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村的清晨,雾气总是薄薄一层,像谁无意间撒在群山之间的一缕白纱。
林晚晚踩着露水微湿的土路,怀里抱着一个竹篮,身旁是一脸认真走路的楚大伟。他今天穿了那件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蓝格子衬衫,袖口卷到小臂,一只手拎着口袋和手套,一只手下意识地轻轻护着她的肩膀。
“你干嘛老是这样护着我,我又不是纸做的。”她笑着嗔了一句,心情却意外地轻松。
楚大伟回头看她一眼,嘴角扬了扬,没有说话。阳光落在他额头的细汗上,泛着一点点光,像镶了一层朴素的金边。
路上偶然遇到的村民都会笑着跟他们打招呼,而林晚晚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局促,会一一笑着回应。
日子,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平静又温柔地流淌着。
中午回家,楚大伟烧菜,她洗衣。炊烟升起的时刻,整个村子都被饭香和阳光蒸腾成了流淌的水墨。
吃过饭后,她会一个人拿着画板,走到村后那座山坡上写生。山坡上有片不算高大的树林,透光,通风,鸟雀低飞。她支起画架,眯着眼睛描山影,画河流,画阳光穿过叶隙洒在泥土上的斑斑点点。
她也会画人。
起初是背影、轮廓,到后来,画的就是楚大伟站在棉田里朝她挥手的样子——他傻傻的,笑着,像极了小孩子。
她曾经以为,她再也不会笑得这么轻松。但现在,她竟然能毫无负担地笑出声来。
她甚至想——如果真的就这样留在这儿了,会怎么样?
念头一闪而过,却让她愣住了半晌。
那天午后,她又在画山。
天空很蓝,阳光好到让人睁不开眼,风吹过草丛的声音清晰可闻。
“楚家妹子你咋还在这儿画画呢,快回去,你哥和别人打起来啦!”隔壁家的李婶好不容易找到她,着急的催促。
“李婶,我哥和谁打起来了?”林晚晚赶紧跟着李婶往回走,画具都来不及收拾。
李婶一边带路一边说道,“我们也不知道,是从村子外面来的,刚进村就气势汹汹地找大伟,后面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村长也已经过去了。”
林晚晚紧跟着李婶往家里跑去,一边在脑中思索谁可能和大伟打起来。
一道嘈杂的争执声传来,林晚晚定眼一看,大伟房子外面已经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俩人赶紧分开围观的村民往中间挤去。
两道人影正在人群中的空地上扭打在一起。
是楚大伟,还有一个……穿着外套、发型凌乱,却依然掩不住那股桀骜味道——萧杭宇。
楚大伟把萧杭宇按在地上,脸涨得通红,语气急切又愤怒,“你…你别想把她抢走!!”
“什么叫抢!”萧杭宇反手挣脱,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你个买卖人口的王八蛋!”
“你才是王八蛋!”
“你到底把她藏哪儿了?赶紧交出来!否则我跟你没完!”
两人一边动手一边还不忘言语问候对方,村长在旁边大声喊着让拉开,有小孩被吓得哇哇大哭。
“住手!”林晚晚好不容易挤了进来,看到眼前一幕立马喊道。
她挡在楚大伟和萧杭宇中间,伸开手臂,“都给我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楚大伟喘着气,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萧杭宇惊喜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林晚晚,随机又想起什么似的愤怒地喊道,“是不是这个王八蛋强迫你的?!”
“萧杭宇,他没有强迫我,是我自己愿意留在这里的。”她说,语气平稳,眼神清明。
萧杭宇愣住。
夜晚,村里的风静了。
屋里挂着煤油灯,光线昏黄柔软。
楚大伟已经去睡了,只剩林晚晚和萧杭宇坐在木桌旁,喝着清汤。
“晚晚你说你这么久也不来个消息,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这里太偏僻了,出去一趟不容易,我原本打算是等棉花摘得差不多了,就跟着卖棉花的人去镇上跟你们打电话的。估摸着后天就可以了,没想到你就来了。”
“这样啊,你看这事闹的,那家伙真没强迫你?”萧杭宇努努嘴,示意躺在一旁,睡得正香的楚大伟。
“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我很感谢他把我从那伙人贩子手中买下,不然我现在不知道会被…”
看着林晚晚眼圈有点泛红,萧杭宇赶紧转移话题,“那,那啥,我刚才下手可没留劲儿啊,早知道我刚才就轻点了,这大兄弟估计没个三五天下不了床啊,”他不无得意地说道,谁知表情牵动了伤口,“唉哟。”
林晚晚看着他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噗呲一笑。
“萧杭宇,很感谢你能来找我。”林晚晚郑重地说道。
“那啥,”萧杭宇摸了摸头,“咱俩那么久老同学了对不,都应该的应该的。”
随即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知道当初你为什么会被赶出江家吗?”
他捏着茶杯,目光没有落在她身上,“是婉柔设计陷害了你。那个桂嬷嬷也是被她收买的,老顾还怕冤枉了她,后面还专门找人查实了,桂嬷嬷孙子治病的钱的确是江婉柔给的!”
“是她把那封信塞你枕头底下,让人去搜,还故意弄碎了她自己的手链,栽赃给你。这种女人,枉我之前还喜欢她,我呸!要不是老顾说现在不能动她,我一定要她好看!”
林晚晚没出声,只静静地听着。
“你就一点也不生气?”
“是不值得生气,”她微微一笑,“这一路上走来经历的那些事情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应该因为别人的过错而让自己沉浸在无休止的怨恨中。”
“你知道吗?在被那伙混混抓住以后,我其实预想过很多糟糕的结局。”林晚晚微微一笑,“而现在我很庆幸自己能来到这里,庆幸自己能遇到楚大伟!”
“相信我,如果你在这里待久了你也会喜欢上这儿的!”林晚晚轻声说道,仿佛发出了某种邀请。
随后她站起身,走向窗边,“我现在每天做的事就是摘棉花、画画、说话、吃饭。没有谁在设计我,也没有谁逼我活成他们想象中的样子。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我想留要在这。”
窗外,是一片寂静的夜。
她站在窗边,语气轻柔,却温暖有力。浑身似乎散发着某种光芒。
萧杭宇一时间竟看呆住了,“好。”半晌,他也站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嘶哑,“那我就留下,陪你一起。”
灯光轻轻晃动,像一滴落进湖水里的火焰。
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但此刻,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去戳破。
风吹过屋檐,带起墙角晾衣绳上的几道影子,在夜里悄无声息地轻轻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