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盛苒发回来的报告后,高尚桢第一时间就组织了个临时会议,当年四名学生的情况总结如下。
林律奚 38-43年,就读于史亚德文理学院,主修经济学, 42-43年休学
索骁 38-42年,就读于史亚德文理学院,主修经济学,42年退学 行踪不明。
方楚 38-42年,就读于史亚德文理学院,主修政治学,42年中转学。
言行诺 38-42年,就读史亚德文理学院主修心理学 42年去世。
“大家怎么看?卫其宏,你话多,你先说。”
卫其宏又被首先点名,碍于气氛严肃,把“其实我话一点不多”的辩解咽回肚,他拉了下衣角,边思考边开口,“……我觉得吧,这几个学生交往密切,我们可以认为他们是一个小团体,就叫团体A吧,团体A的四个人都在同一年出事,死亡的,失踪的,休学的,转学的,这肯定不是偶然。”
“联系到之前两起案件中死者白行人和宫达良,可以确认两个人认识,他们俩也属于一个小团体,我们可以称呼叫团体B。目前团体B成员不详,但至少有两人在41-43年间行踪异常。”
“林律奚在宫达良的凶案现场出现,绝对不可能是像他胡扯的什么半夜三更去给客户勘察土地,和他有交集的要么死者,要么是凶手,或者两者都有。我们可以大胆假设,他所在的团体A和团体B可能有交集。”
“更大胆一点,也许就在42年,这个团体A和团体B有过接触,这个接触结果显然不妙,所以导致学生团体A有人死了,有人失踪,剩下的也不得不休学和转学。”
高尚桢点点头,接上一句,“昨天我试探过林律奚,从反应看他应该并不认识死者本人。”
卫其宏哑了一下,“那就是认识凶手?”他觉得自己脑袋有点疼,“不管怎么说吧,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要怎么确认这个团体A和B有交集。”
“可从目前来看,A和B,无论是从身份,社会背景,活动范围,还是交往圈子等等,都没有任何能发生交集的地方。”
这时安月见的手举了起来,“会不会私人恩怨?或者涉及家族利益之类的?”
卫其宏挠挠头,“当然不排除这种可能,确实,这几个学生家里很牛,不过他们都是大学生,再有什么也扯不到他们吧。”
“再说那个叫索骁的学生出身普通,更不会卷入到这种豪门恩怨里。”
“所以我猜这里面可能有个很偶然的因素,”他左右手握拳,攥起互相碰了碰,“让这两个团体在同一时间,同一个地点,发生接触。这个学生团体A很可能被动卷入,所以和团体B有了牵连。”
界至野在旁边突然开口,“要我看这种可能性不小,你看这俩死者,一个退役了在外国当雇佣兵,另外一个也是常年打内仗的部落战士,这样的人在我们境内也消停不了。如果他们想弄钱弄枪的话,这伙学生好靶子啊,一个个不是富二代就是官三代的。”
这时,坐在近门位置的程宥忽然开了口,这还是他在这间会议室里的初次发言,“言行诺在哪里去世?”
盛苒看他一眼,“我托了内部人继续查,稍晚会有信息,但也可能查不到什么。”
高尚桢扫一眼调查官,对方仍旧如同前一次一样,双腿并拢,手握矿泉水瓶,除了开口问问题,始终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姿势。
他不动声色,扶桌站起,“大家注意收集线索,再小也不要放过,散会!”
盛苒再次动用她的关系,两天之后,言行诺去世的具体时间和地点终于清楚了:42年1月,南部联区,黑夏川。
高尚桢听到这个地名,稍稍一愣,他看向盛苒,“这是不是你之前去查白行人的那个城市?”
盛苒点头,“就是112部队所在地。”说着接过笔,在白行人的信息栏上补上黑夏川三字。
高尚桢很有点震惊,“大学在赛因港,属于东部联区,黑夏川在南部联区,最南侧边境。言行诺去那边干什么?旅游?”他思绪快速飞纵,“不对,他不是一个人去!所有学生当时都应该在黑夏川,对!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碰到白行人宫达良!”
刑警们在盛苒进入时已从各自位置上站起,面色也随着组长语速越来越快而逐渐凝重。
拼图一块块飞起,在高尚桢脑海中重新调转方向,排列组合,“他们要从赛因港去黑夏川,两地相距上千公里,肯定他要用到交通工具……嗯,这么远,一定是飞机……”
“航空记录!卫其宏!”他眼睛发亮,直接点将,“你去法院申请传票,向几个航空公司调取42年1月1号到1月16之间的所有记录,一定是从赛因港到黑夏川,记住,小型客机或者私人飞机也不要放过!”
卫其宏一声利落的YES SIR,转身冲下楼开车去法院。
高尚桢又把转身想走的盛苒叫住,“你去再问问白行人那个团长,看看还有什么新线索?”
盛苒狡黠一笑,“这个事可以交给小安做,马上竞选季了,我还要再接再厉给大议员打电话,问问他对治安情况的看法。”
高尚桢笑了,他看着盛苒离去的背影,深呼口气,发觉在周围突然加速的节奏里,唯有一人始终平静。
程宥的目光透过棕色镜片,落上了刚刚出现在白板上的黑夏川三字。
高尚桢来到他身边,状似无意的开口,“调查官怎么想到要问言行诺的去世地点?”
程宥缄默了两秒,以同样不在意的态度回复,“只是凑巧。”
=================================
两天之后,议员办公室终于同意了盛苒的见面请求。
当她再次乘坐飞机飞往凌顿的时候,当年的航空记录也查到了,一架塞斯纳citation于42年1月5日早7点45分从赛因港出发,飞往黑夏川,系统里电子飞行记录显示如下信息。
机型:Citation 560
起飞地:赛因港约海沙机场
降落地:黑夏川 小雨川机场
机组:2人(机长:方楚副驾:钟雨贺)
乘客:林律奚索骁 言行诺
“这里有点问题。”电脑屏幕上,卫其宏手指降落机场一栏示意给组长,后者站在他背后,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三个字。“小雨川?”
“对。”卫其宏胸有成竹的点头,“我以前去黑夏川玩过,落地机场是大雨川,刚查了下,原来黑夏川有两个机场,一个大一个小,大的叫大雨川,一般航司还有私人飞机一般都在那里起降;小的其实算不上正经机场,是给运输机加油用的,偶尔也给小型客机备降用,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高尚桢让他搜出国家地图,找出黑夏川,又在电脑上持续放大,终于在上角发现小雨川的机场标志。
屏幕上的光标围着小雨川机场绕了一圈,卫其宏嘴里也跟着不住嘀咕,“不对啊,这附近什么也没有,嗯?这有个矿场,不对,废弃了……嗯,这片都是荒谷,他们去这里干嘛?探险?不对,一月可是冬天啊。这里,哎,这里有个小叉……放大看看,咦?银脊滑雪场?已停业?这里有条虚线是什么意思?……嗯,是索道,废了?”
高尚桢发号施令:“搜一下银脊滑雪场。”
——银脊滑雪场(Yinji Ski Resort)位于南部联区黑夏川市郊外,靠近恒南雪脊西侧,海拔约1850米至2450米。滑雪场总占地约8平方公里,共有4条滑道,长度约12公里,配套索道2条。
……
卫其宏一面读一面皱眉,到了4条滑道那里已啊出声来,“啊?这么小?”
界至野从旁边挤过来,笑嘻嘻的凑热闹,“怎么?少爷发现新情况了?”
卫其宏没好气的看一眼这个土生土长,就没怎么离开过红驼的同事,“我说这雪场太小了,出去玩当然选大滑雪场啊,起码得有个十几二十几条滑道。”
他又继续往下读:
——于新林德02年5月建成,主要服务周边城市滑雪爱好者……42年2月停止运营,目前处于废弃状态。
“……咦?42年2月?”看到这行时间,卫其宏声音突然顿住,他扭脸瞅瞅组长,“太巧了吧?开了四十年的滑雪场,偏偏42年就停了?”
高尚桢摩挲着下巴,没有贸然下定论,“你好好找一找,小雨川机场附近有没有其他宾馆或是休闲会所之类的。”
结论是距离小雨川机场的六十公里内,除了已经停用的银脊滑雪场,就只剩下更远处的一个废弃铜矿,其余则大多被原始森林覆盖,除此便是陡峭峡谷;与之相反的是大雨川机场,不仅与繁华市区之间有多条高速和地铁相连,而且南向二十公里处,就有坐拥二十八条滑道的著名滑雪场。
于是银脊滑雪场作为关键词又被重新搜索,然而网络上关于它的介绍少得可怜,仿佛有只巨掌将它的一切痕迹悄然抹去。
卫其宏搜了半天毫无结果,突然脑筋一动,觉得自己懂了:“这个滑雪场肯定被他们包下了,他们肯定不想跟一般人一起滑,这才跑到一个偏僻地方滑雪。”
界至野对此结论嗤之以鼻:“天真!”他撇嘴不屑,然后习惯性的要去摸烟,忽然一眼瞄到不动声色的老大,赶紧把手插进裤袋不敢乱动,“这地方又偏又险,哪个做生意的把滑雪场修这儿啊,这都是障眼法。”
卫其宏一愣,发现组长神色平静,似乎默认此言,他也跟着呃一声,“请教界老,这是什么障眼法?”
界至野嘿嘿冷笑,“什么银脊滑雪场啊,我看不是赌场就是……”他瞧一眼正在静静听讲的安月见,又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总之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我说呢,这遮遮掩掩的,那个律师还有什么议员死活不说。这帮人啊,当时准没干好事,结果不知怎么的遇到一帮煞星,这倒霉催的。”
“这回真懂了!”卫其宏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就说这两伙……”他攥起左右拳彼此轻碰碰,“这团体A和团体B天差地别,怎么就能碰一起去呢!”
“你继续查查看能不能有更多资料,包括42年的警方记录。”一直没吭声的高尚桢终于开口,“安月见,你把情况总结一下给盛苒发过去。她现在差不多该下飞机了,这能帮她更好的掌握主动。”
===========================================
盛苒与方楚的录音
案件编号:50-NL-HT-1016-11
证据编号:E-12
存储介质:光盘(CD-R,单层)
文件格式:.WAV(单声道,16bit PCM,44.1kHz)
文件名:E12_FieldInterview_50-1016-11_20-34.wav
时长:00:32:17
归档时间:50年10月16日 10:12
归档人:西部联区红驼城刑事组盛苒(警号:047231)
校验码(MD5):f1a9c6d3b5e2a47e89f421b3f67c91a8
“方议员,谢谢你见我。再重申一次:现在录音笔已经打开了。”
“孟秘书,我和盛警官单独谈。”
——轻轻关门声。
“我还是第一次进入议员办公室,这里布置真不错。”
“我很忙,不妨开门见山。我很好奇为什么红驼警方要坚持不懈联系我的办公室。”
“林律奚。”
“什么?”
“林律奚在红驼城受到袭击。”
“遇到袭击?他怎么样?!”
“目前已经脱离危险。”
——嘘气声
“怎么回事?”
“其余情况还在调查中,不过初步怀疑可能与42年事件相关。”
“你们怎么知道……”
——声音突然停顿
“方议员?”
——轻轻呼气声。
——挪动椅子的声音。
“他受到了什么袭击?什么时候的事?”
“一周半前有人闯入杜蒙在红驼的办公室,刺伤了他。虽然目前已脱离危险,但身体还很虚弱,我们希望从方议员这里了解到更多情况。”
“他人在红驼被袭,你来我这里问缘故?是不是应该问本人比较好?”
“我希望和议员当面谈,不仅仅是因为林律师被袭击的缘故,实际上红驼警方正在调查另外两起案件。”
“还有别的案子?”
“我们怀疑这两起命案都与42年事件有关。”
“命案?等等,谁死了?”
“具体案情细节我们还不能透露。”
“那换个问题,死者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如果您是指索骁,那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死者不是他。”
——骤然沉默
“请你相信,议员,警方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我今天来这里只是为核实一些细节,请你配合调查。”
——沉默
“目前已经出现了两名死者,还有林律奚在内的另外两人重伤。此案已引本地记者的强烈兴趣。如果凶手继续犯案,影响可能继续扩大。你尽快配合调查,我们就会更可能在舆论发酵之前解决这个案子,方议员。”
——沉默
“议员?”
“林律奚说了什么?”
“林律师目前还很虚弱。杜蒙律所那边非常担心他的情况,我们刑事组已被要求提供对他的近身保护。”
——沉默
“议员?”
“录音笔还开着?”
“是的。”
“这样吧。以下的话你可以记录,我的律师同意后,也在相关法律文件上引用,但你不能直接把这份录音作为证据提交法庭。如果我提到‘不要公开’,你就不能公开,否则我会让律师介入。”
“请放心,只要不涉及到重要案情,我们对私人信息不感兴趣。”
——沉默。
“议员?”
“……我要抽根烟,你不介意吧。”
“不,请随意。”
——啪嗒,打火机打开的声音。
“你们想知道什么?”
“42年的事。
——烟灰缸挪动的声音。
“大四寒假,我们几个人去了黑夏川。”
“什么时间?”
“42年1月5号,刚过完新年。”
“我们是指?”
“嗯,我,林律奚,还有……”
——短暂停顿
“索骁。”
“还有别人吗?”
“你是指……”
“言行诺。”
——挪动椅子的声音
“对的,不好意思,时间太久,我有点忘了。”
“坐的是塞斯纳citation?”
——沉默。
“方议员。”
“对,我家里的私人飞机。”
“你们住在银脊内部?”
“那里提供成套服务。”
“之后呢?”
“开始很顺利,在第三天晚上出事了。”
“‘出事了’具体是指?”
“我们遇到了袭击,是团伙犯罪。”
“袭击?银脊会所里?”
“……嗯,对。”
“请说说具体情况。对方有多少人,当时什么情况,有武器吗?是单独针对你们,还是袭击所有客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当时正……正准备休息,突然闯进好多全副武装的蒙面人,人人手持冲锋枪。当时情况很混乱,很多细节我到现在也没记起来,就记得有人尖叫,好像还有人喊之类的,我当时可能跟着人流吧,记不太清,就记得身体一震,再睁开眼已经在病床上了。”
“医生说我中了两弹,大出血,部分肝脏和脾脏被切除,在医院躺了四个月。”
“抱歉。”
“没关系,毕竟是八年前的事了,都过去了……对我来说都过去了。”
“好的,谢谢你,议员,你提供的信息对我们很宝贵,我还要再问几个问题。”
“你可以问,不过我还是要申明:要提交这段录音作为证据,必须得到我的同意。”
“好的,您放心。其他人情况怎么样?”
“我一直处在昏迷中,不太清楚。”
“醒来之后没有问吗?你们关系很好吧。”
“家人怕我情绪激动,一直没有说,后来又转学了,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必须知道的事。”
——吸烟的声音
“还记得案发宾馆当时有多少人吗?”
“包括客人和员工,几十人,大概吧。”
“这么多人?都在大厅里吗?还是餐厅?”
“……不记得。”
“劫匪是冲进每个人的房间里抓人的吗?”
“……不记得。”
“方议员,希望您如实回答我。”
“你们真是去滑雪吗?全世界最好的滑雪场都任你们选,同城就有一座28条滑道的著名雪场,你们为什么会去只有四条滑道的银脊?”
——沉默。
“方议员,请你讲出实情。这对解决目前凶案,乃至当年的案子都有很大帮助,就像我一再重申的,任何与案件无关的信息警方都会严格保密。”
——沉默
“方议员?”
“我下面说的,你不要提交给法庭。”
“我保证。”
——啪嗒。
——啪嗒啪嗒。
“我们并不是去滑雪,银脊下面,嗯,下面是个赌场。”
“赌场?”
“那种不用登记,不会追究客人身份的赌场。当时大四了,希望能肆无忌惮玩一次,就这样。”
“明白了。当时其他人情况怎么样?言行诺是重伤去世的吗?其他人呢?还有其他客人怎么样?”
“我说过了,我一直处在昏迷中,具体不太清楚。”
“你确定劫匪的目的是打劫赌场吗?你丢了什么财物吗?”
“不确定,不记得。”
“我知道了。这些劫匪抓到了吗?”
“不知道。”
“不知道?”
“这件事对我个人生活造成了很大影响,我想彻底忘掉,就这样。”
“如今凶案很可能与当年赌场劫案有关。如果牵涉到凶案的情况下,如果林律奚仍要袒护凶手,那么你觉得最大可能性是谁?”
“到底谁死了?……好吧,警方不能透漏。林律奚袒护谁,他当然要……”
——声音戛然而止
“议员?”
“这件事发生后我和林律奚很少见面,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有可能是索骁吗?”
“对不起,我还有个会,就到这里吧。”
“方议员……”
——滴
“孟秘书,请你进来。”
——开门声
——录音笔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