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久夏下意识的转身回头望,周围全是家长牵着学生,路边占满了电瓶车,位置狭窄,连走路也变得十分困难,她踮起脚尖,四处环顾,在马路对面的红绿灯下看到了施言。
施言手里拿着两只雪糕,额头上急的满头大汗,脸颊晒得红红的,朝她挥手。看到她的那一刻,季久夏脸上的神情松弛了几分。
她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浅笑,抬手向她示意。
夏末的天气最是闷热,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燥热,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衣服粘黏在身上,惹得心烦意乱。
行走时擦身而过的风轻轻掠过她的头发,她随手挂在耳后,露出略显白皙的脖颈。她穿过人群,脚步仿佛也变的轻盈。
“我那么大声你都没听到?你在干嘛,想男人啊。”施言递给她一支雪糕,言语夸张道,“我的天,今天三十九度,你居然还穿外套。”
“哪有什么男人,你就爱开我玩笑。”话一出口,季久夏微愣,想起刚才那个叫清屿的人。
脸上突然起来一阵冰凉,施言把雪糕放在她脸上,笑着说:“给你降降温。”
季久夏眉眼笑意更深。
她把头发用头绳随手挽了起来,脱下浅蓝色格子衫系在腰间,里面搭了一件白色修身短T,手臂上的伤口红肿一片,有风吹过,瞬间觉得清凉了些,稍稍缓解了痛意。
“现在还有卖这种雪糕啊。”她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口。
浓郁的奶油香在唇齿蔓延开,味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施言:“在这附近买的。”
季久夏点头道:“现在好多地方都买不到了。”
两人并肩而走,施言忽然拽着她,手指忽然凑了过来,指着她,季久夏下意识的向后躲。
“你鼻子怎么了?”
“没事啊。”
“都肿了!”
施言声音颇大,引得周围的人投来异样目光。
季久夏连忙道:“今天不小心碰到了,没什么事。”
“我的大记者,拜托你照顾好自己吧,三天两头的受伤。”施言满眼心疼,她轻轻拉起她的胳膊,“我刚才都看到了,一份工作而已,至于这么拼命吗?”
季久夏把胳膊悄悄藏在身后,“你车停在哪儿了,我要热死了,快走吧,我要吹空调。”
“季久夏,你别给我转移话题。”施言跟了上去。
她指着左边那条路说:“我租了新房子,在那边的小区。你看这附近的环境要比我现在住的地方好多了吧。”
施言:“是不错,可这边的小区也太老了。是房东直租吗?合租的有没有男性?”
她慢慢的回答,“是房东直租,没有男性,房子在一楼,我也不用每天爬楼梯了。”
“你也太辛苦了,别把自己搞的这么累。”施言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我最近研究了新品,今天晚上你帮我品一下,尝尝味道怎么样。”
季久夏笑着点点头,说好。
施言指着她的伤口:“你都这样了,居然还笑的出来。”
季久夏歪头,“那怎么办,见到你太开心了,我哭不出来。”
“好啊,你现在居然会开我玩笑了。”
两人在路边说说笑笑,谁都没有注意到从旁边缓慢行使而过的面包车。
清屿开的很慢,适才的交谈一字不落的传入他耳中。
记者?
他懒散的靠坐那里,低眸思索着,手肘随意搭放在车窗上,露出满是纹身的花臂,单手向右转动方向盘时,目光下意识的看向后视镜,那抹清秀的白渐行渐远。
他收回视线,缓慢行使到主路。
思绪一时间被什么打乱,他从口袋中拿出烟盒,里面只剩下一支折断的烟,他皱了皱眉,连带着烟盒随手扔在了副驾驶。
到店里后,清屿把车停在后门。
这时候店里不太忙,头顶的风扇呼呼的扇着,也丝毫不减一丝暑气,全文涛和五丰两个人闲着无聊,坐在一旁打起了扑克。
五丰扔了张老K,脑袋向外张望了一眼。
“还没走?”全文涛问。
五丰:“没呢,在外面站了将近一个小时了吧。”
“要不你去送瓶水?”
“别,那姑娘看着可不好惹。”五丰立马拒绝。
他们两人也属实纳闷,这姑娘开着豪车一身名牌,从上个月开始,隔三岔五的往这儿跑,也不修车,只说是等人。两人都以为是清屿惹的桃花债,打电话告诉他后,结果对方态度淡淡的,一直这么晾着。
清屿进店里后倒了杯水,五丰看到立马站起来叫了声哥。
“人呢?”一饮而尽,他把杯子放在桌上。
全文涛指了指大门外,“等了一个小时。”
清屿没有说话,朝外面看了一眼。这家汽修店是他前几年盘的,现如今只是挂了个名,店里所有的收益和支出交给了全文涛和五丰两人,他空闲时偶尔会来一趟。
红色跑车停在汽修店门口,肆意张扬,女人戴着墨镜站在那里,并没有要进来的打算,黑色包臀裙衬出姣好的身材,隔壁五金店的老板站在门口吊儿郎当的吹了声口哨,一脸戏虐。
清屿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不急不忙走了出去。
“回去。”傍晚西晒的阳光刺眼,他微眯着眼眸站在那里,淡淡开口。
话音刚落,女人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清屿偏了偏头,舌尖顶着右脸颊吸了口气,眼底略过一抹无奈。
全文涛和五丰在门口看戏,看到这一幕,两人倒吸一口凉气不敢上去制止。
她堵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他的人,心底默然升起一团无名的火,穆宝珠取下墨镜,扔在他身上,口中咄咄逼人,说出的话也不留情面,“你是怎么做到对所有的事情不闻不问的,不是说好要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的吗?我在学校等了你一整天,你人呢,天天守着这个破修理店,难道你打算要在这里待一辈子吗?”
年幼时一句敷衍的话却被她当了真,清屿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清屿弯腰捡起地上的墨镜,小心翼翼的用衣角擦去上面沾染的灰尘,伴随着动作,胳膊上的肌肉紧绷,即使戴了冰袖,还是露出肩膀处的纹身。
穆宝珠直直的看着他的动作,是那样卑微,隐忍,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阳光落下,照的她眼睛发疼。
“宝珠,别闹脾气。”清屿置若罔闻,把墨镜递给她。
她赌气不接,清屿把墨镜塞她手里,转身拾步而去。
穆宝珠气急,他还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她也清楚的知道,清屿今天能够见她已经是最大的妥协,她再傻,也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
白皙的脸庞涨的通红,她急忙追了过去,拉着他的手腕,声音也放软了几分,小声的喊了一声,“二哥。”
清屿顿住,这一声‘二哥’让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穆宝珠继续道:“二哥,我饿了。”
她从小便是这样,性子傲慢,但在清屿面前,却懂得妥协。
清屿转身,视线从她脸上划过,终归是于心不忍。穆宝珠是个被宠坏了的公主,她从小没吃过苦,娇蛮任性,想做什么事儿全是凭着自己的心情,他知道,来这里找他也是瞒着穆家的人。
“松手。”清屿沉吟片刻。
穆宝珠愣了下,默不作声的跟着他来到街角处的便利店。她坐在窗边,看着清屿买了桶泡面接了开水,右手撑着下巴,心低隐隐泛酸。
清屿把泡面放在她面前,面容寡淡,语气冷硬不容拒绝,“吃完回去。”
穆宝珠不满,她缓缓眨了下眼,“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回穆家。”
清屿静静地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小姑娘比以前长高了不少,脾气也大了。但还是和以前一样,在他面前还是一副小孩子秉性,鼻尖上冒了层汗,他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他淡淡道:“我现在挺好的。”
“哪里好了,你还要在这破地方待多久,”穆宝珠的脾气又上来,拿着纸张在手中揉搓,“你再不回去,穆家的家产就要被那两个小贱人分光了,你忍心看着我受她们欺负吗?”
清屿低头浅笑了一声。
穆家家大业大,这几年却低调了起来,但只要在外提起穆家,从商从政的人都要礼让三分。穆信呈是个优秀的商人,穆家这一辈在他手里声望又添了几分,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对待感情,却放浪形骸。
“你笑什么?”穆宝珠不解问他。
清屿问她,“你会受别人的欺负?”
这句话有几分的揶揄。
从小到大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哪里有人能从她身上讨到便宜。
穆宝珠不是听不出来,她撇嘴不说话。
清屿把泡面往她面前推了推。
“什么?”她皱眉嫌弃道,“我才不吃这些东西。”
“那我走了。”清屿的耐心快被消磨殆尽。
穆宝珠幽怨的看他一眼,拿着塑料叉子拌了拌,吃着泡面愤愤不平道:“大哥刚接手公司没多长时间,那几个董事仗着自己资历高,私底下没少给大哥使绊子,还有柳如澜,她天天在爸耳边吹枕边风,觉得自己生了双胞胎,恨不得在穆家横着走,那女人最可恶,居然还想让穆少川参与公司的项目,他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人,怎么可能会懂,还好爸没有老糊涂,三言两语把她打发了。”
她把泡面艰难咽下,表情有些勉强。
清屿神色顿了顿,没有多说什么,这不是他一个外人掺和的事。
“穆亦宁更可恨,一遇到事情哭个不停,上次她趁我不在家,进了我的房间偷我衣服。”提起这个人,穆宝珠便咬牙切齿,越说越生气,“二哥,你回去吧,你也是爸的儿子......”
提起柳如澜,穆宝珠心底升起怨恨,眼底也多了些厌烦。
两人心知肚明,清屿是穆信呈的私生子,但穆宝珠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提这件事。
西城几乎人人都知道穆信呈有一个私生子,从未对外公布。这事儿成为人们茶前饭后的闲谈,却又没人知道那人到底是谁。
清屿默不作声,拧开矿泉水瓶,放置她手边。
无心中的一句话,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毫不留情的撕开他尘封在心底的疤。
清屿知道,他的出生,是一个错误,他的存在,更是穆家的耻辱。
“二哥。”穆宝珠心虚,小声道,“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失手打你的,我只是生气,你走的那年明明说要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的。”
清屿到底于心不忍没有告诉她那只是句玩笑话。
穆宝珠不敢看清屿,低头喝了口水。
清屿从口袋掏出一个吊坠递给她,“毕业礼物。”
“什么东西?便宜的我可不要。”穆宝珠向来口是心非,她拿在手里翻看,狐狸吊坠很轻,像是纯手工做的,语气带着调侃反问他,“你亲手做的?需要我说一些感动的话来向你致谢吗?”
清屿挑着眉,平静的说:“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穆宝珠‘切’了一声,从清屿从修理店内走出来的那一刻,她才发现他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上衣洗的发白,肩膀处也破了洞。
她伸手遮住眼前的太阳,声音艰涩,“亲手做吊坠的时间倒不如出去给自己买两件衣服。”
清屿作势要收回去,穆宝珠眼疾手快抢了过来,她放在手心看了又看,隐约看到吊坠上刻着她的名字,她低头浅浅笑了,小心翼翼的收好,挂在与它格格不入的限量版包上。
穆宝珠走之前放了狠话,依旧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下次别想让我来找你了。”
回应她的,是渐渐远去,沉重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