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律奚能够开口说话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然而盛苒几次探访,都被付助理和杜蒙派来的律师给拦到了病房外,理由是林律师仍旧十分虚弱,而且事起仓促,他受伤应激,什么都不记得,对警方恐怕是爱莫能助。
不仅如此,盛苒还敏锐的察觉出,杜蒙这位律师对红驼城医疗水平颇为鄙夷,大有要包机将林公子送回赛因港老家治疗的打算。两地相距千里,真要转回去势必给调查造成极大麻烦,她第一时间便跟组长报告了这种可能性。
“目前林律奚伤势还相当重,不能随意移动,等好一些随时都可能转院。”盛苒语气颇为严肃,显然医院里杜蒙律师的派头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高尚桢嗯了一声,抓起衣服往外走,“我去医院看看。”
盛苒点头,“界至野还在那边盯着,那边的事我就先交给他了。”在组长诧异目光中,她告知另外消息:“史亚德学院那边一直不太配合,还好有当地警方协助,今早总算回了消息。”
“林律奚本应在42年夏季毕业,但是他大四时候因病休学一年,所以是43年的毕业生。”
高尚桢拿衣服的动作慢了下来,“从42年休到43年?”
盛苒推推眼镜,再一次对这位比自己年轻的上司发由衷佩服,“和你推测一样,他延迟毕业这一年正好与白行人和宫达良的时间线重叠 。”她接着补充,“这段时间也没查到他有任何出境记录。”
高尚桢呼了口气,努力抑住涌上来的兴奋,“就这些?”
盛苒笑了,“当然不,”她难得开玩笑,“人总不能一块石头绊倒两次嘛。我怕再次漏掉线索,就干脆让警方把那年文理学院延迟毕业的学生都彻查一遍,结果发现除了林律奚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大四学生也都有同样的情况。”
“一人叫索骁,和林律奚就读同一个系。42年退学之后再也没有返校,目前查不到这个人行踪。”
“另一个人就有意思了,”她笑吟吟的望着组长,“方楚,还有印象嘛?”
方楚?好像有点耳熟。
高尚桢揉揉眼眶,试图从装满案件的记忆里翻出这个名字。
是哪个疑犯?还是法政系统的人员?
盛苒再次笑了,“不卖关子了,这位可是在野党的政治新星。他和林律奚并不是同一个系,但同级,而且两家有些亲戚关系。方楚倒没有休学,他42年中转学去了门罗大学,同年十二月毕业。”
高尚桢敏锐的嗅出了不对劲,“最后一年转学?十二月毕业?”
“是的,我查了一下,网上猜测是因为他现在的妻子就读门罗,所以他才在最后一年为爱转学。”盛苒停了一下,“不过我倒有个比较不那么正大光明的推测:门罗大学有点特殊,它每年有两个毕业季,分别在六月和十二月。方楚转学去门罗,然后又在十二月毕业……”
“这里肯定有问题!”高尚桢挑起大拇指,“干得好!一定继续调查,不放过每条线索!”
盛苒点头,半开玩笑,“只要组长你顶得住,我这就去质询我们的议员大人。”
“还有一个。”盛苒翻动着手里的文件 “言行诺,比他们低一级,42年下学期也从学籍上消失了,档案记录是因病去世。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高尚桢点点头,“你想得很周到。四个学生,42年全都出了问题。林律奚休学,索骁失踪,方楚转学,言行诺去世,这会是巧合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慢慢撕开,“警察永远不能相信巧合。”
高尚桢到达医院的时候,界至野正在门口抽烟,远远的看到他到来,赶紧把烟头掐了,跟着他一道进了住院大楼。
林律奚在二楼尽头的VIP病房,高尚桢不耐烦等电梯,走楼梯直上二楼,刚出楼梯间,远远就见两个便衣守在门外,见他到来急忙敬礼致意。
他点点头,进入长廊,发现VIP病房门关得严严实实,玻璃也被挡住,试着拧动门把手——果然从里面锁住了。界至野凑到他身前:“付助理还有那个律师都在里面,就是不让我们进去。哎,把我们当贼防。”
他正抱怨,门开启道小缝,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律师从内闪出,自称姓刘,一脸戒备的敬告两人:林律师目前刚接受药物注射已经休息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高尚桢并没有多纠缠,礼貌谢过他,转身离开。
界至野紧紧跟在他身后,声音压低,“老大,真就这么走了?”
高尚桢冷笑,“就算这俩陪护二十小时盯着,那林律奚还能不吃饭了?”他低头看看手表,马上快到十一点,果断下令:“等送餐的人来我们就一起跟进去。”
界至野答应一声,手指痒痒的,烟瘾又犯了,涎着脸开口:“老大,要不我先出去五分钟?”
高尚桢对这杆老烟枪向来没辙,挥挥手,放他高高兴兴的跑了,自己等在走廊入口处耗时间。
他盯住来来往往的医生病人发呆,还没熬上两分钟,手机突然响了,刚一接通,卫其宏焦急的声音就敲响耳膜,“组长,田光不见了!”
田光?白行人那个战友,现住长罗的那个?
高尚桢心里一激灵,“什么时候的事?人去哪了?”
“昨天!他在外跑运输,本来昨天就该回来,可直到今早也没动静。他们公司查了定位,发现从昨天晚上已到长罗郊区,一直没动,去检查结果发现那里只有卡车,没有人。他们就赶紧报警了,长罗警方刚通知我。”
高尚桢握紧手机,眉头紧皱,视线无意识的跟上了一位过路医生,“现场怎么样?”
“还不太清楚,那边警方已采集了DNA和指纹,不过他们说现场没有血迹,也没有明显打斗痕迹。”
“那还好。”高尚桢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仍旧盯着医生的白大褂,“他家里人问过没有?”
“问过了,他们说……”卫其宏在那头乌拉乌拉说这说那的,话一句一句飘来,他半个字也没入耳,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走廊中的医生身上。
奇怪。
医生面戴口罩,白大褂一尘不染,他身材高大,步伐沉稳有力,皮鞋踩在地砖上哒哒脆响,与两名便衣擦肩而过时,还冲他们点头示意。
便衣没有拦他。
奇怪。
高尚桢目光投向医生白大褂的两侧口袋,发现对方两只手始终插在口袋里,只在袖口间露出一截手套黑边。
不是医用手套的白或蓝,是黑色。
……不对劲。
他匆匆环顾四周,留意到几名医生护士正匆匆走过大厅,几乎每人脚下一双软底鞋,双手袒露在外,没有人戴手套。
高尚桢摁下手机,手慢慢移向右侧腰间,指尖触到枪套扣环,轻轻扯开,指节钩住枪柄。
他迅速环顾四下,周围的人与物一瞬化做立体光标,悉数映入视网膜中。
——六个,不,有个病人开门走出,七个,包括警察在内,走廊里有七个人。
——背后是医院大厅,四部电梯,平均每两分钟停在二楼一次,会不会突然有其他干扰?
——白大褂口袋里鼓得不正常,应该不只是手,枪?还是刀?
这一瞬无数思绪飞掠脑海,而医生已经快到达长廊尽头.
那是VIP 病房。
高尚桢猛然提高音量,“等等!”话音未落,手枪刹时拔出,直指前方。
被惊到了似的,医生猛地停住脚步,一动不动定在原地,连头也不敢回。
“啊!”极短时间之后,走廊上的病人开始尖叫,两名便衣随即反应过来,一个拔腿就追,另一个急忙拔枪。
医生的肩膀微微绷紧着,似乎很紧张,他脚步轻移,不知是否打算转身解释。
然而下一秒,他猛地冲向旁边窗户,眨眼间,玻璃窗已被一把扯开。
高尚桢眼前陡花,那道白衣身影闪电般跃上窗前,短短一瞬后,白影便自长廊中彻底消失,只剩玻璃窗大敞四开,纱帘在风中鼓荡。
高尚桢奔到窗前,低头外望,只见有道白色人影落入草丛,向前一滚卸去冲击,很快起身飞奔。
医院二楼,至少五米高。
那道人影动作流畅,全无半点受伤迹象,转眼就消失于重重树影中。
高尚桢懊恼的捶下窗台,掏出手机呼叫支援。
很快二楼就被警方团团包围,界至野也一早赶回,听到组长简单叙述事情,恨不得抽自己嘴巴,一通再不抽烟的赌咒发誓之后,左右觑觑见无人留心,凑上前小声问:“老大,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套誓言高尚桢听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遍,再加上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更让他没好气:“今天这家伙比你都高都壮,你说是不是?”
界至野嘿嘿一乐,“那肯定不是了。”——潜入警局的黑影算上内增高都一米七不到,身形瘦削,自然不会是同一人。
可这样一来就更加奇怪了,难道有俩人?
“五分钟,”高尚桢若有所思,“你刚才去抽烟也就五分钟。”
界至野脸色变了,“老大,你是说有人在监视我们?"
“监视的不见得是我们。”高尚桢摸着下巴,目光锐利异常,“他们知道林律奚在哪个病房,知道有警察守着,也知道什么时候下手,就在你离开只剩两个便衣的时候。"
界至野后背冒出冷汗,见老大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瞅自己的眼神都不对,赶紧以去调监控的名义溜之大吉。
外边这通混乱自然惊动了VIP病房,待警方充分布置完毕后,里面的人才慢慢走出。
付助理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刘大律师也显得很紧张,不再像一个小时之前那么气焰嚣张,在高组长介绍过情况后,他勉强同意等下午林律奚醒来,双方可以见面交谈。
高尚桢最后那句话撼动了他。
“林律师两次都很走运。”高尚桢平静看着那道紧闭的门,“但运气不会永远站在他这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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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