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飞顶层公寓的视野,足以睥睨整座城市的灯火。冰冷的现代主义线条,巨大的落地玻璃墙,昂贵却毫无人气的艺术品,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雪茄和稀有皮革混合的、属于孟飞的气息。这里像一个精心打造的、无菌的囚笼。
夏然——安澜,站在空旷得能听见心跳的主卧里,她的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她以“寻求灵感”和“艺术家需要顶级安保”这样看似合理又带着暧昧暗示的理由,被孟飞不容置疑地带进了这片属于他的领地。猎物,正式进入了猎人的巢穴。
夜晚降临,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冰冷斑斓的光斑。夏然穿着丝质睡袍,靠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流动的星河,窗内,是她苍白而紧绷的倒影。她需要观察,需要了解这座囚笼的主人,在卸下所有防备后的真实模样。
轻微的响动从隔壁书房传来。
孟飞还没睡。夏然赤着脚,悄无声息地像猫一样移动到书房门边。厚重的实木门没有关严,泄出一道暖黄的光线。她屏住呼吸,透过缝隙向内窥探。
孟飞背对着门,坐在宽大的书桌后。他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他宽阔却显得有些疲惫的肩背。他手里捏着一个酒杯,里面的液体所剩无几。桌面上,散落着几份文件,还有……一个棕色的药瓶,和一个空了一半的水杯。
安眠药?
夏然的心微微一动。
就在这时,孟飞似乎极其烦躁地挥了下手,不小心将桌角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黑色皮质相框扫落在地。相框正面朝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孟飞的动作猛地顿住。他俯身,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珍重,将相框捡了起来。他没有立刻翻过来,只是用指腹反复摩挲着相框冰冷的边缘,仿佛在汲取某种支撑。昏暗中,他的背影透出一种夏然从未见过的、沉重的孤寂和……痛苦?
他最终还是没有翻开相框,只是将它轻轻放回原位,手指在那冰冷的表面停留了片刻。然后,他仰头将杯中残酒饮尽,揉了揉眉心,起身离开了书房。脚步声朝着主卧方向而来。
夏然心跳漏了一拍,迅速闪身退回卧室的黑暗中,在门关上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
孟飞在门口停顿,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整个房间,精准地落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黑暗中,他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察觉了什么,又或者只是习惯性的警惕。
脚步声在门外消失。
夏然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猎物和猎人的界限,在这个夜晚变得模糊而危险。孟飞的脆弱,如同惊鸿一瞥,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而那被他珍视又不敢触碰的相框……里面是谁?
她需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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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阳光穿透巨大的玻璃幕墙,将公寓镀上一层冰冷的金色。开放式厨房的吧台旁,孟飞穿着简单的黑色丝质家居服,正在看一份财经早报。清晨的光线柔和了他脸部冷硬的线条,却衬得他眼底不易察觉的青色更加明显。
夏然(安澜)穿着米白色的针织长裙,赤脚踩在地毯上,端着自己煮的黑咖啡走过去。她扮演着艺术家清晨略带慵懒的随意感,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吧台——昨晚那个神秘的相框,此刻正静静地放在孟飞手边不远处的台面上,正面朝向她。
照片有些泛黄。上面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素雅的连衣裙,笑容温婉,眉眼间有着惊人的宁静和美丽,与孟飞轮廓深邃的冷硬形成鲜明对比。女人的眼神,纯净得像未被世俗沾染的湖水。照片右下角,一行娟秀的小字:清婉和飞儿,七岁生日。
沈清婉!孟飞的母亲!
夏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装作被咖啡杯吸引,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孟飞母亲的死,是她复仇计划里刻意忽略的背景板,一个模糊的、无关紧要的符号。可这张照片……照片上女人温柔的眼睛,像两把利刃,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夏然心中被仇恨填满的壁垒。
“睡得还好吗?”孟飞放下报纸,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
夏然迅速调整表情,抬起眼,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依赖的浅笑:“很安静。谢谢你,孟先生。”她的目光“自然”地滑过那个相框,“这位是……?”
孟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瞬间变得极为复杂。那里面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怀念、深入骨髓的痛苦,以及……一丝冰冷的恨意。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边缘,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与他平日的强势判若两人。
“我母亲。”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沙哑的质感,“沈清婉。”
“她很美。”夏然由衷地说,心底却在翻江倒海。孟飞对母亲的感情,沉重得让她心惊。这不仅仅是爱,更像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执念。
孟飞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美得像天使。可惜,天使总是被魔鬼拖入地狱。”他端起自己的咖啡杯,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锐利地锁住夏然,“你对‘夏振国’这个名字,怎么看?”
夏然!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开!她端着咖啡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滚烫的液体晃荡,险些泼溅出来。五年了!她将自己裹在“安澜”的壳里,几乎忘了被人当面提起“夏然”这个名字的滋味。尤其是在孟飞面前!尤其是在他刚刚流露出对母亲痛苦的深情之后!
她调动起全身的演技,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脸上浮现出纯粹的、困惑的艺术家式迷茫:“夏振国?抱歉,孟先生,这个名字……很陌生。是某个收藏家?还是……?”她微微歪头,眼神清澈无辜。
孟飞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探照灯一样,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他捕捉到了她指尖瞬间的僵硬和咖啡杯轻微的晃动,但那转瞬即逝的困惑表情又太过真实。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啜饮着咖啡,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锋。
“一个不值得记住的名字罢了。”他放下杯子,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压迫感,走到夏然面前。
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缓慢地抚过她微微颤抖的下唇——刚才那瞬间的僵硬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狎昵和警告。
“无关紧要的人。”他俯身,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声音低沉如同恶魔的低语,“只是提醒你,安澜……”他的指尖微微用力,迫使她抬起下巴,直视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这世界上的魔鬼,都喜欢披着天使的外衣。而我,最擅长……撕碎伪装。”
他胸前的“蚀骨”胸针在晨光中闪烁着冰冷锐利的光芒,荆棘缠绕着黑钻心脏,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场狩猎与反狩猎,每一步都踩在刀锋之上。夏然伪装的天衣无缝,但孟飞心中的疑窦,已如同毒蔓悄然滋生。母亲的照片与“夏然”这个名字带来的强烈反应,像两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危险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