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陆陆续续出了教室,江一漾打开手机,屏幕显示出一个人的微信聊天页面,他静了好一会儿。而后,目光渐渐飘向窗外,落在西子湖对岸的清居阁……
穿过清居阁,沿着绿荫走廊走,走至深处,有栋现代风格大楼。艺设系教学楼的建设采用了中西结合的设计理念,外观时尚前卫又不失中式风韵,远远看去,既独树一帜又相得益彰……
“艺设系一班许洄,林院叫你。”素描画室门外,传来一阵呼换。
听闻,前排的炭笔的“唰唰”一同停止了奏乐,停笔的同学纷纷转头望向喜欢坐在墙角的修长身影。
但,当事人大概是没听到……
“洄哥,院长叫你。”身旁的同学提醒了一句。
这时,许洄才停下笔。
他抬起了被画板挡住的深眸,习惯性地将炭笔插到后脑勺挽起发包处,而后拿起搁在脚下的湿巾,抽出几张,擦了擦手上的炭灰。站起身时,轻拍了几下散落在黑色亚麻上衣上的橡皮屑,接着漠然出了教室。
“你们听说没?许洄被保送佛美了。”那个黑色的身影离开后,教室里瞬间开启了八卦模式。
一个同学放下手中的橡皮, “所以,林院叫他是说这事儿?”
“应该。”
教室响起下课广播,素描室的静谧彻底消失。
“唉?我怎么听说是隔壁中国画的江墨啊?”另一个同学加入聊天阵营。
“啊?不就一个吗?不清楚啊。”带头讲话的瞬间没了自信。
收拾画架的短发女生在一旁补充, “他俩挺难猜的……”
话落,一个刚进入教室的眼睛男顺口接了句,“现在不难猜了,江墨退学了!”
几人怀疑自己听错了,“谁!?你说江墨?”
周思淼重复了一遍,“对,咱学校那个国画学院的大神,油画社、素描社社长江墨,退学了!”
班里的同学纷纷涌上来,“淼子,你说什么?你说江墨退学了?”
素描室瞬间热闹起来……
白青松走后,李介伸了伸懒腰,“唉~上脸谱松的课就是费神啊……”
而后看向江一漾,笑了笑,“墨墨,没想到你也有今天,我以为你能在老白课上保持不掉分记录呢!”
对方像是没听到,依旧楞楞地坐着……
李介挎上刚收拾好的画包,走到江一漾身边,“哎!走,吃饭去。”
“嗯……”江一漾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李介看出对方的不对劲,他忍不住笑了,“噗——不是,你别来这套啊。你要是因为脸谱松这句话就去跟许洄表白,我死不瞑目昂!”说完李介从兜里掏出上节从绘画教室里顺来的一个苹果,咬了一口。
“为什么?”江一漾握着手机,淡淡回了一句。
李介察觉出话里话,嘴里的苹果差点喷出来,“不是,你来真的?”
江一漾顿了顿,正欲开口“我……”
看到江一漾的反应,李介差点跳起来,“不是啊,你太伤你介哥的心了吧,我劝了你多少年?我算算啊……得五年了吧?我苦口婆心,呕心沥血,你现在跟我说,你因为白青松一句“人生不能留白”就就就...”
江一漾被吵得头疼,他按了按太阳穴, “不是因为白青松,是——”
李介松了一口气,“我就说,那你表白是不是有我的功劳,有!对不对?肯定有!”
“......”
要不是江一漾因为昨天一夜没睡,头涨得厉害,他恨不得现在就给李介一脚,他这把话听一半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
注意到江一漾略带杀意的眼神,李介才反应过来,“不是,你刚说因为什么?”
江一漾微微垂首,“我得回阁。”
“什么?回苏缕阁?”李介实在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为什么?你不是要出国留学吗?”
“不出了。”
“不出了?”
“嗯,我把留学名额空出来了。”江一漾一边收拾画包一边和李介说。
李介气不打一处来,“空出来?给许洄吗?”
“不是我给的,我只是推荐,是学校给的。”江一漾出了教室,李介跟在后面,“可是留学的名额只有一个,如果你去,许洄就不......”
“可是我不去。”
“我靠,江一漾,你别跟我说你这是为了许洄。”
江一漾停下脚步,忍不住笑了,有时他挺佩服李介的想象力,为了暗恋对象放弃自己梦寐以求的梦想,他还没恋爱脑到这种程度。
他解释道,“前几天,奶奶住院了,冯婷曼扬言要换机绣,江存义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项专利,说是国家认证的,可以将错织率降低30%。”
听到这,李介忍不住打断他,“放他妈的屁!机器能跟人工比吗?还专利?前几年偷拿徐奶奶的钱创业,结果欠一屁股债灰溜溜回来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出他有这本事,这几年江存义折腾出多少幺蛾子,去年刚因为偷税漏税抓进去,现在还不张记性!”说到这,李介看了江一漾一眼,江一漾看着他没说话,他知道对方还没发泄完……
得到江一漾的默认,李介彻底放飞自我,“还有那个傻缺冯婷曼,私自苛扣绣娘工资,效率低?那智障机器绣出来的能和人工比吗?苏绣阁因为她被投诉多少次,她心里没点数吗?还有她那个——”
“行了,行了。”江一漾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赶忙拉住他的胳膊制止了他。
“儿子——啊?”李介说到兴头上,悬崖勒马差点没勒住。
见江一漾笑了,不知为什么李介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了,“行了?”
江一漾努力平复自己想笑的冲动,“不是,我家里的事我平时有跟你说这么多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不是,你知道吗,你刚才…差点把我家族谱说出来了”说到这,江一漾彻底忍不住了,笑得直不起腰。
看着江一漾笑,李介没有说话,他心想,废话!十几年发小呢!
李介其实很心疼江一漾,虽然周围的朋友都说他性格好,乐天派,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但他知道江一漾的细腻……
别人不知道,十岁时,江一漾为了让父亲江覃满意,放弃练了五年的古典舞转学了绘画,他知道。
别人不知道,十二岁时,江一漾就偷偷喜欢上了许洄,并且一喜欢就是七年,他知道。
别人不知道,他花了十年的时间,画到手指痉挛,画到生理性恶心才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江墨”,他知道。
而现在,十九岁的他却为了绣阁的传承,又不得不放弃好不容易爱上的绘画,放弃他梦寐以求的留学机会。李介懂“江墨”这个名字的来之不易,懂对方习惯性的委曲求全,懂他此刻的纠结,懂他的强颜欢笑。他知道江一漾习惯用看似耀眼夺目的外壳,来掩藏自己可能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
从江一漾笑出的眼泪中,李介竟看出了一丝无法言状的无奈和伤感……
笑够的江一漾直起腰来,他看了李介一眼,发现对方没笑“你怎么不笑?”
李介看着他,诚实道,“笑不出来。”
江一漾觉察到李介的情绪,他收了收笑容,拍了拍对方的肩,“我没事,你放心。”
李介没有接话,没事是真的,一点不难受是假的。
“哇!你不信你江神?”
看到李介表情依旧淡淡的,江一漾知道对方认真了。
“哎呀,我想过了,我反正也是从小就学了刺绣,一些基本的绣法我都记得,只不过现在有点手生,得练一段时间。而且,我觉得国画和刺绣有很多过共通之处,都是咱老祖宗们传下来的嘛,只不过一个是画,一个是绣。”
“那你喜欢吗?”李介打断他。
“喜欢啊。”江一漾回答得很干脆,但李介不信。
见李介看着他没说话,江一漾重新回答,“不讨厌。”
“......”李介挽起胳膊,意思让他继续说。
江一漾继续解释,“真的!我从小就看着家里的人拿着针,穿着线,整天耳濡目染的,我要是讨厌,以我这脾性,我早就离家出走了。况且,一开始学中国画的时候我画得都想吐,可现在不也爱上了吗?培养爱好需要过程,也需要时间。”
“嗯......”李介觉得听上去好像有几分道理,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替他心酸。
“那许洄呢?”听到爱,时间,李介想到许洄。“也是因为时间吗?”
江一漾答:“是……也不是,爱上他是在一瞬间,一直爱他是习惯,也是身不由己。”
李介皱了皱眉头,“深奥……”
江一漾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
许洄的好没必要所有人都懂,他懂就够了。
快十年的习惯,江一漾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掉,因而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或许能让他彻底改掉的答案。
两个月后,他就要回苏缕阁,而许洄要出国,七年够久了,他不想再等了。所以,这个答案他需要得到,也必须得到。
去食堂的路上,李介嘱咐道,“我和你说,你回去不用再给那两口子一点面子,有啥事给我打电话,你介哥给你摇人!”
李介的父亲曾是杭州纺织局的一把手,现在开了服装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在当地仍小有声名。李永轩年轻时广结商贾,有庞大市场人脉,他认识很多江南当地有名的绣师,其中包括苏缕阁的老绣掌徐秀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