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土慈悲录 第125章 第 125 章

过了很久，花离福才勉强压住黑洞般可怕的悲伤情绪，“刺猬，”隔着助理，刺猬听到他声音哑得比刚才更厉害了，这中间他捂住了助理的话筒口，他只勉强听到花离福似乎是哭了的声音，不知道他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想也知道他现在不会太好受。

“好好保护方韧，不要让阿敏的死白费，就当是报答跟阿敏相识一场的恩情。”

刺猬蹙着眉，从花离福的声音听来他状态真的很差，但是偏偏他现在去不了自己真正的老大身边，他很担心他会因为情绪上头和状态过于糟糕而去做故意把自己暴露给周围的丧尸，或者消极对待那些一看到活人就会扑上来撕咬的丧尸这种傻事。

“老大，需要我做些别的什么吗？”

花离福那边发出一声气音，似乎是在笑，到底是相处了十几年的兄弟和上下级，他清楚他在担心什么，“放心吧，不用担心我这边，有灰仔跟着呢。而且我这趟出来本来还有个目的就是为了锻炼自己对付丧尸的能力，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做好你的事。”

刺猬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一些，他默默吐出一口气，“总之老大你别犯糊涂我就放心了。”

花离福再次笑了笑，他说话的间隙时不时吸一下鼻子，哭过之后留下的鼻音还很重，“不会的，虽然阿敏没了，但我还有你们需要照顾。刺猬，你应该也发现了吧？之前我们一直待在区里，虽然那里对于十三区里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个比较温暖的巢穴，但是一直待在里面，人是不是快废了？”

刺猬看向已经变得米粒大小的幻蓝实验室大楼，叹息一声：“是啊，出来了才知道他妈的新出来的丧尸居然还会进化，真是邪门儿，一直待在区里人果然快被养废了。”

花离福吸鼻子的声音缓和了许多，鼻音却依旧重：“越是危险的时候才越要走出去，在温柔乡里可是粹炼不出勇士的，你好好保护自己，也照顾好他们几个。”

刺猬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人，阿韧仍然用胳膊遮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现在情绪怎么样了，自动驾驶盘还在滴滴的转，而肖蕊正在侧壁的一个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他笑了笑；“放心吧老大，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

滴一声电话挂断，花离福捏着助理，豹纹连衣裙在他的膝盖上随着风翻飞，他的另一只手摁着连衣裙的一角，在指尖摩梭那触感滑腻的轻薄布料，曾经它就穿在阿敏的身上。

他看着没有太阳的天空，眼眶红红的，心里也一样阴云密布，眼前的画面和心里所想的事逐渐同步，浮现出阿敏穿着这条裙子时他未曾看到的那个，看着他时明媚而满含期待的笑容，那个美丽的笑容他再也没机会看到了，那个人，他也永远没办法再拥抱住了。

那些被故意压下来，一直没对她说出口的热忱爱意，终于全部埋葬在了他的心里，这是对他的惩罚。

真是好痛，好温柔，又好残忍的惩罚！

（我终究还是保护不了你吗？）

花离福喃喃自问，他看了一眼在车子附近尽责放哨的年轻混混，为了照顾他的面子，这孩子刚才听到他情绪不太对劲的时候又稍微走远了一些，老大哭的时候不能被他们这些底下的人看到，他很清楚。

年轻手下无言的贴心让花离福想起了十三区那帮兄弟和家人，他心里的疑问更深了：（这样的我，能保护好别人吗？）

滴滴，手里的助理再次响了起来，他点开助理，屏幕上一个可爱的纯白色长毛蓝眼睛猫咪头像闪动着，底下附带显示出来她发送过来的消息：【花离，你现在还好吗？】

花离福不打算回复，这丫头总是会这样关心他，但这只会让他困扰，因为他并不喜欢她，对她的照顾只是顺手罢了，而且他现在也没和女生聊天的心情。

他正准备熄屏，对面的消息又弹过来一条：【你好久没跟大家联系了，我担心你，你还好吗？我出来找你了，但是又不知道你的位置，我现在迷路了，这里是一栋空掉的写字楼，有丧尸在附近活动，我不敢动，还很饿。花离，我好害怕，救救我……】

花离福眉头一簇，面色瞬间绷紧，他握住驾驶盘，看向外面的混混：“灰仔，走了，有正事。”

“来了老大！”被叫做灰仔的男孩大声应着，他握住敞篷的车门一个跨栏式跳翻进副驾驶座上，敞篷嗡一声关闭，胶囊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

【传定位过来，我去救你。】

……

另一边，军用胶囊的速度很快，已经脱离了海面飞上了空中，为了躲避雷达，尽量避开不必要的麻烦，阿韧一直开着隐形功能，现在他们这辆体型庞大的军绿色胶囊站在地面上凭肉眼是看不到的。

飞了不知道多久，快要到黄昏的时候，伴车的智能程序提醒众人已经脱离了伽本帝国的领空，阿韧看着玻璃窗外的景色，惊讶的发现下面已经很遥远的陆地竟然被一个透明的东西罩着，像漫画里施法变出来的一个巨大的结界。

他指着窗户外面看向身后的两个人，因为过分惊疑，所以音量忍不住拔高了一点：“你们快来看，那是什么？”

从书架上随便扒了一本书本来想看，却因为内容太无聊直接遮着脸睡着的刺猬被少年的声音惊醒，他迷迷糊糊地凑到驾驶座旁，将胳膊顺手搭在阿韧的椅背上，眼睛刚看向窗外，还没等大脑反应过来，嘴巴就先一步发出了惊呼：“What?地上怎么有个大玻璃罩子？”

一直在给三个人准备睡袋和食物等生活用品的肖蕊也凑了过来，她看了一眼地面上，了然地解释：“这东西我们导师上课的时候曾经讲过一次，当时他讲的时候特别叮嘱了我们不要录音录像，否则会害了他。”

阿韧有些疑惑：“那罩子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说出来居然会涉及到一位大学教授的个人名誉？”

肖蕊叹了一口气：“不止，说不定还会搭上他的前途，不过现在世界变得这么乱，你们又是我的伙伴，所以告诉你们也没关系。”

她将目光从罩子上移到旁边的海面上，缓缓说道：“不知道你们两个看不看新闻和几百年间重大的历史旧闻，伽本帝国在一百年前不顾国际社会劝阻，向大海中排放了大量污染性非常严重的能源处理污水。在一百年前，大海是很干净的蓝色，就像……”

她转过头看着两个人，天蓝色的眼睛澄澈清冽，肖蕊一只手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一样。”

阿韧看着下面的大海，海水的颜色接近花离福眼睛的那种蓝，还有一丝偏灰偏绿。刺猬疑惑地挠了挠头：“我不清楚诶，平时区里的事够我忙了，哪有空关心新闻旧闻，我有记忆的时候大海就是这个颜色了，我还以为一直是这样子呢。”

阿韧依然看着海面，眼睛里露出惋惜的神色：“大小姐爱看历史资料，她给我看过以前的海，蓝蓝的，倒映着天空的颜色，确实就像肖蕊的眼睛一样，美得让人会忘记时间和空间。”

“那个时候，海滩上还有很多可爱的寄居蟹和颜色鲜艳的水母，贝壳和海螺也是可以直接用手捡起来放在家里收藏的。蚌里开出来的海珍珠那个时候非常珍贵，一颗就可以拍到天价，拿到手也不用加工处理，可以直接戴在身上。”

刺猬没见过这些事，甚至没听过，他睁圆了眼睛，有些不信：“扯吧？海里的东西辐射那么重，直接碰皮肤会烂的，更别提戴在身上了，那是不想活了。我们昨天半夜里下潜都是提前吃了防辐射药的。”

他皱起眉，不情不愿的回忆起了那药的苦味：“呸！那鬼药片可真是难吃。”

肖蕊摇了摇头：“不，一百年前，或者说在我们国家排污染水以前，那些事真的可以做到，那个时候的海滨城市还是特别宜居的地方，会有很多人不远万里专门来旅游。”

她抬起头，看向大海的眼睛里写满了憧憬：“那个时候，海水不会发臭，海面像蓝色的锦缎一样美，天气好的时候甚至在闪闪发光，海水里有各种海生生物。现在嘛……”

她收回目光，眼神灰暗下来：“辐射太严重了，海边的房子要不就废弃，要不就低价出租，只有穷人才敢居住，也就共和国西边，不和我们毗邻的那一片海域还干净一些，但是全星球的水都是循环的，其实干净不到哪里去。”

她小声：“现在的大海，就像童话里被女巫诅咒了的死亡之地一样。”

“而且就是因为那次不听劝告，又长达十几年的排放，那些严重污染的海水导致伽本帝国内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疾病，不传染，但是致死率特别高，还非常难医治。不少人都死在了那次疾病里，尤其是临海生活的人们，住得越靠近海病就越严重。”

“教授给我们看过照片，有的人临死之前皮肤溃烂得浑身都长满了脓包，一个挨着一个，很吓人。脓包下面皮包着骨头，肋骨像是禁锢他们的枷锁一样明显又突兀，照片里的那些人模样很可怜，比奥非大陆上被用来试验伽玛病毒的人们还要可怜。”

她眼睛里闪动着泪水，阿韧和刺猬没有开口打扰，静静地听她继续往下说，“甚至连不少孕妈妈肚子里的胎儿都检查出是严重畸形的，那时候的天气也变得缺晴多雨，对于岛国来说，这种天气是很可怕的。

她看向阿韧：“就像你们国家的那个典故，温水煮青蛙一样，那种天气会让一个岛国慢慢沉没。”

“因为帝国面积不算很大，那种病很快就席卷了全国上下。把大海当垃圾桶，神明生气了，于是给人类降下了惩罚，排放者和漠视者都是罪人。那一场无言的灾难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无辜的，大家都在欺负我们赖以生存的蓝星。”

她再次看向大海，泪光闪烁的眼睛里盈满悲伤：“它是这么好，在浩渺无垠的宇宙中它是为数不多愿意让我们这些微小的生命在它身上活动和居住的，但是它的温柔和好脾气却让我们这些寄生虫变成了蛀虫，肆意蹂躏它，摧毁它。于是蓝星生气了，那一次疾病差点让整个伽本帝国瘫痪。”

大大咧咧的刺猬听完这一番话也目光凝重地看向乌蒙蒙的海面，很难想象一百年以前这片海水是美丽的，试想一块波光粼粼的巨大蓝色锦缎铺在地上，还随着风摇摆起伏，那景色一定非常令人难忘，可惜生于海洋被污染之后的他没见过那番神赐的美景。

他抬起头，目光黏涩惆怅，可能这也是神对于人类的惩罚吧，既然不配，那祂就不再给不懂得感恩的人类看属于神才配看到的美景。

阿韧看向肖蕊，有些疑惑：“那和这个罩子有什么关系？”

肖蕊将目光放到陆地上方的玻璃罩上，解释道：“这个罩子是为了隔开污染特意做的，帝国当时为了自救，和巨美玛公国达成了不知道什么交易，之后公国提供技术支持，从内陆面积最广阔的共和国购进无污染的干净原材料，帮忙建造了这个巨大的罩子。”

“教授说他不知道罩子的材质，但是它真的过滤了传播进帝国内的空气和水源，还净化了土地，在很大程度上扼住了那个疾病的发展，人们得救了，但是换来的代价是生活在帝国里的人们再没看见过真正的天空。”

“不，什……什么？！”刺猬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惊讶地张大嘴巴，舌头都在打结，就连一向稳重的阿韧也听怔了。

肖蕊隔着胶囊的窗户抚摸着那个遥远的玻璃罩子，她说道：“我们在外面看到的罩子虽然是透明的，但是由于罩子材质的特殊性 ，在里面的人们是看不到外面的。我们平时见到的天空，云层，白天的太阳，以及晚上的星星和月亮，都是帝国在罩子上做出来的拟态。”

她苦笑着看向两位伙伴：“很逼真对吧？骗过了你们，也骗过了我，甚至是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我们的帝国在自欺欺人，不知道在这种欺骗下持续的‘日常’，还能有多久？”

阿韧向后靠在椅子上，感慨道：“怪不得我们这边共和国要封锁边关，而且对进出口的筛查越来越严，原来原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