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机缘福袋”在姐妹间传开后,潇湘馆便不似往日只闻药香书气。林晓黛再未缠绵病榻,反是每日清晨即起,指挥着紫鹃、雪雁将这几楹修舍洒扫得愈发清爽。她亲自拣选些形态可喜的顽石点缀阶下,又移栽了几盆新到的兰草,连带着往来走动的丫鬟婆子,脸上都多了几分鲜活气。
探春来时,正瞧见黛玉立在廊下,指点小丫头们如何将新得的各色锦缎裁成大小一致的方胜模样。晨光熹微,落在她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脊背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静力量。
“林姐姐如今可真真是大变样了,”探春笑着走近,挽住她的手,“不只病好了,连精神头都这般足,倒显得我们惫懒了。”
黛玉回身,唇角漾开浅淡却真切的笑意,“不过是躺着无趣,找些事做,活络筋骨罢了。”
她引探春进屋,只见临窗的大案上,已非往日只有诗书笔墨,而是分门别类摆着许多物事:小巧的瓷盒、各色丝线、裁好的洒金笺,还有好些她们叫不出名目的海外奇巧玩意儿。
“姐姐请看,”黛玉拿起一个用秋香色暗纹锦缎包裹的福袋,递与探春,“这是新做的‘雅趣盲盒’,比先前的福袋又不同些。里头或是苏杭新样的绣帕,或是海外来的香露,也保不齐有前朝名帖的拓片。自然,那判词短笺也是有的。”
探春接过,只觉入手温润,包装比先前精致十倍不止,心下欢喜,立时让侍书付了银钱。她素喜阔朗,当场便拆开,却见里面是一块上好的松烟墨,形如远山,旁附小笺:“自古齐家治国,也需笔墨丹青。才志不囿闺阁,心有多大,天地便有多宽。”
这话不似谶语,倒似勉励,正搔到探春痒处,她捏着那墨,眼中光华闪动,半晌不语。
这“雅趣盲盒”之风,顷刻便在贾府女眷中传遍了。黛玉心思巧捷,竟为各人量身定做系列。予史湘云的,是“真名士”系列,内里装仿古酒樽的玲珑玉盏,附言“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予宝玉的,是“通灵”系列,是纹路奇特的雨花石,引得他常来歪缠。
连迎春那般木讷的,也得了个“素心”系列,里头是品相上佳的棋谱,倒也合她脾胃。
银钱如流水般进来,黛玉却不大留给自己享用,反是拿出大半,或赏了底下尽心办事的丫鬟婆子,或买了时新果子、精致点心分赠各处,连带着潇湘馆众人行走在外,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紫鹃私下里感叹,“姑娘如今这般,倒比先前只知垂泪时,更让人敬爱疼惜些。”
这日,黛玉正与宝钗、湘云等在屋内说笑,清点着新一批盲盒的订单。忽听得院门外一阵脚步杂沓,伴随着婆子们慌乱的请安声,“请琏二奶奶安!” 帘栊“哗啦”一响,王熙凤扶着平儿,带着一身风雷之势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裙,未语先笑:“好热闹!林丫头,你如今这生意做得,怕是连嫂子我那私库都要比下去了!”
众人忙起身让座。凤姐也不客气,径直走到案前,拈起一个盲盒掂了掂,目光锐利,“这心思,这巧劲儿,也难怪宫里娘娘都听说了些风声。” 黛玉心知她非为闲谈而来,使个眼色,紫鹃便领着其他姑娘暂且去外间喝茶。
屋内只余她二人时,凤姐才敛了笑容,压低声音,“好妹妹,我也不绕弯子了。你这盲盒生意,日进斗金不假,可也扎了某些人的眼。”
“嫂子指的是?”
“还能有谁?”凤姐冷笑一声,“西街那家‘万宝楼’,背后是宫里周太监的干儿子,专一做这些海外奇珍、闺阁玩意的买卖。你这里头好些东西,虽与他们不同,却也动了他们的利市。今日他们的二掌柜竟找到我陪房来,话里话外,说咱们‘不守规矩’,‘抢人生意’。”
黛玉闻言,心头一紧。她料到会引人注目,却不想麻烦来得这般快。万宝楼可是京城里有名的字号,背景深厚。
“多谢嫂子提点。”黛玉沉吟道,“只是,我这盲盒,货品来源也托赖嫂子渠道,清清白白,并无逾矩之处。万宝楼若要论‘规矩’,这汴京城里,难道只许他一家卖海外之物不成?”
凤姐见她虽神色凝重,却并无惧色,言语也条理分明,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话是这么说。只是他们势大,若真要寻衅,只怕……”
话音未落,忽听得外头小丫鬟一声惊呼,随即是雪雁白着脸掀帘进来,“姑娘,姑娘!不好了,万宝楼的少东家带着好些人,堵在咱们院门口了,说要见主事的,讨个说法!”
屋内气氛骤然凝滞。
凤姐眉头紧锁,平儿也面露忧色。黛玉只觉得心“咚咚”直跳,属于原主的那份畏难与惶恐瞬间袭来,几乎让她指尖发颤。
林晓黛!
她在心中厉声喝止自己,你是销冠!什么刁钻客户没见过?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巧言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
【触发临时任务:化解商业危机,奖励为初级商事律法知识灌输。】
一股清凉之气涌入脑海,关于《刑统》中“市易”、“竞争”的条款瞬间清晰起来。
“嫂子且安坐。”黛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神色已恢复平静,“待我去会会这位少东家。”
院门外果然围了不少人。一个面色倨傲的年轻男子,领着几个眼神精悍的汉子,正与贾府几个拦阻的婆子对峙。
“谁是林黛玉?”那少东家扬着下巴,语气不善,“弄些哗众取宠的玩意儿,抢我万宝楼生意,坏我行市规矩,今日若不给我个交代,休怪我不讲情面!”
黛玉缓步上前,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清凌凌地看过去,“小女子便是林黛玉。不知少东家所言‘坏规矩’、‘抢生意’,从何说起?”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那少东家没料到出来的竟是如此一个清丽绝俗、气度沉静的少女,愣了一下,随即哼道,“你卖的那些玩意儿,与我万宝楼货色相近,不是抢生意是什么?你这等闺阁女子,不安于室,抛头露面做这等商贾之事,本就是坏了规矩!”
黛玉闻言,不怒反笑,那笑容如新月清晖,竟让那少东家晃了晃神。
“少东家此言差矣。”她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据《户律·市廛》,凡市交易,止许货品精粗、价值高低竞争,从无划定品类、不许他人经营之理。我之货品,来源清白,与贵号并无瓜葛。至于闺阁女子……”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围观的众多女眷,“我朝可有律法明令,女子不可凭手艺才智,贴补家用,换取清趣?莫非这满汴京的女子,都只能困守绣楼,才算‘安于室’?”
她引经据典,又巧妙地将问题拔高,顿时引得周围一些丫鬟婆子暗自点头。那少东家被驳得面红耳赤,强词夺理道,“你这些东西来路不明!”
“来路不明?”黛玉截断他的话,从袖中取出凤姐早先给她的货单副本,“此乃采购凭据,一应货品,皆由荣国府采办购入,有迹可循。少东家若执意污蔑,那我们不妨去开封府,请父母官断个明白?正好,也请青天大老爷评评,这仗势欺人、堵门威胁,又该当何罪?”
她语气陡然转厉,那双惯常含情的眸子,此刻竟透出几分凛然之色。
“你!”万宝楼少东家气结,他本是想来吓唬一下这深闺小姐,没想到对方如此硬气,不仅懂律法,还要拉他去见官。真闹将起来,他未必占理,反得罪了荣国府。
正僵持间,忽有一个小厮气喘吁吁跑来,在万宝楼少东家耳边低语几句。那少东家脸色蓦地一变,惊疑不定地看了黛玉一眼,方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消散,竟有些惶恐起来。
他狠狠瞪了黛玉一眼,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哼!今日便给贾府一个面子,我们走!”
一场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
众人都松了口气,纷纷围上来夸赞黛玉胆识过人。唯有黛玉心中疑惑,万宝楼的人为何突然退走?那小厮传来的消息才是关键。
回到屋内,王熙凤拉着她的手,眼中满是惊叹,“好丫头,那般混不吝的人物,竟让你三言两语打发走了,你这张嘴,怕是比御史上的折子还厉害!”
正说着,平儿从外头进来,悄声对凤姐道,“奶奶,打听清楚了。仿佛是东宫那边有人递了话给周太监,紧着吩咐了下来,这才……”
凤姐闻言,霍然看向黛玉,目光变得极其复杂,半晌,才意味深长地叹道:“林丫头,你的造化,怕是在后头呢。”
是夜,黛玉倚在窗边,望着天边那弯残月,心绪难平。日间独自面对强梁时的紧张,据理力争时的激昂,以及事后听闻东宫插手带来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悸动与不安,交织在一起。
这东宫稳居储君之位裴瑾为何要帮我?
这个念头盘桓不去。
属于原主黛玉的那份敏感多思,让她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关照”感到惶恐,深觉如同丝线,缠绕上身,难以挣脱。
而属于林晓黛的灵魂,则在冷静分析。是因为盲盒?是因为我今日展现的价值?他看到了我的能力,所以投资?
她排斥那种依附于人的感觉,但也无法否认,太子的介入,确实替她省去了许多麻烦。
“林黛玉,”她对着心底那个哀戚的影子低语,“你看见了吗?只要我们自身有价值,足够强大,即便是太子,也不能轻易摆布我们,反而会成为助力。我们要做的,是让自己变得更不可替代。”
心底那份惶惑,似乎被这坚定的意念安抚下去几分。
就在这时,脑海中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成功独立化解商业危机,核心人物‘林黛玉’命运扭转度 10%。获得奖励为商业蓝图规划入门。】
未等她细看奖励,雪雁又轻手轻脚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未褪的惊慌,低声道,“姑娘,方才我听到二门上的婆子议论,说宫里的淑妃娘娘不知怎地,听闻了今日万宝楼之事,也知道了太子殿下……似乎颇为不悦……”
黛玉拈着窗棂的手指,微微一僵。
月华如水,晚风微凉。这深宅大院,乃至那九重宫阙之内的风,终究是,吹到她身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