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刚过夜半,街巷寂寥,摩托车阵阵轰鸣声划破了静寂萧条的夜。
季久夏侧目看了眼后视镜,秀眉紧皱,低声暗暗骂了一句,后面那辆银灰色面包车已经跟了她三条街。她快速环顾了下周围,已经过了闹市,继续往前走,是东郊别墅区,再这么拖下去,更不好脱身。
前方不远处的红绿灯微微泛着绿色的光,她踩着油门,右手手腕缓缓往下压,车速越来越快,在心底沉默着倒数。
迎面而来的风像是要把她撕碎在这暗夜里,在最后一秒钟,她迅速调转方向,车身向左压的极低,轮胎与地面的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在她调转方向的那一秒,季久夏清晰的感知到身后那辆面包车与她擦肩而过,刹那间,让她仿佛生出一种错觉,等回过神来,后背隐隐泛起凉意。
她来不及细想,只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车冲了出去,拉开较远一段距离,那道车影在她背后渐渐变的模糊。季久夏这时才浅浅松了一口气,减速后顺势拐入右边的小路,行驶了一段距离,在确认安全后,她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右腿撑在地面,摘下头盔,随手把凌乱的发丝挂在耳后,重重呼了一口气。
口袋里面的手机不停的震动,隐在暗处的神情渐渐露出一丝不耐,她拿出手机直接挂断,快速给对方编辑了条消息,点击发送。
【已送达。】
消息发出几秒后,屏幕弹出一条到账讯息,季久夏点开看了眼数额,手机屏幕上散发的光照在她清冷的眉眼上。
对方继而又打来电话,季久夏犹豫了几秒,接通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片刻,对方道:“钱已经打给你了,如果今天晚上的事传出去,你——知道后果。”
耳边传来机械虚拟的声音,是威胁,也是警告。
季久夏当然知道,有些人白天穿的光鲜亮丽,暗地里却做一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您放心,规矩我懂。”
略带些沙哑的声音缓缓浮现在这暗夜中。
她挂了电话,手机是老款按键的款式,她打开手机后盖,取出电池,抬手把电话卡扔在远处的草丛中。今天晚上的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季久夏静静坐在那里,吹了会儿夜风,她从右手手腕取下头绳,把凌乱的发丝随意绑在后颈处,余光却不经意间瞥见远处树林中暗处的那抹点点星光。
她停下动作,瞳孔微微收紧,似乎想要穿破这黑夜看清楚那人的身影。
她只能隐约感觉到,对方是个男人。
夜风肆起,虫鸣不止。
直至那抹微光在黑暗中消散,她才驱车离去。
发动机的嗡嗡声渐渐远去,余音中带走的还有匍匐在地上男人沉闷的一声声呼救……
“求你,不要杀我,你想要多少钱,我给……不……我给你双倍的价格,只要你放了我……”
回应他的是沉闷靠近的脚步声。
男人被吓得浑身发抖,说话也磕磕绊绊,脸上似是被什么东西精准砸了一下,他嗅到泥泞的青草中混合着香烟的味道。
是一枚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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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久夏住在西城,虽说住在二环以内,可花寨却是出了名的鱼龙混杂。来往在这里人形形色色,每天发生的事也屡见不鲜。
她把摩托车停在靠近主干道的一家超市门口,街边的小贩已经收了摊,路上零零散散的几个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越往里面走,街道越狭窄,食物残渣混合着各种垃圾堆积在下水道口,里面充斥着无法散去的味道。
季久夏习以为常,她走到最里面的那一栋,拐入那扇狭窄的门,电梯口的灯已经坏了很久,也没有人来修,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站在那里等电梯。
几个毛头小伙嚼着槟榔痞里痞气的从她身边经过,季久夏拿着头盔向后退了两步,惹的那几人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无视他们带着颜色的眼神和讥笑,径直走进电梯后,快速按了几下关门键。
出了电梯,走到长廊的尽头,门缝中被塞了好几张小卡片,季久夏轻轻扫了一眼,顺手抽了出来,打开门后扔进了垃圾桶。
房间只有十几个平方,只放了张床和沙发,墙角处放着两个行李袋,里面是她抽空打包了的行李。
她关上门窗,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又深深呼了一口气,躺在单人沙发上的那一刻,有种如释负重的感觉。手肘不小心碰到一旁的抱枕,火辣辣的疼,她抬起胳膊,上衣的袖子被磨破,左小臂蹭破了皮,血淋淋的,丝丝冒着血珠,皮肉蹭破的地方还沾染了许多沙石。
季久夏解开衬衣的扣子,小心翼翼褪去放在一旁。她轻轻朝着胳膊处吹了口气,似乎想要缓解伤口处带来的疼痛。
沙发旁的边桌上乱七八糟的放着许多医疗用品,她随手翻了翻,找到半瓶碘伏和一包用的只剩下几根的医用棉签。
季久夏用棉签沾了碘伏,轻拭着伤口,又拿出一瓶喷雾,径直朝胳膊喷了上去。
她死死咬着唇,直到痛感减轻了些,才缓慢站起身去洗漱。
卫生间更是小的可怜,转过身只一步的距离便是一堵墙,季久夏简单用凉水洗漱后,抽了两张面纸潦草的擦了擦脸上的水。
手里拎起一张毯子抱在怀里,身体无力的侧躺在床上。为了避免蹭到伤口,左手垂在边沿。
这一夜季久夏睡的并不安稳,胳膊密密麻麻的发疼。
次日天刚蒙蒙亮,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吵醒,季久夏迷迷糊糊的接通,对方毫不留情的给她下最后的通牒。
她依旧闭着眼,头脑昏沉,敷衍了一句便直接掐断电话。
“知道了。”喉咙干涩,说话的声音也沙哑。
季久夏睡意全无,左手臂慢慢活动了下。她睁开眼,在床上躺了片刻。这附近的房子都要拆迁,房东限她在这周日之前搬出去。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日历,还有六天。
找房子容易。
可价格便宜,交通便利的房子却不是那么好找。
昨天晚上睡的晚,此刻头疼的厉害,像是被无数针扎了似的。她强撑着起了床,穿戴整齐后扫了眼摩托车的钥匙,决定今天乘公交车去公司。
许是周一的缘故,周围的人都无精打采的,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办公室内只回荡着她不停敲打键盘的声音。
季久夏编辑好最后一句文字,点击保存,发送给张耀年。
距离中午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她打开浏览器,看着租房网站上发布的信息,她大致浏览了一下,房子的价格定位高的有点离谱。
她看的认真,以至于没有发现身后悄悄凑过来的身影。
“你打算找房子啊。”
一道幽灵似的声音传到耳边,季久夏猛然回头,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她稍稍向后移了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不喜欢与人近距离接触。
舒悠立马道歉:“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小姑娘今年刚毕业,工作勤恳认真,平日里稿子被打回来十几次,脸上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有次撞见她私下偷偷为自己打气,倒像是二次元中的元气少女。
“没事。”她淡淡道。
“福安小区有出租房子的,那边距离公司也不远,公交地铁都挺方便的,最重要的是不是群租房,不过小区内住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价格应该也不算太贵,我外婆家也在这个小区,前段时间无意中小区门口看到的,你如果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季久夏迟疑片刻后,轻道:“谢谢。”
舒悠眨了眨眼,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似是对这一声道谢‘受宠若惊’。她在办公室内时常沉默寡言,出去跑新闻也独来独往,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
今天实在是没办法,走投无路才硬着头皮找她帮忙修稿子。
舒悠笑笑,“没事儿,大家都是同事嘛。”
这时有人喊着去吃午饭,舒悠便叫她一起。
季久夏婉拒,“不了,我下午有个专访。”
舒悠听到吃饭,文件夹被随手放在办公桌上,季久夏盯着蓝色封皮,不由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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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的专访结束的时间比预计中的要早许多,季久夏看着还早,回想起上午舒悠说的话,便想着去看看房子。
老式居民楼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加破旧,路过一家小吃店时停住了脚步,中午加急给她改了稿子,下午又要专访,她还没来得及吃午饭。
门头的红字招牌褪去了颜色,细看,边角处还有一层斑驳的蜘蛛网。门上挂着透明帘子也变得泛黄,被两条黑色麻绳系在两侧。两扇玻璃门上贴着‘馄炖、饺子’的字迹。季久夏走了进来,店虽小,里面却被打扫的很干净,老板坐在一张餐桌前围着围裙低头剥蒜,老式半导体收音机播放着戏曲。
察觉到有人进来,老板笑脸迎道:“你看吃点儿什么,饺子、面、混沌都有。”
季久夏看了看墙上贴着的菜单,“一小份混沌。”
“先坐,稍等啊。”老板关了收音机,端着蒜进了后厨。
老式油烟机发出轰轰的声响。
季久夏静静的坐在那里,静默的盯着地板上折射进来的日光,后背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烫。
少顷,老板手脚麻利的把混沌端了过来,“都是今天下午包的,桌子上有醋和辣椒,喜欢吃辣自己放。”
比起外面寂寥的街巷,老板的言语中多了些烟火气。
她吃不了辣,从小就是。
碗里的混沌滚烫,季久夏低头,拿着勺子吹了两口,还是有些烫。她嚼的很慢,味道也还不错。
“老板,还是老样子。”
一道身影缓缓遮住了她背后的光,男人的嗓音像是被火烧过一样沙哑。
隐约间,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汽油的味道。
店内走廊另一侧的凳子被拉开,生锈的凳子腿和瓷砖的摩擦声异常刺耳,季久夏闻声转头,只见男人理着寸头,身上洗得发白的黑色短袖上印着xx汽修店的字样。
似是察觉到异样,男人抬眸顺着望过去。
冷漠的眼神中掺杂着几丝散漫,他掀起眼皮,眼神稍显锐利。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凝视,也仅仅是一秒。
心跳仿佛漏跳了半拍,季久夏强迫自己坦然移开视线,她站起身,从钱包内拿出零钱递给老板。
走出餐馆后,那种不适才隐隐消散。
那人的眼神若说凶狠,倒也谈不上。不过那种强烈的压迫感,使人喘不上气。
脸上就差写着‘我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