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只来一次 第4章 人生支点

路边停着一部黑色商务车，桃野婚礼上的不速之客快步走近，车门自动打开。

与低调的外观不同，座舱集合了各种智能办公系统，一看就是给卷王用的。

不速之客上车后片刻不休地投入到工作中，直到助手提醒他开视频会议的时间到了。

视频信号接通那一刻，东京办公室的并购业务主管Eddie Wong发现领带没打好，他忙说：“Sorry ，one sec ”，然后迅速将松散的领带系紧。

“Loosen up，man，这里不是白宫，没人强迫你穿西装打领带说谢谢，incidentally，我们用中文交流你没问题吧？”

Eddie Wong忍不住大笑，“Eugene，除了你，我是纽约出来那波人中普通话第二好的。”

做过对冲基金的人脑子一向转得飞快，他马上意识到老板不仅仅在开玩笑，应该是有活儿要派。

“Any tasks for me？”想起用中文交流的规则，Eddie Wong立刻改口，“如果你只是调侃，当我没问。”

和聪明人说话省时省力，Eugene非常满意下属的快速反应能力，开拓新市场需要这样的人才。

所以他不再铺垫，直接说：“野原制药的OTC消费者保健业务收购完成，后续管理你不必介入，我需要你在中国组建本土团队，然后百米冲刺抢滩资本市场。”

Eddie Wong一点就通，“有潜在项目？”

Eugene说：“对，我有目标公司了，等你来中国再说，在这之前，我先处理私事。”

Eddie Wong惊讶，“从你嘴里听到‘私事’这个词真不适应。”

Eugene微微一笑，“那你最好适应一下。”

视频会议结束，轻松的心情并没维持多久，格尔森医生的越洋电话打过来。

他不给Eugene开口的机会，义正言辞地要求Eugene不要试图打扰伊琳，因为现阶段，和人沟通也会带给她压力。

Eugene脸色冷下来，他保持克制，温声说：“您指哪个阶段，在我看来，伊琳只是在芭蕾舞团晋升失败，没有赢得独舞席位，暂时碰到一点挫折，情绪有些沮丧而已。”

格尔森医生放缓语气，耐心说明，“Mr Tsui，我是精神科医生，您当初请我为伊琳做全面的精神评估，应该已经意识到她不止是情绪问题。我把诊断结果明确告知了您，伊琳她是双相情感障碍，也给出治疗方案，经过6个月规范系统的治疗，她的状态已趋稳定，我建议她慢慢恢复工作，您却支持她去参加晋升考核，可她是经受不住一点刺激的，难道您不明白吗？”

Eugene没被说服，他有自己的看法，“伊琳热爱舞台，她不想默默无闻，终其一生只能在群演位置上退役，所以我鼓励她大胆实现梦想，去竞争舞台中央的位置，一次不行那就下次。假如这点刺激都受不了，就吃药管理自己的情绪，确保回到正确生活的轨道上。”

格尔森医生叹息，他不想指责Eugene“精英的傲慢”①，这类习惯尔虞我诈的冷血金融资本家，信奉适者生存，根本无暇同情弱者，更别说设身处地去理解弱者的境况。

他不得不压抑怒火重申，“Mr Tsui，您对伊琳的治疗目标只追求‘临床治愈’吗？那么我告诉您，药物能缓解她的症状，却不能令她真正好起来，伊琳需要的是情感支持，是关心，是温暖，是爱护！而非令她应激的职位考核KPI。”

Eugene平静回复，“您说的这些，我能为伊琳做到，我是她的兄长，只要她重获健康，我可以提供一切支持，我们是家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您应该信任我”，稍顿，他接着说，“我对伊琳的要求从来不是毫无症状的‘临床治愈’，我只希望她能坚强起来，你们有位同行说过，精神健康不是完美无缺，而是拥有破碎后重建的能力②，我深以为然，现代社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焦虑、迷茫、痛苦、抑郁……伊琳可以脆弱，但她不能陷入糟糕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格尔森医生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快要失去耐心，“你和伊琳不是血亲，not related in blood！你们小时候或许相依为命过，但那段经历成为不了伊琳的滋养和力量，反而是她噩梦的来源，她很痛苦。你们共同拥有不幸的童年，你很好地克服了它，伊琳没有，她还留在那段过去，不停地反刍咀嚼，她崩溃却无法自愈，伊琳需要爱，恕我直言，这是您无法给予她的东西。”

Eugene沉默片刻，嗤笑了声，“那么您认为谁能给予伊琳需要的爱，该不会是您的学生许嘉明吧？”

格尔森医生爽快地承认了，“是的，在许嘉明陪伴治疗那段时间，伊琳的心态是积极的，自杀风险也降低了，而您做不到，因为您缺乏同理心，您只会要求伊琳做个强者，去战胜消极的情绪。伊琳就像蝴蝶，她是飞不过沧海的，您却责怪她不坚强，Mr Tsui ，这很残忍！”

Eugene没有辩驳，他按捺不快听完格尔森医生的建言，礼貌道谢后挂断电话。

商务车平稳行驶，车内很静谧，Eugene托腮望向窗外，飞驰倒退的城市景观干净整洁有序，不输任何一个国际大都市。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给他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他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开车的年轻人，随意问：“江辰，你从来没考虑过留在纽约总部吗？”

江辰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崔总，不瞒您说，我是地道的中国胃，在美国留学时就日思夜想家乡那口吃的，后来进了Kairos，也是想着先积累经验，等有机会再回国，没想到您要成立专注中国市场的投资基金，还要在上海设立办公室，我听说后，第一时间递了调职申请。”

Eugene微笑，“你家乡的食物这么有吸引力？”

江辰猛点头，“粢饭团配咸豆花撒上虾皮香油，味道真绝了，吃一口很幸福——我正式工作前曾在投行实习，刚开始一天就睡4、5个小时，有时候凌晨2点还在加班修改数据，想死的心都有了，但只要回忆一下四大金刚的美好滋味，又能缓过劲来，捱过下一个工作日，毫不夸张地说，每当我的精神世界濒临崩塌，都是美食给了我支撑，家乡的饭太遥远，我就去唐人街的餐馆一解相思之苦。”

Eugene听得有趣，问他，“四大金刚是什么？套餐吗？”

江辰拍下脑袋，“瞧我，忘记您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了，四大金刚是我们这里经常吃的四样早餐，大饼、油条、粢饭、豆浆，您以后一定要尝尝。”

Eugene闭上眼睛小憩，回想格尔森医生的建言，他说伊琳有自我毁灭的倾向，急需一个支点，去支撑她摇摇欲坠的人生，而许嘉明就是那个情感支点。

“如果你不想伊琳溺水，就把唯一那块浮木给她！”

将希望寄托在一个逃婚的男人身上，开玩笑吗？相比之下，江辰的四大金刚倒更靠谱一些。

想到这里，Eugene冷冷一笑，他不会采纳格尔森医生的建议。

今天的悲剧人物只有那位被逃婚的新娘，她显然撑住了，没让自己倒下。

哪怕被看笑话，她仍然表现得体面与从容——这样的人大概不想被同情。

Eugene猜得不错，桃野当然不想被同情，可发生这么狗血drama的事，无论线上还是线下想看热闹的人拦是拦不住的。

拔掉网线可以屏蔽网上的吃瓜狂欢，现实中亲朋好友以关心为名的打探那可没法阻挡。

桃芬芳强打精神将七大姨八大姑送走，嘴里哎哟一声，歪倒在床上，指挥桃野打湿手帕为她敷额头去火降燥。

桃野已恢复往常打扮，网上说她又黑化成富江了，保不齐精神还受到刺激，结婚新郎不来，就问这种侮辱谁受得了！？

桃芬芳风言风语听多了，浑身不舒服，哪哪都疼，再看女儿红肿的双眼，她长叹一声，“这种倒霉事怎么就被你碰上了？”

别说桃芬芳纳闷了，桃野也茫然不解，许嘉明不想和她结婚可以明说，为什么等到最后一刻才逃走？

“真不应该同意你俩结婚，简直是一出闹剧”，桃芬芳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问题出在女儿这里，“你那么着急张罗结婚，是不是怕许嘉明反悔？我真怀疑许嘉明答应了吗，该不会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吧！”

桃野无语，“当然经过他同意才结婚的。”

桃芬芳长吁短叹，她心里憋得慌，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蹭地坐起来，“扶我去对门找你刘姨，她不想你做她儿媳妇跟我说啊，把儿子藏起来算怎么回事！”

桃野安抚母亲，“我觉得刘姨不知情。”

“有道理，她要知情就不会震惊得心脏病发作了”，桃芬芳这会儿才想起刘欣在医院至今还没回家，“许嘉明去医院看她妈没有？他要是去了，你先别急着跟他掰扯，等你刘姨康复，咱们两家再慢慢对账，谁是谁非，一定要算得清清楚楚。”

桃野摇头，“刘姨的妹妹说没看到许嘉明，也联系不上他。”

“什么！？”

桃芬芳难以置信，她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再三确认，唏嘘不已，“你说许嘉明这孩子从小模范到大，你许叔去世前都替他规划好了，卖了一套房供他去美国读书，他一路读到博士，你刘姨付出多少心血，孩子优秀，她也感到宽慰，总算没白操心，谁知道老实孩子叛逆起来要人命啊。”

桃芬芳越说越同情老姐妹，当初张五音抛妻弃女赘了富婆，真是给她的人生来了一次十级强震，震碎了她的价值观和自尊，那段灰暗的日子，多亏刘欣的陪伴和鼓舞，她才能走出来。现在轮到她去扶持老姐妹了，不能因为儿女的事结仇，儿女的事他们自己去解决，她们做长辈的就不掺合了。

最后她只嘱咐女儿别为跑掉的男人流眼泪，因为不值得。

桃野就在婚礼上哭了一下，感情比较复杂，也不全为许嘉明，她只是没睡好，眼睛有些肿罢了。

夜里辗转反则，脑子冒出各种念头，搅得她疲惫不堪。

其中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在人生的重要节点，许嘉明甚至都没权衡斟酌，就跑去心之所向的地方。

他遵从本能的选择不是桃野，铁一样的事实让一切自我安慰都变得苍白无力。

那就这样吧，郁闷归郁闷，但她不会钻牛角尖，有太多可以排遣的方法，去赛道飙车，或者找个安静的地方画画，再或者去名利场转一圈，做闪闪发光的艺术家，不管那些恭维话是不是附庸风雅。

无论如何，她会开心起来的。

许嘉明不是她的人生支点，失去他，她的人生依旧稳固。

她只感到遗憾，那些天真烂漫，两小无猜的时光就这样消逝了。

复健阶段，更新可能没那么勤快，主要是找感觉，但家人们放心，咱不坑，保准写完！

①《精英的傲慢》——迈克尔·桑德尔

②《我在美国做精神科医生》——杨伊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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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生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