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这实属睁眼说瞎话,她大半辈子都在战场上奔袭,许多人都在私底下叫她“女阎罗”,也就他能从她脸上看到“佛相”了。
明镜以为他在揶揄她,开个医馆开到倾家荡产,“什么佛相,我跟佛根本不沾边……”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笑道:“只同你沾了点边而已……若非大师普渡,我这满身戾气说不准能吓退半城人呢。”
无尘摇摇头,“我自观心少慈悲,只是年少时遇到的是你,所以未曾行将踏错。”
他年少时,快乐是少有的,苦闷像是散不去的阴云,在贫穷、饥饿、困苦里挣扎的人,保持一颗纯净的心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善良、慈悲、宽容、原则,在一个人能力欠缺无所依凭的时候,是恶意的温床,是别人得寸进尺的胆气来源。他要成佛,并不为普渡众生,而是这条路于他更合适,是条宽阔大道。
人只要活着就剥离不去七情六欲,哪怕强如了空,也有破不去的迷障,成不了佛。但是摈弃了七情六欲就能成佛吗?佛经都不敢如此记载。
“少来,我最善良的时候,就是现在了。但我最不善良的时候也是现在,可是我不善良得很快乐……”明镜手里出现一团元力丝不断变化着,揉弄着,似乎下一秒就要用它去布网抓猎物。
从前他们一起游历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漫不经心地揉搓着元力丝,她们一个布阵一个捕抓,那些妖兽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捆成一团。
现在这样,是她心情很好的表现。
无尘看着她,只觉得中间那漫长的分别被剪刀裁去了。
仿若他只是在某天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醒来她就在身边,像是从没离开过。
他决定回头给佛祖焚香的时候,也给自己焚上几注,这场漫长的噩梦只教给他一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
“小和尚,”明镜啪地又把门合上了,元力丝结成锁链,困住他拉至身前,她的目光是如此坦荡,“我成了囚困你的枷锁,你怕不怕?”
“何惧之有。”无尘的心为这霸道的行为疯狂跳动着,他毫无挣扎的意思,甚至配合地附身低下头去与她平视,闷闷笑道:“当因缘汇聚之际,所种之果必由自受。这是我所求之果,所以这是枷锁也是恩赐。”
他们的默契未曾因为分别而折损,寥寥片语中他知她未尽之言,也剖明自己的想法:“这并不妨碍我成为一个顶尖的佛修,大师姐,你从不会耽误我,是我不愿成为庙中高台上的空心佛像。若是修到最后万事皆空,那跟包了人皮的傀儡也无分别。”
他若是成了傀儡妖魔也是最摄人魂魄那一类,至少他现在就把明镜迷个神魂颠倒,在心底大呼失策。
不仅如此眼前人还修了专门对付她的**术,睁着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神情无辜地问她,“大师姐,现在没人,你要吻我吗?”
即使明镜蠢蠢欲动,也要顾忌一张老脸,换个隐蔽的地方她自然不介意“及时行乐”。
现在她只能像只受惊的野猫,收了手上神通,挥袖拍开所有门后就往柜台里钻,嘴里还颇为正经道:“正事要紧,我前些日子研究的符箓有了进展,需要再看看。”
青天白日,不好闹事。
于是她身后就传来了无尘开怀的笑声,明镜便知道自己上当了。
无尘并不想如何,只觉得她这伸出一抓撩人又立马缩回去的模样,也颇为动人,忍不住多试探几次而已。
棋差一招逗人不成反被逗,明镜看着地板砖寻摸着地缝,恨不能钻进去冷静一会儿。
“大师姐,难道吻我不算要紧事吗?”他追到柜台,语气可怜巴巴,实际上行为却像是把想要钻进柜台底下的“猫”又抓出来,狠狠呼噜了一把她的头。
跃跃欲试又没贼胆的是她,不断试探并且得寸进尺的是他。
明镜受不了这一副妖僧做派,脸被突如其来的热意涌上染了个满脸通红。她只得欲盖弥彰的抄了柜台的的一本书遮住脸,企图以此来遮掩她的窘迫,沉稳干练的皮子如何也套不上了。
她咬牙道:“小和尚,你还是把你“得道高僧”的皮子捡起来穿一穿吧。”
自明镜应了他“放肆”的权力,无尘眉目间的厌世疏冷如同清晨的薄雾一样散去了。
明镜依旧是只纸老虎,得了许诺的人却顺着杆子往上爬,摈弃了从前的小心翼翼,暴露了自己并不温和的本性。
无尘揭开她的书,双手撑在她的轮椅扶手上,俯下身来,悄悄同她道:“可我见你,比起“乖巧”,更爱我“放肆”。”
二人目光相接暧昧横生,纵使迟到了多年,不妨碍他们老树开花,重新体验一番“情窦初开”的滋味。
他喉结滚动着,眸光如水,言语切切,手上拿着一个隐匿阵盘,“大师姐,我想……”
明镜没等到“想”后边的内容,一个不速之客闯进门来。
无尘只好遗憾地收起阵盘,同她一起看向来人。
郁齐飞大刺喇喇地坐在大堂中,满脸写着高兴。
“嗜血秽秽祸不是平息了我听说你们童堂主还替你向仙盟请功了呢,这次多亏你力挽狂澜。”明镜托着下巴看着他道。
“我受之有愧,”郁齐飞朝她那头扔了一个储物戒指,戒指落在柜台上,滴溜溜转着,“不过我还是领了,你不愿意要那些虚名,但是总归是需要仙盟给的这些奖励的。”
明镜按住戒指,放在手指头下画圈,“那就多谢了。”
无尘看着那枚戒指,眼睫失落地垂了下来。
别人送她钱她倒是收得利落。
他暗暗踹翻几坛子醋缸。
我送的她却不肯收,真是气煞我也。
诫嗔诫怒,诫嗔诫怒。
无尘手里串珠转过几圈,默念着心经。
“你来得正好,”明镜拿出一张画,正是郁齐飞的之前发的通缉单,“我想起来哪里见过这条疤了。”
之前明镜还不能肯定是他,后来嗜血秽大规模爆发,加深了她的怀疑。
她点在画中人露出来的疤痕上,“他脖上有疤,我这几天想了想,发现这神秘人跟我认识的一位熟人有几分相似。”
“嗯?”郁齐飞激动得站了起来,“快说他是谁,我这就去把他抓来审问!”
“这人远在北坎区。”
“那又如何!北坎区也有执法堂!”
明镜笑道:“恐怕就算你们堂主亲自去找上门,都不见得能把他“请”进执法堂呢。”
“哈,这么说还是个大人物咯?那就这么算了?!”郁齐飞气得站起来锤桌子,“无间这次可是死了不少人呢!”
无尘看着那张画凝起眉头,“这疤痕应当可以去掉吧?此人为什么不去呢?还明目张胆地露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如果是他的话那就不奇怪了,”明镜道,“据说他的前任长官为了救他而死,他留下这道疤是为了让自己永远不要忘记这份恩情。”
“他不是故意露出来的,他出现的时候常穿着遮掩身形的黑斗篷,谁也看不出来。”郁齐飞道,“这疤痕是钱江正好见到他跟人打架,他被人扯裂衣服不巧见到的。我们审了他很久,他才想起来了这东西。”
无尘:“他运气还挺差。”
郁齐飞:“这人到底是谁?”
明镜:“苏河。”
郁齐飞不解,“这名字听着耳熟。”
“蓝剑军统领苏河,玄仙阶段上段修为。出身中原区炼器世家,本身也是位鼎鼎有名的炼器大师。”无尘拨弄着手中串珠。
郁齐飞面上骤然失色,“你在开玩笑吧?他一个统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这就要去问他了。”
“问?这我怎么问?”郁齐飞崩溃道,“我们的人恐怕连军区的门都进不去!仙盟那边也不会任由我们去查一位统领。”
“还没确定是不是他呢,天底下脖子上有疤的又不止他一个况且,就算是他又如何?这么点证据他也可以推脱掉,贸然找上去只会打草惊蛇。”明镜卷起画在手心拍了一下,一锤定音,“我托个熟人帮忙盯上一盯,待抓到他的马脚再行出手。”
......
“熟人”接到明镜的讯息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游一样点开了。
“老朱,你在听吗?”明镜拍了拍通讯玉符,怪了,通讯玉符不是靠引动地脉之力启动的吗?还会出现卡顿?
她伸出手在他投映过来的虚影上拂了拂,打了个响指,“回神!”
青年机器人上号般浑身一震,硬朗的面容上惊愕了一瞬,随后铿锵地行了一个礼,“统领,属下在!”
“我现在已经不是赤剑军统领,只是一个”明镜示意他坐着说,不用僵硬地站着。
“我开了一家医馆,你可以叫我明大夫。”
朱允春找了张椅子,板板正正坐下了,“明大夫。”
“我有件事情想找你帮忙。”
“您尽管吩咐!”朱允春两眼放光。
“别您来您去的,刨除过去上下级的关系,咱们怎么也算是老朋友了。”明镜跟他说了长春城最近发生的事。
“您怀疑苏河?”朱允春不解道:“可他一个军区统领怎么会跑到震东区去做这种事?”
“将活秽融入宝器并大量批发给各地商人,这两件事都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苏河恰好出身中原区苏家,本人也是一顶一的炼器大师。他有疑点那就要查,执法堂的人没办法接触到他,这件事只有交给同样是统领的你去做了。麻烦你找人盯着他,看他是否有异动。”
“何谈麻烦,属下义不容辞!”
“我也希望是我猜错了,否则后面麻烦事儿少不了。”明镜想起从前跟苏河一起作战的情形,这人虽有些倨傲却不讨人厌,领军作战的时候亦是非常骁勇。
“军区那边情况怎么样?”
“自从您消灭兽主后,边境风平浪静,好几位统领闲得带人去抓邪修或者去给秘境开荒了。”朱允春顿了顿道:“苏统领也在其列……但更多的时候,他是在闭关修炼,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异常。不过您,你既然怀疑他,那他一定有问题!我一定定时向你汇报他的情况!”
明镜点点头,“好的,多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