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耐心地听完她的叙述,“你说那位常师父将染秽发带带走,将里面的活秽强行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我猜测是这样的,虽然我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以常师父对飞烟的珍视来看,”花代芙难过得落下了眼泪,“他……他应当是为了救飞烟选择了以命换命。他之前把那些东西交给我的时候,我应当立马察觉到然后阻止他的,那多像在交代遗言啊……要是我能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好好的,他泉下有知也会因此儿欣慰的。”明镜递给她一条手帕,花代芙拿着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谢谢您,明大夫。”
“那根发带你带来了吗?”
“带来了,我把它装进了封印盒里。”
“能给我看看吗?”
“可以。”她从储物宝器里拿出来封印盒。
明镜打开封印盒,自己检查发带,发现这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发带,甚至不是宝器。
她之前检查过吕飞烟的身体,她体内游走的确实是嗜血秽。
“发带现在没有问题。”她放下发带,心里的弦却绷紧了,“患者动弹不得,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患者中秽,直到最后患者元气被吸尽,它才将人吃空,留下一层皮。嗜血秽进化了……”
它有意地隐藏了起来,甚至连附着的东西也从宝器变成了一般的物品,这就更加可怕了。
“你知道常师父他是怎么做到的吗?”明镜还是头一回遇到活秽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种转移方法比我强制剥离要方便很多,若是能在治疗的时候用上,也能减少病人的痛苦,还有一些药物支出。”
花代芙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定在那里,不对,或许她知道一点。
“啊,常师父是符修,他能用的方法……”花代芙从储物宝器里拿出一张残缺的符纸递给明镜,“这是我在常师父遗体的手上找到的,上面的元力已然耗尽,我想应当跟这件事有关。否则常师父不会临死都拿着这东西,死活不肯放开。”
“能借给我研究一段时间吗?”明镜拿起那张烧了一大半的符纸,对着阳光去看上面婉转勾连的符纹,“真可惜,只剩下半张了。否则还能根据上面的纹路,重新去复制描摹出来。”
“这就是张废符,我留下来也没什么用的,因为是常师父的遗物我才没有扔掉。”花代芙道,“明大夫,您要是有用就直接拿去吧。放在我这里,也只能用来压箱底,不如物尽其用。”
“那便多谢了。”明镜扬了扬手里的废弃符纸,“可用来抵你们的医药费。”
花代芙觉得明大夫可能不精通算账这门本事,出诊费低到这个地步,医馆真的不会倒闭吗?她开店可不敢这么洒脱,每一笔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明镜对自己看顺眼的人,给予的宽待几乎能比海宽。她活到这个年纪,对于钱财之类的东西已不看重。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她愿意这样做,也开心这样做。
都快活到头了,随心所欲一把也无不可。
“明大夫不仅医术精湛,还精通符箓吗?”花代芙有些惊讶,没想到她还会其他修炼方法。
“略通一二。”
花代芙自然不信,这一听就是谦词,能“研究”符箓,并且光看就能描摹复制符箓的人,不可能只通个皮毛。
据她所知,常人想要掌握一方门法就穷极一生了。虽然上天平等地给了无间大陆上每个人修炼天赋,金木水火土每种元素都可以利用,但是怎么施展,如何施展,还要看这个人本身的天赋和悟性。就像花代芙,真让她去学剑,她能一头撞死在树上。
“如果常师父的符纸真的有用那真是帮大忙了,用一张符箓能搞定这件事我们医治起来会轻松很多,大费周张地使用血腥手段直接剥离活秽,劳心劳力效果还不一定好。”
明镜朝她眨眨眼,“毕竟那东西跟牛皮糖一样,沾在不重要的部位还好,要是插进脑中,深入五脏六腑,那可真不好剥离。”
明镜把这个噩耗通知给郁齐飞。
“又来?他娘的有完没完了!”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的郁齐飞愤怒地大喊一声,刚被抓住的邪修被他吓得跪在地面上不停求饶。
苗语棠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将吕飞烟体内残余的嗜血秽剔除出来。
她叮嘱了花代芙几句让她进去接人,便打算抱着封印盒子去找她师父交差。
来到堂中,她发现医馆里的病人再次爆满,许多人是被抬着来的。
“天呐!哪来这么多病人!?”
“师父发现了中嗜血秽的新症状,执法堂发布了通告,接下来只怕又要忙得脚不沾地了。”吕不知头也不抬道,“这次嗜血秽全钻进了脊髓里,比之前还难缠……像是知道我们在抓它们一样,跟成精了似的。”
他正在堂中给人诊脉,不得不说,他给人诊起脉来像模像样的。
“你可别吓我。”苗语棠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路过他的时候,她问:“大师兄,师父呢?”
“诊间里,”吕不知瞥见她抱着封印盒,遂问道:“那位姑娘治疗完了?”
苗语棠点头,吕不知指了指躺在担架里的病人,“那正好,这位是轻症,你先把封印盒放进柜台那边存起来,带他进去给他处理一下吧。”
“我需要休息一会儿!”苗语棠道:“要不你去拔秽,我来诊脉吧……师兄,我的手都快抽筋了。”
“你当真要跟我换?”
“真的,比金子还真!”
“只剩这个是轻症的,后面这些可就说不准了……”吕不知指了指后面排起来的担架队伍,“你诊完脉就要从里面挑一个可要慢慢剥了。到时候,可别怪师兄对你不够好。”
苗语棠哀嚎一声将封印盒子存放到柜台处,又投入新一轮忙碌中。
明镜正在堂中的用屏风隔出来的诊间给人拔秽。
这是个轻度中秽的病人,治疗难度没有那么高,她索性连内院也没去,直接在堂中处理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明镜除秽的速度比之前快多了,一般轻度中秽的人,她诊断过后,用水脉银针稳定患者情况后,不过一柱香就能处理掉他们体内的嗜血秽。中度和重度要麻烦一些,要耗费的时间也是成倍在增长。
医馆内病房已满,病人在拔除体内的嗜血秽后,明镜给他们开了方子,全都让他们的家人带他们回去调养了,不然这医馆里能铺上好几层人。
吕飞烟同样需要花代芙再把人带回去,苗语棠告知她嗜血秽已经拔除完毕后,她就进了房间将人背出来。
按照苗语棠的吩咐,她还要带去给明镜再重新诊断一番。
明镜将隔间的患者送出去交给他的家人后,花代芙就将吕飞烟放到她面前。
明镜重新给她诊了脉,揭开她脖子上缠着的纱布,检查她脖子上的伤口。那伤口并不大在生机粉的作用下,已经在逐渐愈合了,随后又给她缠了回去。
“语棠做得很好,她体内已经没有嗜血秽在作乱了。”
花代芙闻言松了一口气,守在明镜旁边像朵小蘑菇的公良鱼适时拿出一张药方给她,“漂亮姐姐,之后你再按照药方给她调理一阵子,她就能恢复了。等她觉得身体没问题,就可以停药了。若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还可以重新回来再复诊。”
“谢谢你,小药童。”花代芙接过那张单子,“我一定谨遵医嘱。”
明镜:“之前我离开的时候,你似乎还有话对我说?”
“哦哦,是的,我差点忘记了。”花代芙经明镜提醒,也想起了这件事,“常师父临终前送给了飞烟一本常氏符箓,那里面或许有跟那张符箓上一模一样的符术。但是那东西是属于飞烟的……等飞烟的病好了,我替您问问看,能不能借来给您看看。”
“临终前?”吕飞烟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她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惊慌失措的花代芙,眼睛里含着泪花,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代芙,你是说师父去世了?他不是去云游了吗?”
明镜一看这情况明白了怎么回事,应当是苗语棠给她吃了沉梦丹的解药回神丹,她才会这时候醒过来……这是在干什么?想证明自己没把人治死吗?她大师兄要是知道她这么浪费丹药,怕是要狠狠给她记上一笔。毕竟一个家里,有她这个师父败家,就已经够他操心了。
“代芙,你是口误对不对?他真的只是去云游了对不对?”吕飞烟努力回想自己跟师父见的最后一面……那时候她师父在她跟前絮絮叨叨很久,但是她因为身体上的痛苦,对一切都十分厌倦,因此少有回应。现在想来,真是悔不当初。
“对不起,飞烟。我怕你身体受不住,所以隐瞒了你。”花代芙赶紧过去拥住她,“本打算等你好了,就告诉你真相……”
吕飞烟还来不及为自己身体变好了而高兴,就听到这样的噩耗,她哭得简直要背过气去,紧紧抓住花代芙的胳膊,急切地问道:“师父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呜呜呜,我都没见到他最后一面……师父……“师父……在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他就这么走了……怎么可以这样,我没有跟他告别,我甚至没有回应他。”
“常师父察觉到你时日无多,便用这张符箓将你身上的病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花代芙道,“那时候他可能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使得你生了病……但是他奇迹般地将你身上的活秽源头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只是他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敌不过那“活秽”,因此很快便去世了。”
“我身上怎么会有活秽呢?”
“你还记得那根粉色发带吗?”
“是它?”吕飞烟愣住了。
花代芙点点头,“常师父死的时候手里握着这个东西。”
这些都是花代芙自己慢慢捋出来的,她觉得真相应当跟她说得大差不差。
花代芙拍了拍她的背,“别哭别哭,哪怕是为了常师父,你也要振作起来啊……”
“怎么会这样?”吕飞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靠在花代芙肩膀上哭了很久,“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同意胡乱跟人做交易……都是我的错……”
“这事怎么能怪你呢,你也是看那人可怜同他做了交换,谁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花代芙说。
说起来还是个亏本买卖呢。
谁能想到只是一次心软做了一次交易,会有这样大的影响。
“师父,我以后都听您的话,您再看我一眼啊……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连您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可是人世间的离别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在你转身之前见到他的最后一眼,就是最后一面了。当时你甚至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于是到了后来,再回想起最后一次见面,皆是遗憾。
明镜想到了无尘。
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如果之前那次争吵就是最后一面。
她不敢再想下去。
很多年前,她在陆家快死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一次这种遗憾了。
不想再有第二回。
如果这次他回来,以后再也不做那样的蠢事,把他气走了。
明镜带着公良鱼离开里诊间,给她们留下了一片私人空间,又去忙着治疗其他人去了。
现在并不是向吕飞烟借用常氏符箓的好时机,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后面再问问总能拿到手的。
吕飞烟情绪缓和下来后,着急回家去,花代芙抓了药后,背着她离开了医馆。
几天后。
“小师弟,帮我去柜子里拿一瓶止血丹!”苗语棠掏了掏储物宝器发现止血丹没了,用通讯玉符呼唤道。
公良鱼把手里的封印盒子放下,蹭蹭蹭跑去药柜,却发现柜子里空空如也。
“师父,医馆里的药不够了。”
明镜很快就接到徒弟们的反馈,不止止血丹,其他药也是这个情况。
之前钟清文送过来一批,本是有些库存的。这段时间嗜血秽消停了一阵,突然又爆发了,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她已经在金乌阁下单了,但是金乌阁之前没办法一下子弄这么多药。
眼看着病人不断涌入医馆,明镜只能在通讯玉符催了又催。
“嗜血秽升级了,我这里需要药,再帮我给我送些过来。”
“你发个单子过来给我,我派人给你搜集。”
“最快什么时候能送到?”
“明天。”
明镜无奈地吩咐了公良鱼一声,“小鱼,馆内缺药,你替我跟外面的人说一声,让他们往别的医馆去。”
公良鱼搬出板凳来到门口,运着狮吼术对门外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声宣告道:“医馆药物告急,急需治疗的病人请前往其他医馆接受治疗,别再这里耽搁!”
“医馆药物告急……”
他一遍遍重复着。
陆陆续续有些病人走了,但是大部分人却没有动。
“还能去哪儿啊!?我就在这儿等着了?就这里治得最快最便宜!”
“是啊!去别的医馆我们也治不起!”
“别的地方治一个人不定要排到什么时候呢!”
“大夫,这药什么时候到啊!”
公良鱼看向明镜。
“最快也要明天了。”明镜看着医馆外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无奈道。
公良鱼再次宣告:“明天才有要药!请移步其他医馆治疗!”
他们治得快,药供应不上也没有办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大夫,你快想想办法!”
“大夫!大夫!我家孩子快不行了!你快救救他!”一个妇人抱着孩子挤了进来。
“挤什么挤!就你家有病人啊!”
“就是就是!”
妇人被众人推搡着,突然“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黑色的活秽墨水淋头一样包裹住了妇人,那妇人抱着干瘪的人皮,发出一声惨叫,软倒在原地。
人群也炸开了,众人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到了。
“活秽吃人啦!”
有些人带着病人挤开人群要跑,有些人扔下了病人就跑,还有的人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排在后头的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还想往前挤。
街道上乱成一团。
“哎呀!哪个龟孙子谁踩的我!”
“别挤!”
“别挤啊!”
吕不知赶紧放下手里的病人去维持秩序,众人惊慌失措之下少有人听他的,眼看着夹在众人之间的病人快要被活活踩死了,他只能用蛮力挤过去,把他们托起来。
明镜用元力丝拖过妇人用元力震开活秽,把它塞进盒子里,倒进去一瓶净秽药水,再回过头见到的就是门外乱糟糟的景象。
一阵梵音传过,喧嚣与骚动静止,众人定在原地。
明镜抬起头,看向上空风尘仆仆归来之人。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