状的触手和长满眼睛的肉块。
艾丹·里德,身着一套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尺寸不合的普通骑士铠甲,站在舞台的侧幕阴影里,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神明狂欢宴会的、即将被融化做成烛台的锡兵。
这套铠甲是他身上一切荒诞的起点。它不是什么秘银打造的传说级防具,也不是什么出自名家之手的艺术品,它就是戏剧社仓库里最底层、最角落、被无数届前辈用来扮演“背景板骑士A”、“被一招秒杀的卫兵B”以及“路过凑数的士兵C”的制式道具。胸甲的边缘掉漆严重,露出底下灰扑扑的铁皮;肩甲的连接处锈迹斑斑,每当他活动手臂,就会发出仿佛临终呻吟般的抗议声;头盔的面罩更是重量级,放下来时,视野狭窄得仿佛在通过年久失修的古老钥匙孔观察世界,而且还带着一股混合了汗水、灰尘和无数前任龙套演员绝望气息的奇怪味道。
‘我为什么要穿这个?我真的有必要穿这个吗?’艾丹的内心一片空洞,‘我的角色不是解说员吗?哪个解说员会穿一身破铜烂铁站在谱架后面念稿子?体育比赛的解说员也不会穿着全套运动装备上场吧?我这算什么?沉浸式解说?为了让观众更好地理解骑士的心情,所以先让我体验一下穿着这身破烂站半个小时到底有多痛苦吗?!’
与他身上这套某种意义上充满了历史沧桑感的铠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舞台中央正在进行最后调试的、由“炼金术和魔药学社”全体社员友情赞助并倾情打造的豪华布景——一座高达五米、拥有精致塔楼和华丽城垛的公主城堡。每一块“砖石”上都用灵光颜料绘制了逼真的纹理,窗户镶嵌着会发光的魔法水晶,城墙上甚至还用微缩构筑魔法雕刻了繁复的蔷薇花纹,在灯光下闪烁着一看就极其昂贵的光芒。
艾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肘处那块磨损得发亮的铁皮,又抬头望了望那座比他身上这套铠甲豪华百倍的道具城堡,一股深沉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的大脑和心脏都感到了一阵缺氧般的麻痹。
‘为什么?这个世界到底讲不讲一点基本的逻辑?’他的吐槽欲在胸腔中翻涌,几乎要具现化成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小人,抓住那对双子和费利克斯的衣领疯狂摇晃。
‘为什么宁愿把经费花在建造一座注定要在开场三分钟内就会被拆掉的城堡上,也不愿意给我这个“骑士”换一套合身的、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像从废品堆里扒出来的铠甲?!我好歹也是剧名里的第三主角吧?《……和旁边的解说员骑士先生》里的那个“骑士先生”啊!难道我的存在价值,就真的只是一个附赠的“先生”吗?!这个剧组的预算分配,简直比那对恶魔双子的脑回路还要神秘莫测!’
他的视线绝望地越过那座奢华的城堡,落在了舞台的另一侧。
公主的扮演者伊芙琳正穿着一身华美绝伦的粉色公主裙,裙摆上缀满了层层叠叠的、用魔力丝线纺织而成的蕾丝和闪亮的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宛如童话中走出的真正的公主。恶龙的扮演者西奥多,也换上了一套暗黑风格的定制礼服,衣料上用昂贵的银线绣着精致的龙鳞暗纹,领口和袖口的设计充满了哥特式的华丽感,一看就出自有名的设计师之手。
缩小到半人高的粉白色猫咪玩偶“小花”正穿着工作服,迈着它的小短腿吭哧吭哧地把一箱沉重的炼金材料拖到费利克斯脚边,然后用它那双黑曜石打磨而成的、水汪汪的豆豆眼看着费利克斯,发出一声软糯的“喵呜~”,仿佛在邀功。
‘他们俩的服装都像是可以直接去参加王室晚宴的高级定制了!西奥多那件礼服的价格,我毫不怀疑可以买下十个我!而我呢?我这身铠甲,感觉下一秒就会有戏剧社的干事跑过来,问我是不是把回收的废品给带来了!连那只猫咪玩偶的工作服看起来都比我的铠甲好上十倍不止!它的毛色可是粉白的!在后台这种地方搬东西居然都没有弄脏!这合理吗?!’
艾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从铠甲的缝隙中一点点逸散出去,与后台的灰尘融为一体。
“艾丹同学!艾丹同学!发什么呆呢?到你上场了!打起精神来!”
班长艾米莉亚清脆的声音从舞台监督的位子上传来,将艾丹从自我怀疑的深渊中无情地拽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那本由弗洛林制作、封面华丽得能闪瞎人眼的剧本,迈着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声的步伐,走上了那片即将上演人间惨剧……不,是校园祭舞台剧的舞台。
聚光灯“啪”地一下打在他身上,那身廉价的铠甲反射出几道凄凉而又寒酸的光。艾丹面无表情地走到舞台边缘预留的“解说员专用位”,那里甚至还有一个专门为他准备的、雕刻着复杂花纹、看起来比他整套铠甲加上人合起来都要贵的红木谱架。
‘……我懂了,原来所有的预算都用在了奇怪的地方。这就像给一个乞丐配了一只纯金打造的饭碗一样,充满了讽刺的艺术感。弗洛林,我真是谢谢你啊。’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绑在行刑架上、还被强行套上了小丑帽子的囚犯。
他翻开剧本,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毫无感情、毫无波澜、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的语调,念出了属于他的第一句台词。
“……如大家所见,一位骑士出现在了舞台上。”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剧本突然散发出一阵微弱的金光。艾丹惊愕地低头看去,只见原本那行单调的文字,如同活过来一般,开始扭曲、重组,在他的注视下,迅速变成了另一行字。
【……如大家所见,一位骑士出现在了舞台上。他身着朴素的铠甲,神情肃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蕴含着对整个世界的思考。这位骑士可能是在探寻生命的哲学意义,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没睡醒。】
艾丹的瞳孔因震惊而猛烈收缩,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舞台对面的导演席,只见弗洛林正坐在那里,对他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手中还握着一支正在发光的羽毛笔。
‘你这家伙——!!!’
艾丹的内心在疯狂咆哮,咆哮声几乎要化作实质的音波,震碎他头盔的面罩。
‘你居然还有这种实时修改剧本的功能吗?!这是什么魔鬼导演?!你是在写剧本还是在发实时弹幕啊?!而且“没睡醒”是什么鬼?!我这是生无可恋!是精神死亡!是对这个疯狂的世界最后的、无言的抗议!你到底懂不懂啊?!’
然而,弗洛林只是优雅地对他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仿佛刚刚只是随手为之的、普通的即兴发挥,就好像在茶杯里加了一块方糖那么自然。
艾丹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以一种违反医学常识的速度飙升。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理智断裂的声音。但他能怎么办?罢演吗?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现在撂挑子不干,芙洛拉绝对会“好心”地帮他完成剩下的表演,方式大概是把他整个人固定在谱架后面,然后用精神系魔法遥控他的嘴巴,让他用一种欢快活泼的语气念完所有台词。
那还不如自己念呢。至少,现在看起来,他还有一丝属于人类的、微不足道的尊严。
艾丹放弃了抵抗。他将所有的情绪都打包、压缩,然后深埋进心灵最深处的角落,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念稿机器。
“接下来,将要登场的是本剧的女主角,拥有无双美貌的公主殿下。”艾丹用平稳得令人发指的语调继续着他的解说。
随着他的话音,舞台的另一侧,在柔和的灯光和飘散的雾气中,身着华美公主裙的伊芙琳缓缓走出。她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神情沉静而忧郁,仿佛一朵在月光下悄然绽放的夜昙。她的美丽让台下负责后勤的几个女生都发出了小声的惊叹。
然而,这份古典的、易碎的美感,在她身后那只巨大无比的、充满了粉蓝色涂装和合金蕾丝边的“公主的爱与希望之拳”的映衬下,显得无比诡异和惊悚。那只机械巨臂被她用一根同样是粉色的、上面还系着一个巨大蝴蝶结的锁链拖在身后,沉重的金属臂体在舞台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与她那轻盈的、仿佛踏在云端上的步伐形成了强烈的、足以让任何正常人精神错乱的对比。
‘来了……那个最终毁灭兵器……’艾丹的眼神愈发空洞,‘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公主会拖着一个比攻城锤还大的拳头到处走?这是什么新的时尚潮流吗?伊特尼洛城今年的秋冬高定系列?主题是“少女心与重工业”?’
“大家可以看到,”艾丹麻木地念着剧本上再次浮现出的新台词,“公主殿下登场了。她拖着她心爱的宠物……不,是武器。这件武器完美地融合了少女的纯真与工业的冷酷,象征着现代社会中,女性在追求浪漫的同时,也保留了随时能把对面脑袋打飞的独立精神。”
‘我求你别再改了行吗?!’艾丹在心中哀嚎,‘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这根本不是剧本,这是弗洛林那个混蛋的胡言乱语合集吧?!还有,为什么你要用“宠物”这个说法啊?那玩意儿哪里像宠物了?!哪个世界的宠物是用合金蕾丝边和爱心水晶装饰的啊?!’
伊芙琳拖着她的“爱与希望之拳”,走到了舞台中央,面向那座华丽的、坚固的、散发着“我很贵”气息的城堡。
“现在,”艾丹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回响,带着一丝麻木的宿命感,“公主殿下将要向我们展示她的日常锻炼。请大家注意,这只是最基础的热身运动。”
伊芙琳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属于艺术家的狂热与虔诚。她看向导演席的芙洛拉,得到了一个用力的点头鼓励。
“芙洛拉大人看着我……”伊芙琳低声呢喃,仿佛在祈祷。
然后,她站稳马步,控制着那只巨大的机械臂,对着面前的城堡布景,挥出了一拳。
一声沉闷的、像是用拳头打在湿黏土上的“噗”声。
然后,在艾丹那已经预见到结局的、生无可恋的注视下,那座由“炼金术和魔药学社”耗费了无数珍贵材料和心血才建成的、足以抵挡三级魔法轰炸的城堡布景,中央出现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心形大洞。
无数粉色和蓝色的光粒子,伴随着星星点点的闪烁特效,从那个心形大洞中喷涌而出,如同少女心爆炸的现场,充满了梦幻与毁灭交织的诡异美感。城堡最高的那座塔楼,因为失去了承重结构,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而优雅的姿态,缓缓倾斜,最后“轰”的一声,砸在了舞台上,碎成一地闪闪发光的“砖石”。
甚至震掉了一个用来装饰天空背景的、画着笑脸的星星布景。
然后那颗星星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熟悉的、精准的抛物线,毫不犹豫地砸到了艾丹的头盔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当”。
一阵兴奋的拍手声从导演席传来。
“不错!”芙洛拉从导演椅上跳了起来,双眼放光地看着那个心形大洞,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效果!伊芙琳,你对力量的控制越来越熟练了!”
她随即转向舞台另一侧,对正抱着一堆炼金仪器、整个人都石化了的费利克斯喊道:“喂!费利克斯!这个城堡也太脆了吧!连伊芙琳热身的一拳都顶不住!”
“对不起!是我们的计算失误!”费利克斯瞬间回过神来,他非但没有沮丧,反而更加兴奋了,他扶了扶自己的护目镜,用那标志性的超快语速说道:“我们严重低估了‘爱与希望之拳’在注入了伊芙琳同学的灵光模型后的实际功率!这简直是奇迹!是超越了现有能量守恒定律的伟大造物!芙洛拉导演请放心!我们马上就去向学院申请更多的经费!用最高强度的记忆合金和能量吸收符文,重新给您打造一座绝对不会塌的城堡!保证能让公主殿下尽情地施展拳脚!”
说罢,他便带着一群同样打了鸡血的社员,风风火火地冲出了礼堂,看起来像是要去发动一场预算革命。
艾丹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破烂的铠甲,感觉最后一点支撑自己站立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你们这群疯子!有钱没地方花是吗?!把造城堡的经费分一点点出来,哪怕只是给我这身破铜烂铁重新抛个光也好啊!我站在这里,就像是这个华丽舞台上的一块污渍,一个格格不入的、可怜的错误!你们难道就一点都看不见吗?!我的心在泣血啊!’
他的内心在泣血,但他的表情依旧麻木。他甚至还尽职尽责地念出了剧本上的新台词。
“……大家可以看到,公主殿下强大的力量,让城堡本身都为之倾倒。这象征着,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浮华的表象都将回归尘土。这是一场充满禅意的行为艺术。”
‘去你的行为艺术!去你的禅意!这分明就是单纯的破坏公物和经费黑洞!’艾丹的灵魂在尖叫。
城堡的意外倒塌并没有影响排练的进程,因为在双子导演的眼中,这本身就是演出的一部分,甚至是值得鼓励的即兴发挥。下一个场景,是公主得到了一幅传世名画。艾米莉亚扮演的侍女,迈着小碎步,将一幅卷起来的画轴交给了伊芙琳。
“公主殿下,这是您上个月订购的,传说中的名画《星夜下的呐喊》。”
就在伊芙琳接过画轴,准备展开欣赏的时候,整个礼堂的灯光突然“啪”地一下全部熄灭,陷入了一片黑暗。紧接着,一股冰蓝色的冷雾从舞台的四面八方升腾而起,伴随着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龙吼,通过环绕立体音响系统,狠狠地冲击着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恶龙的绝唱·个人演唱会系统”,启动了。
艾丹下意识地用手臂挡在眼前,他知道,全剧最中二、最烧钱、最闪瞎眼的一幕要来了。
黑暗中,无数道蓝色的激光束如同利剑般划破天空,在舞台上空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一个由投影法阵构筑出的、遮天蔽日的黑色龙影,在舞台后方的幕布上缓缓展开双翼,那双猩红的龙目仿佛在凝视着每一个凡人。
气势磅礴的背景交响乐轰然奏响,在乐曲推向**的瞬间,一束巨大的追光灯从天而降,精准地……打在了距离恶龙预定站位偏左三米的地板上。
而本应出现在光柱中央的“恶龙”西奥多,此刻却站在光柱的边缘,正一脸茫然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嘴里还小声地抱怨着。
“该死……这灯也太亮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显然是被自己那套炫酷到不讲道理的出场特效给闪到了眼,一时间没找准自己的站位。
这个小小的失误,让那精心营造的、威严而恐怖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滑稽。
艾丹手中的剧本再次发光,弗洛林的实时弹幕虽迟但到。
【恶龙,降临了。他带来了黑暗、恐惧与……过于强烈的舞台灯光。他那矫健的身姿在光柱旁稍作停顿,似乎是在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表达着对光明世界的蔑视与不屑。嗯,一定是的。】
艾丹的拳头硬了,硬得像他脚下这块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舞台地板。
‘弗洛林,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把这本破剧本从中间撕开,一半塞进你的嘴里,另一半塞进芙洛拉的嘴里!不屑个鬼啊!他明明就是被闪瞎了!’
西奥多很快调整过来,他迈着自认为最潇洒、最高傲的步伐,强行走进光柱中央。他张开双臂,仰起头,用一种咏叹调般的、经过音响系统无限放大的声音,高声宣告:
“我,听到了艺术的悲鸣!凡俗的尘埃,只会玷污艺术的神性!那幅《星夜下的呐喊》,不配被挂在这座庸俗的城……废墟里!只有我,只有在我那永恒寂静的万年冰窟里,它才能绽放出最纯粹的光辉!”
他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充满了中二……不,是充满了对艺术的偏执与追求。西奥多显然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他甚至还对着镜子练习过几百遍这个姿势和语调。他觉得自己此刻帅呆了,简直就是艺术的化身,是孤独而高贵的黑暗君主。
然而,他这番慷慨激昂的宣言,换来的却是公主殿下冷淡的一瞥。
伊芙琳甚至没有看他,只是低头,专注地欣赏着手中的画卷,仿佛那才是全世界唯一值得她关注的东西。
“喂,那边的龙先生,”伊芙琳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吵到我看画了。”
“你……!”西奥多的气势瞬间被打断,他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这和剧本上写的不一样啊!公主不应该被他的气场震慑吗?
“哼,愚昧的凡人,你根本不懂这幅画的价值!”西奥多强行把剧情拉回正轨,“把它交给我!否则,你将见识到巨龙的怒火!”
“哦。”伊芙琳终于抬起了头,她看着西奥多,然后又看了看自己身后那只巨大的、粉蓝色的机械臂,认真地问道:“艺术的争端,最终都要通过最直接的交流来解决。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和我打一架吗?”
就在这时,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从礼堂门口传来,其音量之大,几乎要盖过西奥多的环绕立体声音响。
“艾丹!我听说你们在排练,就过来看看!哇!这、这都是什么?也太厉害了吧!”
是莱昂,这个永远精力过剩的热血少年,像一阵红色的旋风般冲了进来。他是被刚才那声龙吼和冲天的激光吸引过来的,他一进来,就看到了舞台上这剑拔弩张、画风诡异的一幕,眼中非但没有困惑,反而感觉自己燃起来了。
“伊芙琳好帅!那个大拳头看起来好厉害!还有西奥多!你演的恶龙也好酷!特效简直绝了!”莱昂的目光在舞台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角落里如同雕像般的艾丹身上,他用力地挥了挥手,“艾丹!你这个骑士也好有型!就那么站着不动,看起来就特别高深莫测!”
艾丹:“……”
‘不,我不是高深莫测,我只是放弃了挣扎而已。你为什么会从这片混沌中解读出“有型”两个字?你的审美是不是也被污染了?’
莱昂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导演席前,对着芙洛拉和弗洛林,用一种极其诚恳、甚至带着一丝谄媚的语气请求道:“导演!两位导演!我能也参加吗?求求你们了!给我一个角色吧!什么都行!哪怕是……哪怕是那种被公主一拳打飞的杂兵也行!我保证会用尽全力飞出去的!绝对专业!”
他眼中闪烁着对“参与感”的极度渴望,那样子像一只看到飞盘就忍不住想去追的大型犬。
芙洛拉和弗洛林对视了一眼,露出了同样感兴趣的表情。
“杂兵吗?”芙洛拉摸着下巴,思索道,“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被打飞的时候,如果能喊出很有气势的台词,效果应该会很不错。”
“完全可以。”弗洛林微笑着点了点头,手中的羽毛笔轻轻一挥,艾丹桌上的剧本就自动翻了一页,上面多出了一个全新的角色。
【杂兵(莱昂饰):一个路过的、不幸的、但充满勇气的士兵。在公主与恶龙对峙时,他勇敢地冲上前,试图保护公主,然后被公主误认为是恶龙的同伙,一拳打飞。】
“太好了!”莱昂兴奋地跳了起来,“谢谢导演!我保证会用尽全力飞出去的!”
艾丹看着莱昂兴高采烈地从道具堆里翻出一套比自己身上这件还要破烂的杂兵服装,他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又一个人被这股混沌的洪流吞噬了……莱昂,我的朋友,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为什么你会对“被打飞”这件事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这是一种什么新型的自我实现方式吗?’
就在莱昂积极地和伊芙琳讨论着“应该用什么样的角度和力度把我打飞,看起来才最有视觉冲击力”时,另一个不速之客也到了。
“哼,我倒要看看,我的宿敌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塞德里克双手抱胸,一脸不屑地走了进来。他显然是听说了艾丹在排练“奇怪的舞台剧”,特意过来看笑话的。
然而,当他走进礼堂,看到舞台上那炫目的激光特效、巨大的龙影投影,以及伊芙琳身后那件充满了压迫感的“少女心终结者”时,他脸上的嘲讽表情,渐渐凝固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西奥多身上那套华丽的暗黑风礼服,又听着那经过特殊处理的、充满威严的台词在礼堂中回响,嘴里下意识地呢喃道:“这……这种出场方式……”
他原本是想说“真是哗众取宠”,但不知为何,喉咙里却有些发干。
尤其是当他听到西奥多正在练习的、剧本**部分的“恶龙战败悲情独唱”的歌词时,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哦,孤独的星辰,请聆听我最后的悲鸣!艺术的火焰,在我冰冷的胸膛中燃尽!再见了,我未曾拥有的《呐喊》!再见了,这个不懂我心的凡俗世间——!!!”
“……”塞德里克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他觉得……他觉得这歌词……怎么说呢……虽然有点浮夸……但是……
好帅啊!!!
这种不被世界理解的、孤高的英雄形象,不正是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吗?!为什么!为什么扮演恶龙的不是我?!凭什么他西奥多能有这么帅的角色设定和这么华丽的个人演唱会系统?!
塞德里克的心中,第一次对西奥多产生了名为“嫉妒”的情绪。他嘴上依旧不屑地“哼”了一声,嘟囔着“真是粗俗不堪的表演”,但那双闪闪发光的绿色眼眸,却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艾丹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已经懒得吐槽了。他觉得,这个剧组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把所有靠近它的正常人,都变成疯子。你看,又疯了一个。
“好了好了!各位!安静一下!”
艾丽丝·杰德老师温柔的声音,如同一股清流,暂时压制住了现场的混乱。她不知何时来到了礼堂,正站在导演席旁,脸上带着她那招牌式的、充满包容与鼓励的微笑。
艾丹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几乎快要熄灭的希望之火。
‘艾丽丝老师!救救我!您是这里唯一一个心智健全的、拥有正常审美和逻辑的成年人了!快来阻止这场闹剧吧!快告诉他们这有多离谱!’
他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班主任,期待她能说出“你们在做什么?这太危险了!快停下!”之类的话。
艾丽丝老师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她看到了墙上那个巨大的心形窟窿,看到了被拆成废墟的城堡布景,看到了伊芙琳身后那件能一拳打爆墙壁的凶器,看到了西奥多身边那套比军事级武器还复杂的声光系统,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穿着破烂铠甲、神情麻木、仿佛灵魂已经出窍的艾丹身上。
然后,她露出了一个无比欣慰的、充满了赞赏的微笑。
“大家真是充满了探索精神和创造力呢!”她由衷地赞叹道,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喜悦,“伊芙琳同学,你成功地将构筑魔法与灵光画的特点融合,创造出了如此具有个人风格的艺术品,真是了不起的尝试!这种刚与柔的结合,充满了后现代主义的美感!”
“西奥多,你对角色的理解非常深刻,用如此华丽的方式,展现出了人物内心的复杂性,表演真是富有张力!你把一个反派角色的悲剧性演绎得淋漓尽致!”
“莱昂同学,你这种积极参与集体活动的热情,非常值得大家学习!你为艺术献身的精神,老师很感动!”
“还有艾丹同学,”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艾丹身上,那双温柔的蓝色眼眸里满是鼓励与骄傲,“你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中,依然能保持冷静和专注,用沉稳的声音引导着整个舞台的节奏。这种强大的心理素质,正是一位真正的骑士所不可或缺的。你做得非常好,老师为你感到骄傲。特别是你这身铠甲,在如此华丽的布景下,更凸显出一种返璞归真的质朴,和一种不向浮华世界妥协的坚韧,这是一个非常棒的艺术选择!”
“……”
艾丹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他最后的希望,那根名为“常识”的救命稻草,就在艾丽丝老师那温柔的、赞许的、充满了善意的目光中,被彻底点燃,化为了灰烬,随风飘散,连一点渣都不剩。
‘不,老师,那不是强大的心理素质,那是我的灵魂已经离开了我的身体。那也不是什么返璞归真的艺术选择,那纯粹是因为他们把预算都拿去造会那个成了废墟的城堡和个人演唱会系统了啊!您清醒一点啊老师!您的夸奖模式是不是超载了?!’
彩排就在这种诡异的、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只有艾丹在怀疑人生的氛围中结束了。舞台已经被折腾得几近半毁,但除了艾丹,没有人在意。伊芙琳和费利克斯正在热烈讨论着如何给“爱与希望之拳”增加一个自带BGM的攻击模式,并且在光波命中目标后,还能在墙上留下“芙洛拉大人最棒”的灵光字样;西奥多和塞德里克(没错,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加入了讨论)正围着弗洛林,探讨着如何让“恶龙的绝唱”听起来更加悲壮和震撼,他们甚至打算加入一段高难度的海豚音来表现内心的痛苦;莱昂则在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如何以一个最优美的抛物线姿态飞出舞台,他还给自己设计了好几个落地姿势,比如“托马斯全旋接屈体后空翻四周半平稳落地”。
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正式演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和期待。
艾丹一个人默默地脱下那身破烂的铠甲,感觉自己的心也和这铠甲一样,布满了划痕和凹陷。
就在这时,一阵只有双子二人能听到的电子提示音,在芙洛拉和弗洛林的脑海中响起。
漂浮在他们身边的半透明发光猫咪——小透明,正用两只前爪捧着一个虚拟的数据面板,面板上的进度条正在飞速上涨。
【叮咚!经检测,主角‘艾丹·里德’的个人魅力正在大幅提升中!任务进度 20%!宿主们真是太棒了!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让主角成为了全校瞩目的焦点!你们真是世界上最棒的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