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房间 第12章 为谁效忠

12.

傍晚的伯德家庄园被笼罩在残阳下，橙红色的光线落在被精致打理过的花园里，沿着崎岖小径穿过雕花的铁门，就能透过巨大落地窗看到里面的餐厅。

餐厅里的每一块地砖都是由匠人手工烧纸，四周的壁纸被绘制了掺杂金粉的繁复花纹，天花板是接续的油画，黄金的色调与摆放在洁白大理石桌上的纯金餐具相得益彰。

餐厅里，手持餐布的管家立在庄园少主人身后，与往常不同的是，尼奥罗在吃饭的时间打开了餐桌侧面隐藏的伸缩板。

一个全透明的显示屏出现在加里面前，他放下手里的餐具疑惑地看向尼奥罗。

尼奥罗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搭在嘴边，掩去了脸上的神情，他言简意赅地说：“您或许会想要看看这个。”

透明屏幕上正在直播例行的晚间新闻，加里扫了一眼喋喋不休的主持人，重新拿起餐叉，将切好的小块牛肉送进嘴里。

晚间新闻里没什么新鲜事，无非是哪家公司宣布倒闭啦，边缘城区又发现了天外陨石啦，某个协会资助的民众又开始针对社会问题开始扰乱秩序的游行啦，以及某个秉持正义的律师决定为可怜的未成年辩护啦……嗯？

加里咀嚼的动作突然一停，眼睛盯着屏幕上那一闪而过的少年。

索·斯特林？

加里把播放器的音量调大了一点，随着新闻的播报，他的眉头一点一点地皱起来。晚间新闻放送的时间不长，不过播放量可观，短短几十秒的叙述已经足够让如纳维卡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加里看向尼奥罗：“他被误捕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据我所知，斯特林先生在被扣押的第二天清晨就被释放了，”尼奥罗谨慎地补充：“不过也许在那之后又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

加里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拭自己的唇角：“他不是那种在挣脱险境后再次踏入同一个捕兽坑的人。”

加里将进度条拖回索·斯特林出现的时刻，看着上面出现的律师姓名，暂停片刻：“查查那个女人。”。

尼奥罗微微一笑：“好的，少爷。”

加里看了一眼尼奥罗，将餐巾丢在桌上又开口道：“再联系一下索，问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尼奥罗依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好的，少爷。”

加里捏了捏餐巾，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看了眼尼奥罗：“以后这种事情，你愿意插手就去做，不用征询我的意见。我不至于因为你私下联系救过我的人就对你生气，我不是他。”

尼奥罗和加里彼此清楚，加里说的那个“他”指的是那位享誉全联邦的伯德将军。

这回，尼奥罗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切许多，他微微欠身：“我明白了，少爷。”

加里微微颔首，自餐桌边站起身，从容地离开餐厅，在他之后，沉默的佣人迅速而安静地收拾残羹，将所有食物残渣倒入焚化炉，每一个加里沾染过的餐具都被仔细浸泡消毒，保证它们如初始般洁净。

天色渐晚，随着伯德庄园里主人的入眠，这个彰显着华贵和权势的庄园逐渐恢复寂静。而对于横跨了一整个如纳维卡的索·斯特林而言，夜才刚刚开始。

名不经传的小餐馆里，两个食客缩在角落的位置窃窃私语。

维克罗捏着盛满低度数酒液的杯子碰了碰索的玻璃杯，低声说：“恭喜。”

索将酒杯往远离他的方向推了一点：“我还要过段时间才成年。”

听闻此话，维克罗吃吃一笑：“我还是律师呢。”她伸手打了个响指：“侍应生！为我的这位小先生来杯橙汁。”

索微微皱眉：“你醉了。”

“没有。”维克罗笑起来，酡红的脸让她看起来神采奕奕，她鲜红的手指点点玻璃杯：“小菜一碟。”

侍应生在此时端着一杯掐着柠檬片的橙汁走到他们身边。索伸手拉了拉自己的兜帽，让他的脸完全隐藏在垂下的阴影中。

与他截然相反的是维克罗，她笑意嫣然地盯着侍应生小哥，在对方离开时，把小费塞进对方的胸袋里：“谢谢。”

索隔着纸巾捏住自己碰过的玻璃杯，低头仔细地擦拭。

维克罗看着索的动作：“你不高兴吗？希尔家族已经派人联系我了，你知道他们打算给多少封口费吗？”维克多比了个五：“这么多。”

索扫了一眼又重新低头擦拭，状似随口问道：“你心动了？”

维克罗反问道：“你不心动？”

“心动，”索平静地说：“但这还不是他们的极限。”

“希尔家族的极限……”维克罗噗嗤一笑：“你确定自己能活到那时候吗？”

“为什么不能？”索抬起头，一双黑黢黢的眼珠直直盯着维克罗。

维克罗看着索，他的眼睛里没有恐惧也没有喜悦，他的眼神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片刻之后，维克罗率先移开了视线：“我都不知道应该说你是勇敢还是愚蠢。”

索将擦拭完的杯子放回桌面上：“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

“你连这么多钱都不满意，”维克罗眼底模糊的冷意一闪而过：“谁给你的底气？”

“我告诉过你，我不效忠于任何一个家族。”索说。

“或许吧。”维克罗的身体向前一倾，压低声音说：“听着，我不在乎你是否说了真话，我只在乎我想要得到的东西。”

“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是吗？”维克罗的红唇勾起，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架起手臂，意味不明地摇晃酒杯，片刻后一饮而尽，她朝着索的方向倾斜空酒杯：“那就祝你我得偿所愿？”

索搁着纸巾举起橙汁示意：“得偿所愿。”

目送索离开的维克罗擦掉口红，醉意在她脸上一扫而尽。她拿起索擦拭过的酒杯，上面干净地没留下一丝痕迹。狡猾的小鬼，维克罗腹诽。

“侍应生，埋单！”

晚上飘起了小雨，迎着夜风走出小餐馆的索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裹紧了自己的衣服，小跑着穿过人烟稀少的街道。

此时街边一台低调的黑车忽然亮起车灯，夜晚街道上的行人很难忽视这束光，索眯着眼望去，意外在这里见到了一位熟人。

尼奥罗打着一柄雨伞靠在车边微笑地看着索，慢慢为他拉开车门。

法律援助中心的首席律师维克罗站在小餐馆的门口，她手里的电子设备显示正在录像中。画面里，远处的索坐上了那辆缓缓驶离昂贵轿车。

维克罗放大了画面中的车牌编号。

对于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来说，他们没有权限调取车牌数据库里对应的主人，但这一切对于如纳维卡第一律所的律师来说并不是难事。即使她现在已经离开第一律所了，但没人能带走她脑袋里的记忆。

维克罗知道那辆车属于赫赫有名的伯德家族。

她面无表情地放下录像机，从口袋里取出一枚便捷指纹提取器，将它粘在了小餐馆的门把手上，等识别完毕后，维克罗泄愤似的狠狠撕下，将里面的数据转存进她的个人通讯器里。

“您怎么会在这里？”索坐在后座好奇地询问尼奥罗：“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专心开车的尼奥罗答非所问道：“斯特林先生这几天在如纳维卡名声大噪，我们也有所耳闻。”

索微微一怔。虽然他知道这事可能会传进他们耳朵，但他没想到对方会专门因为这个事情来找他。

“少爷有些担心，让我来问问。”尼奥罗说。

“我没事。”索飞快地回答。

正在开车的尼奥罗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索：“想好之后怎么做了吗？”

赶在索开口之前，尼奥罗率先说道：“希尔家族的成员并不是一群慈眉善目的圣父圣母，对于损害他们利益的聪明人，希尔家族通常只有两种态度：吸纳，或者，彻底摧毁。”

“你觉得自己在他们的哪一份名单上，斯特林先生？”

索咧嘴一笑：“我从来都没什么好运气的。”

尼奥罗对此不置可否：“如果是为了钱，我建议你不要拖太久，他们的耐心有限。”

索枕着自己的手臂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这个在法律援助中心首席律师的办公室里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只为了图钱的少年却在此时开口说：“我不止为了这个。”

不是不为了钱，而是不止为了钱。没有过分伪装，也没有做作清高，索坦诚地向尼奥罗表述自己的野心。

尼奥罗似乎在夜风中叹息，轻得像是错觉。

“少爷想到你可能会这样说了。”尼奥罗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你那位代理律师维克罗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她与希尔家族的纠葛比你预想中还要深——虽然背后点评一位女士的德行是不够高尚的行为，但她出卖朋友是事实。”

“不要太相信她，斯特林先生。”尼奥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