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涩关系 第3章 003

洗漱完毕，时响将标注好身高体重的模卡和视频介绍发给了几个相熟的经纪人。

得到的反馈还不错。

作为行动派，时响计划着这段时间多跑几个剧组刷刷脸，放下手机，白天来不及舒展的情绪在这一刻肆意疯长：韩凌松是什么来头，不必多说，但凡有心，自己就算是化成灰也能被他从地底下挖出来……

所以这些年来韩凌松不找他，完全是因为不想找。

理应如此。

时响略带苦涩地弯了下唇角。

即便深谙这一点，他还是极力避免去接露脸的角色，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今天过后，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始料未及的见面打破了“互不打扰”的微妙平衡。

他好像。

可以肆无忌惮地存在了。

第二天一早，时响是被乔阳的敲门声叫醒的。

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只是揣着桩心事，实在辗转难眠，直到后半夜爬起来吞了片安眠药才渐渐睡着——这药是养伤那阵子剩下的，没想到，差点误了正事。

两人打车来到尚美酒店六楼。

这周有三个剧组在这边试戏，面积不大的会议厅内外挤满了前来见组的演员。

时响试了古装剧《山河尽头》一个少年刺客的角色，自认为表现还不错，动作替身的经验也是加分项，结果刚试完戏就遇到了老熟人，向他透露了一点内部消息：“那个角色啊？早就定好了，是个小网红，放在网上的古装照拍得是挺有感觉，结果真人和张纸片似的，连衣服都撑不起来。”

乔阳探过脑袋：“那怎么还能定他……”

熟人一摊手：“粉丝多呗。”

乔阳一听便气不过了，还想再说点什么，时响示意他别较真：“算了，就算没内定，也不一定能轮到我，来都来了，再去其他剧组试试。”

他一向好心态。

要没这点自我调节的能力，怕是也干不了这一行。

只可惜今日运气不佳，另外两个剧组也只是接下了他们的资料，并没有当场敲定角色；倒是有几个“中介”见时响样貌出众，争相询问他有没有兴趣签MCN公司，向主播、网红方向发展。

知道里面水深，时响当场婉拒。

这个行当是做一天活结一天款，两人已经耽误了半天时间，便商量着下午再跑几个剧组，刚离开尚美酒店，时响接到了“群头”王志贤的电话。

那边的语气有些不满：“你去《山河尽头》那边试戏了？”

时响“嗯”了声，猜测着可能是谁拍照录视频镜头扫到自己、被对方瞧见了。

王志贤抱怨他怎么不来找自己：“我这边有个差不多类型的剧，小配角还挺多的，那选角导演跟我有点交情，只要你想进组，我打包票能给你安排个好角色，哎呀，那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时响打着哈哈。

这位“江湖王哥”在这一片的名声不太好，有过骚扰年轻女群演的前科，还克扣过手底下群演的补贴，时响虽然没在王志贤那儿吃过亏，但总想着保持距离，昨晚群发信息“找活”也特意绕过了他，然而今天碰了一鼻子灰，眼下听说还有这门路，心思难免活络：万一真是个机会呢？

很难不动心。

犹豫再三，时响回应说改天碰个头。

王志贤语气有些不满：“别改天啊！我那朋友就在彤山呢！要不今晚吧，你跟小阳一起过来吃个饭……对，叫上小阳，我看看能不能顺便帮他也争取个角色，谈不成，就当哥请你们吃顿饭，陪人家导演吃好喝好就行！我也不能喝，少喝点呗……回头把饭店地址发给你，记得打扮帅一点，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挂断电话，时响将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告诉乔阳：“你要是觉得王志贤这人不靠谱，晚上就别过去了，免得吃亏。”

谁料，乔阳比他更急于争取演戏的机会：“去啊！为什么不去？我们两个大男人，商务应酬还能吃什么亏——大不了，事成了让姓王的多拿点抽成嘛。”

望着好友充满期待的双眼，时响停了停，将舌尖上的话咽下去。

＊

饭局定在影视城附近的清园酒家。

时响听说过那家店，主打的是创意融合菜，包厢私密性很好，不少明星都喜欢趁拍戏间隙过来“开荤”。

两人回公寓拾掇了一番，比约定时间提前到了包厢，而后才发现，今晚过来吃饭的不止他们两个——大男人。

而且各个有备而来。

乔阳没见过这阵仗，忍不住偷瞄着邻座描眉画目穿紧身衣的年轻男孩，嘀咕道：“怎么搞的像选秀似的……”

时响警觉地观察情况：“别不是选美吧。”

“选美？什么意思？”

“没什么。”

乔阳没细想，一心惦记着给好友加油鼓气：“反正，他们再打扮也没有响哥好看，选角导演一定会看中你的！”

这彩虹屁不夸张。

时响生来一副好皮囊，当动作替身的时候，穿着和明星一模一样的戏服，沙地里滚一遭，水池里泡一宿，还能把妆造精致的正主比下去……要不是没有人脉外加自身抗拒，早就被导演调去演前景了。

被夸奖美貌的当事人并没接这茬。

传闻中的选角导演姗姗来迟，是个体型富态的中年男人，落座之后，饱含深意的目光一直在他们这些小演员身上流连。

王志贤的笑容像是焊死在脸上，场面话说完，便要求所有人一个个去给“刘导”敬酒。

近距离打量过一番，那位刘导毫不意外地“挑”中了时响，招招手，叫唤宠物似的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问了些有的没的。

两杯酒下肚，拍肩变成搂肩，时不时还往下滑。

时响不好当场发作，硬熬了十几分钟，无视掉王志贤“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借口上厕所，将乔阳也拽出是非之地。

后者再迟钝，眼下也看明白了“刘导”的取向：“本以为女孩子才会吃亏，没想到，现在连男孩子也不安全了……”

而王志贤那家伙想用急于出头的小演员当“人情”，但吃不准刘导喜欢哪一款，索性摇人组了这场局——他们有求于人，吃亏也不敢声张，说不定还乐意上赶着倒贴。

两人没有再回乌烟瘴气的包厢，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清园酒家。

酒精作祟，乔阳这一路都在骂骂咧咧：“恶心，呸！”

分神之际险些被脚下的石块绊倒。

时响知道他酒量不好，自然而然靠过去充当“人肉”拐杖：“以后离王志贤远一点。”

乔阳点点头，继续审判：“还有那个刘导，居然喜欢男人——真恶心啊。”

听到这话，时响手臂肌肉一僵。

他张了张嘴，叹息被夜风吹散。

＊

被挑中的猎物跑了，王志贤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打过来，时响嫌烦，索性关机。

饭局上的酒后劲挺大，连他都有些扛不住，晕晕乎乎回到公寓时，大厅已经熄了顶灯，借着昏暗光线，两人挪到电梯前，却发现黄色警戒线后面贴着熟悉的标识牌：电梯维修中，请步行上楼。

这栋公寓的前身是彤山影视城招待所，设施线路早已老化，电梯更是隔三差五就出问题，时响每次上下楼都特别担心系统故障发生意外，如今电梯真的坏了、在维修了，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两人合租的房子在九楼，说高不高，走上去也挺吃力。

时响扶着乔阳走出楼梯间时，额头上已然沁出细密的汗珠，正琢磨着得洗把脸醒醒酒，甫一抬眼，就看见了等在走廊里的熟悉身影。

是韩凌松……

裁剪精良的西装三件套勾勒出男人优越的身材比例，往那儿一站，除了淡淡的冷松香，还有一种让人望尘莫及的金钱味——这种味道来源于他的意大利手工定制皮鞋、七位数的百达翡丽以及蓝宝石袖口，反正，是和剥落的墙皮、潮湿的墙角、锈蚀的栏杆以及杂乱的鞋架格格不入的味道。

边户门前有块平米见方的空地，韩凌松应该是在这里等了很久，眼下纡尊降贵倚着墙，长腿微微曲折，冷峻的面庞上布满阴云。

这个时间点，时响扶着醉醺醺的年轻男孩闯入他的视野……

阴云更密。

重逢不是偶然。

但“必然”来得猝不及防，让时响来不及做准备。

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开，倒是乔阳眯眼打量起身形高大、面容英俊的不速之客，鼓起勇气质问道：“你是谁啊？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回声如同困兽，在逼仄的走廊里横冲直撞。

韩凌松蹙眉，带着凉意的目光落在乔阳身上：“……你家？”

乔阳脊背一寒，不敢说话了，下意识往好友身后躲。

时响还没组织好回答语言，耳边便响起韩大总裁的轻嗤：“这么大了，还要喝奶粉？”

时响：“……”

脑海中蹦出先前糊弄对方的话术——自己已经结婚了，还在赚奶粉钱。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暂时划清界限。

没想到，韩凌松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现在可以说他阴魂不散了。

用半边身体挡住乔阳，时响薄唇一碰：“他又不是我儿子。”

奶粉？

儿子？

乔阳脑子的零部件吱呀吱吱运作起来，茫然地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我？

对峙在走廊里的两人像是遗忘了他的存在。

韩凌松故作信服地点点头，只是望着时响：“确实，看起来也不像是你儿子……”

听似动摇的语气，却昭然着自己对一切了然于心。

时响太熟悉这种语气了。

也对。

连城韩家的大公子是什么人啊，拆穿跳梁小丑的蹩脚谎言——只是时间问题。

他甚至能查到他的住处，登门问罪。

锈迹斑驳的走廊顶灯闪烁不定，如同开战前的信号。

韩凌松不知带着何种情绪又瞥了眼乔阳，继续逼问时响：“所以，是你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