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不吝 第17章 防务

“爸。”陈却站在陈馗的办公桌前。

陈馗看了一眼他抱着的盒子：“回来了。”

曾经父子无话不说，哪怕陈馗表现出来的总是拒人千里的大佬形象，但一面对陈却就手足无措，放在手心都怕碎了。陈却也争气，陈馗布置的每一个训练项目都以特优级过关。

可是姜俎的出现摧毁了父子情深，他们之间的罅隙被无限拉大。陈却终于知道手下人为什么都怕他的父亲，那种不怒自威的容颜是足以让人在午夜梦回被惊醒几遭的。

他和姜俎关系暴露的那天，姜家两父亲会和姜俎谈判，姜家大门也随时为他敞开。但陈馗不一样，当年他只问陈却一句“要陈家还是姜家小子”就把他扫地出门，从此他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

这是他们父子时隔七年再见面，陈馗的“一句回来了”让他又有了家。

陈却问：“我还是穷奇的继承人吗？”

陈馗抬眼看他，“这需要你自己去争。”

他的哥哥已经于几天前的“交椅日”，也就是姜俎订婚典礼那天拿到了继承权。

但并没有对外公开。

“我很高兴你能回来。”

“我想问您，我孩子的死，和大哥有关系吗？或者说，和穷奇有关系吗？”

陈馗笑：“所以你回来，就为了给你孩子报仇？”

陈却不语，但对盒子的呵护表明确实如此。

陈馗起身，站到落地窗前，“穷奇虽然是安保公司，但招的人都没什么深仇大恨。陈却，你一心只想报仇，你觉得我会用你？”

“大哥心肠歹毒，您本也不会用他，但陈家的第二把交椅还是落到了他手中。是他变了，还是您变了？”

陈馗转身：“是实力，他用实力获得了穷奇员工的认可。你呢，要拿什么来让我认可你？你今天可以靠怀里的骨灰踏进穷奇，接下来要靠什么站稳脚跟？还有你这身体，现在能抗得了几拳？”

落地窗倒映着陈却的身影，竹竿似的身躯，双眼凹陷，颧骨突兀，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散架。

“陈却，一个月，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养好身体。在此期间你担任我的秘书，职权你随意使用，甚至可以调查你想知道的。但我有一个条件。”

陈却看着陌生的父亲，纯粹利益至上的父亲。

陈馗：“那个骨灰盒，我不想再看到你随身带着。”

陈却紧了紧手臂，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但他好像感知不到疼痛：“请您让我考虑一下。”

陈馗看着他发颤的双臂，问道：“手，还没好？”

陈却笃定道：“接手穷奇，绰绰有余。”

陈馗笑出声，他好久没笑了，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室内，吓得门外正要敲门的秘书顿了一下。

最后还是抬手。

陈馗收笑，对着门口道：“进来。”

秘书看了一眼陈却，撇开不到一秒又不可置信地看回来，昨天明明在停车场看到过背影，今天怎么就瘦成这样？

见秘书打量陈却，陈馗眉头微蹙：“什么事？”

秘书忙收回视线：“您得出发了。”

汇报完出去。

陈馗走向衣帽间，出来时换了身便服，锋芒的气势被削退了不少。

陈却一直都知道他的办公室有衣帽间，但从来不知道陈馗会直接在办公室换便服。

他们这样的家世，面子和形象最重要，什么场合该做什么事，一举一动都不能被抓了把柄。

陈馗这副装扮，难道要堂而皇之地穿过穷奇大厅？

陈却茫然地跟着他，从电梯口走过，进入廊道尽头的杂物间，又在里面绕了几圈，最后停在一条陌生的廊道上，面前是一座电梯。

陈馗进行人脸识别，电梯门开，按了40楼。

数字不停跳动，但能明显感受到电梯偶尔左右移动。陈却知道，他们早已离开穷奇，可能也已经离开和穷奇并在一起的几栋建筑。

这种鬼斧神工的建筑技巧，没几个人能办到，普通人尝试也会被贴上“违章建筑”的标签。

那么——

陈却不可置信地看着终止的数字。

电梯门开，新的廊道格调温馨，尽头的窗户还撒进亮光。哪怕来时见不得光，但最终陈馗要见的或是要做的，可能和邪恶无关。

侍者为他们推开一扇大门，亮光扑面而来。

见到室内的人，陈却怔了一下。

而站在姜溟廉身后的姜俎，也明显一怔。

坐在沙发上品茶的三个人，乍一看都是普通的中年男，这次会面也不过是普通的好友相聚。

可陈却知道不是。

“老陈来了？”姜溟廉笑着招呼，仿佛和好如初。

陈馗笑着上前：“是，犬子刚回来，晚了些，感谢各位通融。”

又介绍道：“犬子陈却。”

随即依次介绍沙发上的三个男人，分别是四大战区总指挥陆展元，国情处总负责人詹文瑞，JT集团董事长姜溟廉。

陈却怔忡，军界、政界、商界，以及黑白两道都触及的安保公司领军人物，都聚在了这间普通的屋子。

他看了眼姜俎，对方满眼震惊，显然也不知情。

陈却微鞠躬：“叔叔们好。”

那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说他瘦，陈却时不时礼貌应一句。

没一会儿，聚会正式进入话题。

姜溟廉让姜俎把订婚典礼那天的事汇报清楚。

“据调查，葛征鸿以采购水果为名到刺玫村掳掠幼童，并在朱厌岛码头确定了三条路线，分别是海底通道、海上快艇和空中航道。当天因为陈却和蓟所呈的穷追引起注意，空中航道被迫关停，而海底通道因被JT海底警卫检测而关闭，最后的海上快艇则被蓟所呈和陈却拦截。本次行动，对方一人逃亡，其余落网者在关押期间已咬舌自尽。”

他说得平缓，丝毫听不出任何情绪。

陆展元补充道：“另外在刺玫村落网的两个已经移交炎阳刑事侦查局，仍在调查中。”

詹文瑞问：“身份呢？”

“全都是无国籍者，逃跑者名为胡戉。”

胡戉，那个折磨陈定余的人。陈却至死也忘不了他那恶魔面孔，握着骨灰盒的指节紧得泛白。

詹文瑞思索：“看来国情处并不能查出什么。老陆，你那边呢？”

陆展元说：“已经把胡戉相关信息发给各边境哨所，他并没有出境。不过，这么一个小喽啰，本就不该投进去过多人力物力财力，想抓住葛征鸿的把柄，仅靠一只蝼蚁也远远不够。”

姜溟廉说：“上周连庭乾去了初度。”

其余三人静默。

连庭乾，商界二把手，不过这只是以对外公布的资金上榜，海外资产目前尚不得知。如果他也去了初度的话，那么商界规则已悄然转变。

陈馗扭头问陈却：“你有什么办法进入初度？”

陈却反问：“各位有初度犯罪的证据吗？”

几人愣了一下，他们以为陈却痛失孩子后会无凭无据就默认葛征鸿和初度有罪而不管不顾咬上去，没想到他却比谁都冷静。

姜溟廉笑，是一种欣赏的笑容：“没有，所以需要有人以身试险。”

陆展元补充道：“我们曾派出凌绝突击队，但无一幸免。”

凌绝突击队，全国最精锐的特种部队。

小时候陈馗跟他说过，这支部队对外不公开，除了国家，没人知道他们在哪、在干什么。

因为常年不着家，有些家人受不了，都当是死了，如果一直遇不到合适的时机，他们可能就这么无名一辈子。

姜俎问道：“初度是不是雇用了雇佣兵？”

陆展元笃定道：“是，但他们从不外露。这件事与国际关系挂钩，我们暂时拿不到搜捕令。”

“建立海外防务公司。”陈却突然说，“以私人雇佣的形式派遣海外防务公司进入初度。”

姜溟廉笑：“我国可是明令禁止雇佣兵。”

早前就有军事专家提议建立海外防务公司，但十几年过去，没有一点动静。

矛盾点在于海外防务公司的设立逻辑无法与现有法律自洽，你是以个人的名义，还是以国家名义？

个人名义就是纯粹罔顾国家法律，国家名义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侵犯别国主权。

建立海外防务公司，不只需要更改国内法律，还需要摆脱国际法和相关条约的限制，综合考虑国际政治和法律因素，才能避免不必要的争议和冲突。

陈却：“初度以什么形式引进的雇佣兵，我们也可以效仿。”

陆展元也跟着笑：“很遗憾我们不能效仿，一旦效仿，就算最后成功把初度掀了个底朝天，也只会是两败俱伤。”

他是四大战区的总指挥，最懂怎么以最少的伤亡取得“战争”的胜利。

“但我觉得你的想法不错，建立海外防务公司。”

陈却察觉到了什么，或许这里的四个人，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还在找能运营的人。

如果真的走初度那种简单粗暴的雇佣兵模式，那他们不至于还在摸索。

他们想走的，是一种另类的合法道路。

“以JT集团全资控股的形式在海外注册，前期以穷奇负责海外事务的安保人员和退伍军人为主。”姜俎很快明白这次聚会的目的，继续说，“参照武警部队管理，设政治管理部，各防务队指导专员，确保人员在国外不出政治、军纪问题。”

陈却接着说道：“同时对应聘人员进行家访和背调，严格执行担保推荐制，采取连带责任制。同时提供丰厚的薪资和福利待遇，例如换岗时的车费、通信费、丧葬费、社保、人身意外险、工伤险、子女补贴、慰问金等。”

沙发上的四个男人惊诧地看着陈却和姜俎，陈却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是和姜俎“一唱一和”？

不自在地把目光落到怀里的盒子。

姜俎直直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詹文瑞打趣道：“老姜、老陈，还是你们两家的小兔崽子出息！”

看人眼光极高的陆展元也认可：“嗯，接下来公司的选址和审批就交给我们。”

詹文瑞回归严肃：“不过很多地方还需要细化，接下来几天，你们可以把刚才提到的精细化，最好弄成一份提案。下次会议的时间和地点，你们父亲会通知你们。”

“是。”

“是。”

两人同时应声，说完都没有看向对方。

说不激动是假的，人总是渺小且平凡，但如果能把微末的力量用在值得的事上，也不算白活。

陈却迫切想撕碎那些恶魔，但他骗不了自己，从小到大，有一种付出总能让他心潮澎湃，甚至能激发他近乎自毁般的献祭本能。

有人笑这是傻子，可总有一些事，需要千千万万的傻子前赴后继。

陈馗扭头对陈却说：“你今天可以下班了。”

没有再说什么，连怎么回去都没说。

陈却识相地退出去，还没走几步就被后面的人抓住手腕拽进廊道上的一个杂物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