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凯飞此番为找人而来,晚上刚到的长春城,这是他找人的最后一站。他从宗门沿途追至长春城,途中经过了大大小小无数个城池,皆一无所获。
天机阁给的指引只模糊给出了一个大概方向。薛凯飞一度怀疑,自己花的大价钱买来的指引是一句空话。
长春城是恰好是这个方向上最后一座城池,若是这里还没有,事后他定要去找天机阁门人算账。
坊间少有人敢坑万剑宗的修士,他们极为较真,按照他们的话说万剑宗的铁血硬汉有的是修为和手段,一旦被骗必将加倍讨回,胆敢欺骗他们小心被切成碎片。
万剑宗的门徒是仙盟军队中主力军之一,也是战场上最凶悍的存在。
仙盟创始人金玉生便是万剑宗出身,万剑宗门徒无不引以为傲,他们对于加入仙盟军队这件事态度十分积极。
长春城是震东区五座大型城池之一,可怕的人口数量,成了薛凯飞找人的最大阻碍。
薛凯飞手里拿着天机引,跟随它的指针穿梭在房屋林立的长春城西头下城区。这里的房子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街道狭窄逼仄,这使得他无法在街道上御剑,稍有不慎就会撞到房屋突出来需要或者招牌之类的东西。
他只能落地行走,刚落地就踩到一滩积水上,溅湿了他的衣袍。地面不知道染了什么东西漆黑一片,灯光照在坑坑洼洼的积水里,多出来无数道他的影子。
罗盘的方向就是指向的这里,他一直走,来到一栋破旧的客栈门口,客栈破旧斑驳的门牌上写着——长福客栈。
薛凯飞把剑插进挂在腰间的剑鞘中,拍去衣服上的尘土,掀开一层厚厚的门帘。这门帘不知沾染着什么污渍,摸上去粘腻湿滑,触感恶心得很,薛凯飞进去立马将它甩开了。
他并没有走到一个大堂里或者房间里,而是面对一个长而狭窄的过道。
过道两旁是一个接一个门,每隔五个门就有一个楼梯口,每个门口都挂着一个灯笼,灯笼下方是房间号。
门帘旁边的墙壁上挂着站着一个傀儡头,有客人来便发出奇怪的机械扭动的咔哒声,接着是一道诡异的童声:有客人来,有客人来。
不一会儿,掌柜便提着灯笼从第三个楼梯口上滚了了下来,薛凯飞能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哎呦声和唾骂声。
他庞大的体型刚好能塞难楼梯,这大大延缓了滚下来的速度。
薛凯飞闪现过去探出去一只脚,阻拦他撞到对面门上的命运。
掌柜脑袋顶尖圆,身上却堆叠着层层肥肉,让他看起来像条肥硕的蛆虫,喜欢在黑暗潮气躯体里蠕动,钻出一个个孔洞的蛆虫。住在这里的人就像是为他提供养料腐烂躯体,一点点将它供养肥硕。
薛凯飞将他扶起来,问道:“你这里还有空房吗?”
“跟我来。”掌柜喘着粗气艰难地弯腰想要去捡掉在地面上的灯笼,最后发现这着实有些为难自己,便使用元力将它提了过来拿到手里,“三楼尾巴上有间空房,不过是天字号房,天字号房要贵一点,你确定?”
“确定。”管他是哪个房间,先留下来再慢慢找,他就不信他翻遍整座楼依旧一无所获。
薛凯飞跟着他上了楼,楼上竟然还有一个室内的走道,狭窄的低矮的,几乎要碰到薛凯飞的头。
不知何处透进来一丝微光,削弱了走廊里的阴暗。两人不言不语地走在木制地板上,那地板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走在上面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像是木板不堪忍受这样的踩踏发出了绝望尖叫声。
薛凯飞感觉这里不像是客栈,反而像是一个庞大的令人绝望的坟场。
在这飘着恶臭阴暗的空气中腐朽,墙角生出了浓密的青苔,蔓延的苔藓一丛丛生长到楼顶板上,偶尔会渗下来几滴水。
这里的房间门口都挂着一个个红灯笼,有的亮有的不亮,这个长长的通道口像怪物的食管,那些亮光像是吸引猎物的陷阱。
“这就是三楼仅剩的天字间,”他给薛凯飞打开了门,房间门外不亮的灯笼瞬间燃起,屋内一股刺鼻的熏香扑面而来,潮热而浓郁。
“你这间是天字丙间。你也是运气好,恰好碰到这里有空房。这个房间前天还住着人,昨天早上刚好退房。要知道,哪怕是在长春城这样的大城,夜晚在室外游荡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要是一不小心吸如秽气,清除起来麻烦得要死,几天的修炼全部白费。这个房间虽然不大,但是外头都贴了驱秽符,那些鬼东西不会进入房间里,你可以安心呆在里面,不用担心一觉睡醒就着了秽的道。方圆几里内没有比我这里便宜的客栈了,你最好趁早定下来,再来人可就轮不到你了。”
薛凯飞手里的罗盘不动了,他心下一颤,“昨天早上退房的是个女人吗?”
“什么女人?”掌柜抬起蒙住眼睛厚厚的肉皮,露出一双绿豆一样大的眼睛,“哦,我想想,昨天退房的是对夫妻。来这里住宿的,什么人都有。要我说,整个长春城找不到比我这里更便宜更安全的住所了。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
薛凯飞想听的不是这些,“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她有一双丹凤眼,身材纤瘦高挑,穿着一身剑修常穿的劲装,她一般穿白色的,也有红色的,我不确定她穿的是哪一身……她的右边眼睛下有一朵星点一样大的红梅胎记,非常醒目,见过的人都会有印象。”
“没有,我完全没有印象。”掌柜想也不想回答道。
没有……又是这个回答,怎么又是这个回答!他迢迢万里追踪至此,难道最终依旧要落得一无所获的下场吗?
万剑宗坐落在北坎区琅琊山脉之中,距离这里万里之遥。薛凯飞一路跋涉,只要指针指向的地方都会进去盘问寻找一番,他一直搜寻着她的踪迹。
起初师妹外出游历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以她的身手不至于应付不了路上遇到图谋不轨之徒。但是几个月前,薛凯飞突然联系不上她了。
薛凯飞笃定师妹定然是出了什么意外,而非进去了秘境探险。他特意去天机阁求了指引。
之后他沿着指引找了半年,时至今日一直没找到人,甚至一点痕迹都没有找到。他给其他师兄弟们发了讯息,让他们一起帮忙寻找,但是无论是谁都没发现她的下落。
这样活生生一个人,怎么可能像露水一样人间蒸发了?她究竟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儿?薛凯飞不敢再想下去。
掌柜问他:“你要住多久?天字房一晚上两百枚星点。”
薛凯飞魂不守舍地从腰间的储物宝器里抓了一枚月珠给他,“一晚上。”
掌柜赶紧将那颗月珠揣进怀里,生怕他反悔似地,用手压着那块地方。他乐得面颊上的肉不停颤动着,语气谄媚道:“客官你好好休息,我差人给你送些茶水上来。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
掌柜走后,薛凯飞坐在房间的凳子上,方才天机阁附赠的罗盘指针不动了。
师妹就在这里?那为什么他没见到人?还是说师妹曾经在这里住宿过,留下了她的气息,所以罗盘指向了这里?
她为什么会住在这里?是没钱了?还是遭遇了别的什么困难?为什么没联系他?联系师门的任何人?难道通讯玉符丢了或者被人抢了?
薛凯飞脑子里冒出来一堆想法,不愿意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她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
这个所谓的天字丙号房间,之所以是天字丙号只因为它比其他房间大一圈。这里的床铺,桌椅,被子,茶壶水杯一应俱全,甚至用布帘隔出来一个空间放了一个浴桶。
如果薛凯飞入住的是地字号房,那么他能享受的就只是一张床板的待遇。许多修士并不在乎这些,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能够安全打坐休息的地方,睡不睡觉无所谓。
尽管如此,薛凯飞依旧觉得这里简陋得超出自己的想象,唯一值得称赞的是这里足够干净了。最近应当打扫过这里,桌面一尘不染,就连桌面上坑坑洼洼的刻痕里面也没有藏污纳垢。
掌柜的估计是想让这里配得上天字号房的称呼,在床头的四方凳上放了一个香炉。之前刚进门的时候,扑面而来的香气便是从这里来的。
薛凯飞被这香气熏得头晕目眩,用元力将它扫灭了。他一个大男人住在这里,自己觉得没什么,但是一想到师妹要忍受这样的环境,他就忍不住心疼。
薛凯飞跟师妹萧夜梅两情相悦,他本打算等师父师娘出关后,就跟他们请示,让他们为他俩主持婚事呢。
若非薛凯飞突破在即,无法陪伴她一同出去,他绝对不会让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出去。
这个房间太小了,一览无余,少有能藏人的地方。甚至这里仅有的一扇窗户也被两块木板牢牢钉死了,人要是想从这里跑出去都得先拆了窗户。
但那里并没有被暴力拆除过的痕迹,说明没有人从这里破窗逃走过。
房间各处倒是有许多刀剑划痕,有旧的也有新的,以往那些房客或许在这里打斗过。
薛凯飞大概观察一番后,决定从浴房那块开始搜起。那个狭窄的只放了浴桶的浴房有许多他看不到的死角,或许在被它遮挡的角落里藏着人呢?
他将浴房每个可能藏着人的地方都翻开查看,甚至连浴桶都搬了开来,他没放过任何一个地缝,却依旧一无所获。他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
他站在帘子前方目光将这个狭窄的房间扫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床铺上,他朝那里走过去。
床上垂下来的床幔已经褪色发黄,被褥摸上去冷硬如铁,里面的棉絮结成一块块物体。
薛凯飞将被子掀起来扔到一边,床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块不知道用什么做成的用床单抱着裹着的垫子。
他扯下床单,发现垫子上沾着大片暗色的痕迹……是血腥味……
他眼神一凛,心脏一沉。他将这个垫子拖下去,敲了敲床板。
里头是空的……
他掀开床板,里头空空如也……他双手撑在床沿上,心里说不出来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
这里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差,四周传来嘈杂的声音,有咀嚼东西的声音,有咚咚砸墙的声音,还有人在房间内来回踩踏地板的发出的嘎吱声……薛凯飞听得烦躁,他将香炉扫落在地,上面浓烈的香气在房间内扩散开,萦绕在他身边挥散不去。
为什么找不到!为什么一点痕迹都没有!师妹……你到底去了哪里?
突然他看到床底下跟墙角接触的地方,有一角莹润的玉石尖尖,很像簪子的尾端。那玉色在昏暗房间里是那么醒目而刺眼,薛凯飞屏住了呼吸,师妹似乎近在咫尺了,她模样在他眼前几乎清晰可见了,“师妹,是你吗?”
他伸出手指快速而准确揪住那个东西尾端,将它拉扯出来……
显而易见,一个大活人是不可能从缝隙里被拉扯出来的,他拿到了一枚剑簪,上面雕刻着一枝开得正艳的红梅。
“师妹住过这里!掌柜的骗了我!”薛凯飞将剑簪攥进手心,低头凑过去闻,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心爱之人留下的气息……那浅浅淡淡的梅花香气,萦绕在他鼻间。没错,这是师妹的东西。
他冲出房门出找掌柜,他在走廊里大吼大叫,质问着,“掌柜的,你给我滚出来!师妹她来过这里!你告诉我她去了哪里!她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
掌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天字甲号房探出头来,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鲜红的血迹,“鬼吼鬼叫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一股锋利的剑气朝他的脸削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