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晚喉头发紧,正犹豫着是否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哗啦!”
内室的门帘被猛地掀开!力道之大,带起一股急促的风,瞬间搅乱了厅中沉滞的空气。
王婶几乎是冲出来的!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步伐此刻全乱了套。
“老爷!老爷!”她几步踉跄到紫檀太师椅前,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江镇岳依旧端坐如山。
“如何?”
这一个问句出口,仿佛抽走了厅堂里最后一丝流动的空气。连窗外连绵的雨声,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王婶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猛地又向前抢了两步,几乎是扑到太师椅旁,俯下身,嘴唇急切地凑近江镇岳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飞快地、颤抖地说了几句。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炭块,狠狠烙在江镇岳的心上。
那张如同铁铸般纹丝不动的脸,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江镇岳的眼皮狠狠一跳,随即“嚯”地睁开!
“当真?”两个字像是带着千钧之力。
“千真万确!”王婶立刻应声,声音带着近乎癫狂的确信,“我亲眼看着!那印记……那印记跟当年……分毫不差!我……我把照片比对了……一模一样!”她激动得语无伦次。
“照片给我!”江镇岳猛地伸出手。
王婶慌忙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仔细包裹的照片,像捧着一块易碎的稀世珍宝,双手奉上。
江镇岳接过照片。他那只执掌江家巨轮、稳如泰山的手,此刻指尖竟在微微颤抖。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瞬间将所有的失态强行压回那副钢铁般的躯壳之下。
“王婶,跟我进来。其他人等着!”
话音未落,他人已疾步掀帘,消失在通往内室的幽暗中。珠帘在他身后剧烈地晃动、碰撞,发出急促而慌乱的碎响,久久不息。
厅堂重新陷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
江老太枯瘦的手死死抓着拐杖龙头,指节用力到发青。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晃动的珠帘,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在念诵失传已久的祷文。
藤椅上的江柏云,早已没了半点吊儿郎当的姿态。他身体前倾得几乎要离开椅子,一只手用力地撑在膝盖上,指关节绷得发白。
林晚晚站在角落,低下头,才发现自己下意识攥紧了衣角,粗糙的布料几乎要被汗湿的掌心揉烂。
她该期待什么?是?还是不是?
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是过了几个世纪?还是仅仅几次心跳?
一声压抑了太久、仿若冲破囚笼的、洪亮而畅快的大笑,猛地从内室炸响!
“哈哈哈哈——!”
珠帘再次被大力掀开!
江镇岳紧紧牵着江婉柔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那张常年冰封的脸上,此刻竟焕发着红光。
“诸位!”江镇岳站定在厅堂中央,牵着江婉柔的手高高举起,目光如炬,扫过全场。那沉稳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火山喷发般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是我江镇岳失散二十三年的骨肉!是我江家的明珠——江婉儿!她回来了!”
“轰——!”
这句话像一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在厅堂里炸开了滔天巨浪!
“哐当!”
江老太手中的紫檀龙头拐杖再次脱手,重重砸在地上!她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剧烈地一颤!浑浊的老泪再也无法遏制,决堤般汹涌而出。
“婉儿……我的婉儿……回来了!回来了啊!老天爷开眼!开眼了啊!”她哭喊着,挣扎着就要扑过去,连拐杖也顾不上了,枯瘦的手臂伸向那个失而复得的身影,身后的丫鬟慌忙搀扶。
江婉柔被江镇岳紧紧牵着,整个人沐浴在无数道炽热的目光下,像一只误入聚光灯下的幼鹿。
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急速颤动。视线茫然地垂下,落在自己被紧紧握住的那只手上——
那只属于“父亲”的手,宽厚、有力、掌心滚烫,传递着一种陌生的、不容拒绝的热度。
“怎么?”江镇岳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带着一丝笨拙的试探和小心翼翼的期盼,“……还不肯认我这个父亲?”
他喉结滚动,声音更低哑了几分,“是不是……还在怨我……这么晚才找到你?”
江婉柔猛地一颤,抬起头。
她看着眼前这张激动得微微发红、带着深切期盼的脸,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
一丝羞怯的在她苍白的脸上缓缓漾开:“不是的……伯父,”
她声音很轻,带着点鼻音,“我只是……只是觉得像在做梦……太、太突然了……”
“伯父?”江镇岳眉头一拧,故意板起脸,“这称呼,我可不喜欢听。”
江婉柔望着他,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挣扎了一下,像冰层下的暗流涌动。
下一秒,那层薄冰仿佛被那灼热的目光融化了。
一个极其轻微、带着试探和生涩的声音,如同春日初融的第一滴雪水,怯生生地落了下来:
“……爸。”
这声轻唤,像道光,炸响了整个春天!
“哎——!”江老太拍着大腿,老泪纵横,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好啊!好啊!我的婉儿……终于回家了!”
江柏云彻底懵了。他半张着嘴,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呆呆地看着江婉柔,又看看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奶奶和红光满面的父亲。
半晌,才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喃喃自语:“她……她真是……我妹妹?”
“恭喜老爷!贺喜太夫人!小姐终于回来了!”
“老天开眼啊!这眉眼,这神气,跟小时候的婉儿小姐一模一样!”
“呜呜呜……主母在天有灵啊……”
佣人们激动地附和着,七嘴八舌,年长的仆妇早已泣不成声。厅堂里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喧闹淹没,像一锅沸腾的水。
只有林晚晚。
她被这汹涌的人潮推搡着,身不由己地退到了最边缘的阴影里。
像个局外人。
成了。
每一步,都严丝合缝地踏在他们反复推演的剧本上,甚至比预想中更加“完美”。
可为什么……心里沉甸甸的,像塞满了石头?
她的目光穿过喧闹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捕捉到江婉柔的脸。
那张脸上,依旧是温顺的,带着点受宠若惊的羞涩,完美地嵌入了这个“失而复得”的故事里。
然而,就在江婉柔微微侧头,避开众人视线的某个瞬间,林晚晚清晰地捕捉到,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一种近乎贪婪的兴奋!
就在这时,江镇岳锐利的目光忽然扫了过来,穿透人群,落在林晚晚身上。
“你是林晚晚,对吧?”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今日能迎回婉儿,你和你的朋友,功不可没!”
他一挥手,气势如虹:“福海!传话厨房!重开宴席!今日我江家要大宴宾客,好好感谢这几位贵客!”
“是!老爷!”管家福海响亮地应声,声音里也透着喜气。
不知何时,窗外那连绵的冷雨,终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