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在书店发现一只橘猫,估计是清晨从后院溜进来的。它身形瘦削,毛色却很干净,正蹲在标有“适合下雨天”的书架顶层,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清打扫卫生。
沈清没有赶走它,只是继续扫地。当扫帚扫到橘猫所在的书架下时,她抬起头问了一句:“那里有本《我是猫》,你看过吗?”
它自然没有回答,只是打了个哈欠,粉嫩的舌头轻轻舔了舔嘴角,琥珀色的眼睛半眯着。
清扫完毕后,开始擦拭柜台。收音机里播放着早间新闻,播音员的声音平稳沉稳:“……最新的就业数据显示,青年群体的职业期望与市场需求之间存在结构性错配……”
她关掉了收音机。
书店重归安静。橘猫从书架上轻轻跃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然后踱到柜台边,用头蹭了蹭沈清的裤脚。沈清从柜台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碗,倒了些清水。它低下头开始喝水,发出细微的舔舐声。
沈清低头看着它,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伸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猫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像是在回应她的动作。
“如果你喜欢这里,那便留在这里吧。”
它跳上了窗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尾巴优雅地卷在身体一侧。
这时,手机震动。
不是电话,而是微信,一条来自母亲的语音。
“清清啊,你张阿姨女儿下个月结婚,请帖我放你书店门口信箱了。人家女婿是公务员,有编制,你看看你……”
语音戛然而止,是沈清按了暂停。
盯着屏幕上那条尚未播完的语音,时长还剩17秒。后面的内容她几乎能倒背如流:无非是对比、催促与焦虑的循环。
她将手机屏幕朝下翻转,轻轻放在桌面上,仿佛这样便能隔绝那些令人烦躁的熟悉字句。橘猫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抬起头瞥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打盹。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地板上,铺上一片温暖的金色地毯。
沈清蹲下来,摸了摸毛茸茸的脑袋:“你说,人为什么总是喜欢用别人的尺子来衡量自己呢?”
猫蹭了蹭她的手心,无言。
沈清站起身,走到门口的信箱旁。果然,一封红色请柬静静地躺在里面。她拿起请柬,没有打开,直接放进了柜台最底层的抽屉——那里已经堆放着七八封类似的请柬,还有满月酒邀请和孩子升学宴的通知。
抽屉合上的瞬间,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苏玥在书店门口犹豫了五分钟。
今天来得有些早——九点四十,书店或许还没开门。但走近时,她发现店门虚掩着,风铃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她推开门。
风铃轻响。柜台后空无一人,却亮着灯,灯光柔和地照在光滑的木质台面上,映出几本摊开的旧书和一支搁置的钢笔。书店里弥漫着湿润的气息,混杂着旧书页与木头的味道。
“有人在吗?”苏玥轻声问。
“后面。”声音从书店深处传来。
苏玥循声走去,绕过两排书架,发现后面还有个小院子。菜圃不大,种了些小葱、薄荷,还有几棵她认不出的绿叶菜。沈清正蹲在一片小菜圃前,她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铲子,随着铲子的起落,泥土翻飞,露出湿润的黑土,土块细腻而松软。
“早。”沈清头也没抬,“沙发在屋里,自己坐。”
“我……我来还这个。”苏玥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陈皮糖的铁盒,“昨天忘了。”
沈清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秒:“放着吧。糖还有,想吃自己拿。”
苏玥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院门口,看着沈清侍弄那些植物。动作很慢,很仔细,像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阳光透过院中散漫的树枝洒下,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也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宁静而美好的轮廓。
“这是薄荷?”她问。
“嗯。泡茶用。”沈清摘下一片叶子,递给苏玥,“闻闻。”
苏玥接过叶片,在她掌心缓缓展开,呈深绿色,叶脉清晰可见。她凑近一闻,一股清凉而锐利的香气直冲鼻腔,瞬间令人神清气爽。
“提神比咖啡还好。”沈清说,“重点是不伤胃。”
苏玥凝视着手中的薄荷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过去办公室里那股久久不散的咖啡香气。同事们将浓缩咖啡视为日常饮品,常讨论哪种咖啡豆的咖啡因含量更高,最能“提神醒脑”,称其为他们的“续命”神器。
“伤胃”这个词似乎很少被真正重视。大家往往将心思完全放在效率上,关注着那令人牵挂的“续航能力”,却偏偏忽略了身体发出的细微警示。
“谢谢。”她把薄荷叶小心地放进口袋。
沈清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进屋吧,水烧好了。”
书店里,橘猫已经占据了沙发的一角,蜷成一团睡得香甜。
苏玥在沙发另一端坐下,它只是耳朵动了动,并未睁开眼睛。
“今天喝茉莉花茶。”沈清说,“春天存的,最后一罐了。”
苏玥接过杯子,轻轻掀开杯盖。热气夹杂着茉莉的清香扑面而来,茶汤清澈透亮,几朵白色小花在汤面漂浮。
她小心翼翼地将杯唇凑到嘴边,轻轻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入喉咙,花香在口中缓缓绽开,先是茉莉的清甜,随后是茶的醇厚回甘,从舌尖蔓延至整个口腔。这味道不苦,反而带着一种温柔的甜润,像是春日里微风拂过心田,让人心情也随之舒畅起来。
她放下杯子,目光落在桌上的旧书封面,思绪似乎随着茶香飘远了些。沈清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坐在对面,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橘猫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为房间增添了一丝慵懒的氛围。
“好喝。这茶,让我想起小时候。”苏玥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家里有个老式的铁壶,每次煮水都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奶奶总喜欢泡茉莉花茶,说这是最解乏的。”
沈清笑了笑,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那你现在觉得呢?还解乏吗?”
苏玥低头看着杯中的茶汤,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像是在寻找某种答案。
沈清在她对面坐下,端起自己的那杯。两人沉默地品着茶,阳光斜照进窗,在木地板上切出清晰分明的光带。
苏玥忽然觉得,这一刻仿佛从寻常的时间流钟抽离出来,单独装裱。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唯有当下的茶香、阳光与平静地呼吸。
“你……”她开口,又停住。不知道要问什么,或者该不该问。
“嗯?”沈清抬眼。
“你开书店多久了?”
“七年。”沈清说,“之前在做别的。”
“也是……开书店吗?”
沈清笑了,笑容很淡,转瞬即逝:“不。之前做咨询工作。为大公司提供战略建议,指导它们如何增加盈利、优化组织结构以及裁减所谓‘不必要的’人员。”
“听起来很……忙碌。”苏玥斟酌着用词,试图从对方的表情里捕捉更多的情绪。但她失败了——沈清的脸上依旧是一片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确实。”沈清将茶杯轻轻放回桌面,声音低了些,“不过后来发现,那些所谓的‘成功’并没有让我觉得满足。反而让我开始怀疑,我到底是在解决问题,还是在制造新的问题。”
苏玥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率地谈及自己的过往。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指尖感受到温热的触感,像是某种无声的安慰。
“后来呢?”苏玥问。
“后来,”沈清看向窗外,目光有些遥远,“后来我发现,我教他们的那些方法,最后都用在了我自己身上。”
“所以你就开了这家书店?”她问,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这时,橘猫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跳下来,悠然自得地走开了。
苏玥等待着下文,但沈清没再说下去。
她只是喝完最后一口茶,站起身道:“我要去整理新到的书。你自便。”
她走向书店后,那里堆着几个尚未开封的纸箱。
苏玥静坐于沙发之上,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她身着白色T恤,衣料柔软舒适,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截细腻的锁骨,搭配棉麻质地的长裤,裤脚自然垂落,随着她偶尔的轻微动作泛起细碎的褶皱。头发随意地束起,几缕碎发垂落在耳侧,发丝间还带着清晨阳光晒过的暖意。这般简约的装扮,没有丝毫刻意修饰,透着一股淡然自若的气质。
她试图从沈清那些细微的动作中读懂更多未曾说出口的故事。然而,沈清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既不冷漠,也不过分亲近,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看透游戏规则后的疏离。
苏玥低头望着手中的茶杯。茶水已经有些凉了,茉莉花沉在杯底。她忽然想到:沈清离开公司时,是怎样的心情?是像她这般躲进书店,还是更为决绝、更为平静呢?
她不知道。
但她清楚,此刻自己坐在这里,身着皱巴巴的T恤,喝着不属于工作场合的花茶,不需要反复查看手机,也不需要规划今天必须做的事情——
这本身就是一种逃离。
纸箱打开的瞬间,尘土飞扬。
沈清戴上手套,逐一取出书籍。这些书籍大多是二手书,品相参差不齐。有的书页已经泛黄,有的封面破损不堪,还有的扉页上留有前主人的签名或批注。
沈清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些沉默的旧物。她喜欢整理这些书。每一本都像一个小小的考古现场,展示着某个陌生人生命中的某个片段。
她的指尖划过书脊,仿佛能够感受到那些未曾谋面的主人留下的温度。有些书页间夹着枯萎的花瓣或早已褪色的书签,像是一段段被遗忘的记忆突然闯入现实。沈清停下手中的动作,拿起一本封面残损的小说,翻开扉页,上面用钢笔写着一句话:“愿你永远自由。”字迹潦草却充满力量。
些书籍承载的不只是文字,此刻它们静静安放于此,等待着被重新发掘、重新解读。这种感觉让沈清觉得,自己仿佛在修复一种无形的联结,将过去与现在编织在一起。
这本《飘》,扉页上写着:“献给亲爱的丽芬,愿我们的爱情如同斯嘉丽一般炽热。1987年6月1日。”字迹已然褪色。
这本《时间简史》中,书页间夹着一张2005年的超市小票,上面记录了购买奶粉和尿布的明细。
这本《挪威的森林》,在第128页折了角,那一页写道:“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沈清小心地把折角抚平。
整理到一半时,她忽然听到前厅传来轻微的声响。透过书架的缝隙望去,只见苏玥站起身,在书店内缓缓地踱步。她在标有“愤怒时请打开”那个书架前停留了很久,抽出一本《呐喊》,翻开,又放回去。
随后,她走到柜台前,目光落在了那个还没有收起来的陈皮糖铁盒上。
她轻轻打开盒子,取出一块糖果,剥开糖纸,放入口中。
沈清低下头,继续整理。她抽出一本书,很旧了,封面几乎脱落。她准备用牛皮纸给它包个书皮。
这时,她发现书页间夹着一张纸。
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上面有手写的内容。字迹稚嫩,看起来像是孩子的笔迹:
“妈妈今天又生气了,因为数学只考了92分。她说我不是她亲生的,亲生的不会这么笨。爸爸说妈妈只是气话,但我知道她是认真的。我想变成别人家的小孩,这样妈妈就会喜欢我了。”
纸的右下角,用铅笔淡淡地画了一个哭脸。
沈清拿着那张纸,看了很久。
书店前厅里,苏玥又回到沙发,重新拿起那本《夜晚的潜水艇》,橘猫安静地依偎在她身旁。
沈清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夹回书中,轻轻合上。
她想起十七岁那年,自己也曾往书里夹过纸条。写了些什么,已然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那本书在母亲清理旧物时被扔掉了,连同那张无人知晓的求救信号。
我们都在书里藏过秘密,沈清想。藏过不敢说出口的话,藏过无人可诉的疼痛,藏过对理解渺茫的渴望。那些藏在书页间的秘密,像一颗颗埋在心底的种子,有些发了芽,有些则永远沉睡。
而现在,她选择把这本书放进“如果你今晚睡不着”那一栏。
或许某一天,会有另一位需要这句话的人,翻开它,看到那张纸条。
然后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这样想的人。
中午,苏玥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微微一愣,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饿了。自从面试失利以来,她的食欲一直不佳,吃饭更像是在完成任务,只是为了维系身体的基本机能。
但现在,她是真的饿了。
沈清从后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根小葱和几片生菜叶:“我煮面,你吃吗?”
“我……”苏玥想说不用麻烦,但说出口的却是,“好。谢谢。”
“不谢。十五分钟。”
沈清走进厨房。很快,里面传来水烧开的声音,切菜的声音,油锅滋啦的声音。简单的、生活的声音,温暖而踏实,整个房间弥漫着朴实的烟火气,填满了苏玥那空虚的灵魂。
苏玥坐在沙发上,听着这些声音,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多久了?多久没这样吃过一顿热乎的家常饭了?这次不是商务宴请,带着精心准备的合同和略显严肃的谈笑;不是社交饭局,充斥着虚伪的寒暄和刻意的攀附;不是不得不参加的聚餐,被日程表上的红字和无法推脱的应酬所裹挟。在觥筹交错中强颜欢笑,味蕾早已麻木,心却越来越空,像被掏空的容器,装满了浮华却失去了温度。只是一碗面,漂泊在城市的灵魂,第一次有了归属感。
橘猫似乎也闻到了香味,蹲在厨房帘子外,尾巴轻轻摆动。橘猫似乎也闻到了香味,蹲在厨房帘子外,尾巴轻轻摆动。它那身毛茸茸的橘黄色皮毛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紧紧盯着厨房里飘出香味的方向,耳朵微微向前倾,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响。小爪子紧紧扒着地面,身体微微前倾,尾巴尖儿不时轻轻一点一点地拍打着地面,带着一丝期待和好奇,充满了对美食的渴望。
沈清回头瞥见橘猫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他放下手中的锅铲,从碗柜里取出一个小碟子。
“小馋猫,别急,有你的份。”
十五分钟后,沈清端出热气腾腾的面条,汤里飘着翠绿的葱花和金黄的蛋丝,每一口都是家的味道,是久违的温暖与踏实。
“简单吃点。”她把碗放在苏玥面前的小圆几上。
面条是手工的,粗细不均,但很筋道。汤是清汤,但很鲜美。
苏玥吃得很快,有些狼狈。等最后一根面条被她卷进嘴里,碗底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时,她才猛地停下动作,喘了口气。
“很好吃。”她放下筷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吃得太快了。我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面条了,有‘家’的味道。谢谢你!”
“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沈清笑了笑,“哪来那么多规矩。你喜欢吃,下次我再给你做,做到直到你吃腻为止。”
苏玥愣了一下,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她低头看着空荡荡的碗,仿佛还残留着汤的温度。这种被照顾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不用做到吃腻,”她抬起头,声音轻快了些,“我觉得……你做的面条,应该不会让人腻。”
沈清闻言,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这个评价感到满意。
“其实,”苏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一直以为自己挺独立的,不需要别人照顾。可今天才发现,原来被人关心,很开心。”
“独立和接受别人的善意,并不冲突。”她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人总归需要点依靠,哪怕只是偶尔。”
屋内安静而温馨,只有风铃偶尔在窗外微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清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着。苏玥看着她,忽然想:这大概就是沈清的生活节奏。不赶时间,不追效率,只是认真地对待每一件小事。
“你每天都这样吗?”苏玥问,“在书店里,做饭,喝茶,整理书?”
“差不多。”沈清喝了口面汤,“有时有客人来聊天,有时去二手市场淘书,有时就在院子里发呆。主要还是看心情。”
“不觉得……闷吗?”
沈清抬眼看了她一下:“你以前每天开会、写方案、做汇报,不闷吗?”
苏玥噎住了。
“我只是换了一种闷法。”沈清淡淡地说,“但至少,这种闷法是我自己选的。”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苏玥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自己选的。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过去二十八年的人生,有多少是真正自己选的?读书时选热门的专业,那些被社会定义为“有前途”的方向,仿佛不选就会被淘汰,却从未深思过自己是否真的抱有热情;工作时选光鲜的行业,在写字楼里穿着精致的职业套装,每天挤着早高峰的地铁,听着周围人谈论KPI和晋升,表面看似成功,内心却常常感到空虚和迷茫;生活里选符合“优秀模板”的路径,按照长辈和社会的期望规划着未来,甚至连周末的休闲方式都是“应该”去的健身房或艺术展,很少有时间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那些选择,让她活成了别人眼中的“标准答案”,却渐渐模糊了自己内心真实的声音,一层层枷锁将她牢牢禁锢。
每一步都正确,每一步都符合期待。
但那些选择里,有多少是出于热爱,有多少是出于恐惧?恐惧落后,恐惧不被认可,恐惧成为“不够好”的那一个?
“我……”苏玥开口,声音有些哑,“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她自己都愣住了。
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句话。在所有人眼中,苏玥是目标明确、执行力强、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她从不抱怨工作的繁忙,也从不向他人倾诉内心的疲惫,只是默默地将每一个项目都打磨得如同艺术品般精致,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目标和结果,没有丝毫犹豫和迷茫。
但真相是,她只是很擅长完成别人设定的目标,很擅长在既定轨道上奔跑。
至于那条轨道是不是她想去的方向——
她从未问过自己。
沈清放下筷子,看着她。目光很平静,没有评判,没有同情,只是淡然地注视。
“那就慢慢找。”她说,“书店别的不多,就是时间多。”
苏玥低下头,“我可能……”她听见自己说,“我可能会常来。”
“想来就来,这里永远欢迎你。”沈清站起来收碗,“但记得,这里没有KPI,没有绩效考核,没有晋升通道。”
苏玥的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想笑,却带着一丝苦涩。“没有KPI的地方,”她低声重复着,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的重量,“听起来像是一种奢侈。”
沈清收拾好碗筷走向厨房,走到一半,回头补充:
“当然,也没有裁员通知。”
苏玥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钟表的滴答声和偶尔从窗外传来的鸟鸣。
阳光落在她的膝盖上,暖洋洋的。
橘猫趴在她的腿上,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苏玥伸手,指尖在柔软的毛发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确认某种真实的存在。
轻轻抚摸着它温暖的身体,一下,又一下。
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什么。
但也许,她害怕惊醒的,是那个沉睡太久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