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阁三楼东侧宿舍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走廊残留的喧嚣和那令人窒息的、属于火璃月的暗焰气场。月尘心立刻把火小萤那堆可怜的行李往空床铺上一放,夸张地舒了口气:“呼!总算回来了!小萤别怕,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地盘!看谁还敢欺负你!”她拍拍胸脯,淡蓝色的发丝随着动作跳跃。
炎灵薇已经像只忙碌的小蜜蜂,翻箱倒柜地找出自己珍藏的零食盒子,里面是五颜六色、包装精美的糖果和手工小饼干。“小萤小萤,快尝尝这个!是我……是我家里人寄来的玫瑰酥,可香了!”她献宝似的捧到还有些发懵的火小萤面前,脸上是毫无阴霾的、邻家女孩般的甜美笑容。
火小萤抱着她的布偶熊,灰褐色的长发垂落,依旧习惯性地遮住大半张脸。她怯怯地看着那盒精致的点心,又看看炎灵薇真诚的笑脸,再看看旁边已经开始大大咧咧帮她整理床铺的月尘心,最后,目光小心翼翼地、飞快地掠过静静站在窗边的夜舞。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拈起一小块玫瑰酥,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谢……谢谢灵薇……”然后小口小口地啃起来,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食物。
夜舞没有参与这份突如其来的“温馨”。她走到窗边,背对着房间,墨玉般的眸子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王宫学校华灯初上,远处训练场传来隐约的能量波动轰鸣,更远处,城市的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但这些繁华,都落不进她此刻翻涌的心湖。
她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火璃月那头暗焰般燃烧的红发。
那红色……太熟悉了!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打开了某个尘封的、布满蛛网和灰尘的潘多拉魔盒。
严师太的声音似乎还在星穹殿回响:“血脉赋予你们颜色与力量……赤红如火,象征着最纯粹爆裂的炎之力……”
赤红如火?
夜舞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冰冷的窗棂,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猛地闭上眼。
轰------!!!
一种尖锐的、几乎让她战栗的熟悉感,像电流一样窜过脊椎。
厂区大火…… 记忆的闸门被强行冲开。弟弟冰冷的身体在她怀里,极致的悲痛像火山喷发,将她彻底吞没。而在那意识模糊、感官扭曲的毁灭风暴中心,她除了怀中的重量,还隐约“感觉”到——感觉到视野边缘有炽烈的、流动的深红在狂舞,与她此刻看到的火璃月的发色,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记忆中的那份红,似乎更加灼目,更加疯狂,仿佛熔岩从她体内喷涌而出而在那毁灭风暴的中心...是她自己。
她一直告诉自己,那是幻觉。是过度悲伤和漫天火光在她视网膜上投下的欺骗性倒影。
可为什么……火璃月这真实存在的、象征着血脉力量的红发,会与她“幻觉”中的颜色那么相似?
还有父亲……
记忆的闸门再次被冲开。那个在她认知里一直是黑发的父亲,在壁炉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偶尔,真的只是极其短暂的瞬间,她似乎捕捉到他发根深处,隐隐透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如同烧红烙铁内蕴的赤色?她一直告诉自己,那是火光跳跃造成的错觉。
直到九年前那个雪原树洞,父母诀别的最后一刻——他发根骤然燃起的、决绝而灼目的赤红! 那一幕太过震撼,被她强行归结为生死关头极致的恐惧与悲伤扭曲了视觉。
可现在,所有这些关于“红色”的碎片——父亲那转瞬即逝的异样、火璃月那纯粹象征力量的暗焰红发、还有她自己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中,视野余光里那惊心动魄的、仿佛自身在燃烧的赤红……这些原本孤立的点,仿佛被一道冰冷的闪电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令人心惊的可能性。
还有炎灵薇,那个炎氏家族的女孩,头发是淡红色……火小萤,火家的孩子头发虽然是灰褐色,可发根深处,似乎也顽强地藏着一点属于火系的暗红……
红色,是血脉与能力的象征。
这个认知像重锤敲在心上。如果……如果父亲和我,原本也应该是那样的红发,也拥有那样的力量……那为什么要如此费力地隐藏?甚至不惜隐姓埋名?七岁那年导致父母“死亡”的灾难,会不会就和这被隐藏的力量有关?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一段几乎被遗忘的童年记忆,猛地浮出水面。
……那是幼儿园时,几个调皮的孩子围着心脏病发的星澈,嘲笑是“病秧子”“短命鬼”。她气得浑身发抖,一股陌生的、灼热的愤怒直冲头顶,冲着那群孩子怒吼。当时离她最近的那个胖男孩吓得后退一步,指着她的眼睛结结巴巴地喊:“你……你的眼睛!红的!像……像怪物!”其他孩子也惊恐地看着她。她愣住了,那股灼热感瞬间消退。等院长闻声赶来时,孩子们七嘴八舌,却谁也说不清刚才看到了什么,最终只当是那男孩看花了眼。但这件事,还是传到了父亲耳中。
那天晚上,父亲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他蹲下身,双手紧紧抓住她瘦小的肩膀,力度大得让她有点疼。他的声音低沉、严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深深烙进了她的心底:
“夜舞,记住!”他一字一顿地说,“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多生气,多害怕,一定要控制住!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绝对,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你眼睛颜色的变化!这是保命的秘密!为了你,也为了星澈!”
当时她并不完全理解,只懵懂地记住了要“控制”和“保密”。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反复强调的“激动的时候”、“眼睛的颜色”……那种偶尔会从心底窜起的、难以名状的燥热与冲动……
那场吞噬了厂房、却仿佛有意识般独独绕开了她的大火……那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还是……那毁灭性的力量,其源头,就在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失控的情绪里?
如果那是真的,如果她真的曾经拥有过、哪怕只是瞬间触碰过那种焚尽一切的力量……为什么现在感受不到分毫?为什么她的头发是纯黑一片?这黑色,难道本身就是一种伪装?一种……封印?
父亲最后化作水滴结晶……母亲遗体那不自然的“矮小一圈”……他们究竟用怎样的代价,守护了怎样的秘密?
一个让她心脏骤停、血液几乎冻结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残酷而清晰地照亮了她一直逃避的真相:
那场大火中的赤发,或许……根本就不是幻觉。
父亲诀别时的红发,也绝非错觉。
我……到底是谁?
这身黑色的伪装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夜舞猛地睁开眼,墨玉般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剧烈收缩,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这些荒谬又惊悚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藤,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在暗渠面对疤脸杰克的死亡威胁更让她心悸。它颠覆了她对自己、对过往、对“尹夜舞”这个身份的所有认知!身体深处,仿佛有什么被强行压抑、遗忘的东西在疯狂地冲撞着无形的牢笼,带来一阵阵隐秘的灼痛。
混乱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向颈间——那里贴身戴着一根极细的银链。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小小的硬物。
水波纹纹章。
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的信物。
她已经很久没有把它拿出来了。每一次触碰,都像在强行撕开一道深可见骨、从未真正愈合的伤疤,瞬间将她拖回那个永恒的噩梦原点——那个黑暗、冰冷、弥漫着绝望气息的树洞。
三天。
这个认知像毒刺般扎进心底。她和星澈在黑暗中紧抱取暖、饥寒交迫、听着洞外恐怖声响苦苦支撑的三天!
冷。深入骨髓的冷。星澈的心脏不好,在极度的恐惧和低温下,呼吸变得急促而微弱,小小的身体不时抽搐。她只能用力抱着他,一遍遍重复着父亲离开时的话:“别怕……爸爸说……三天后就会有人来接我们……拿着另一半纹章的人……会带我们去找他们……”
第三天,当第一缕微光勉强透入,外面死一样的寂静,比喧嚣更让人心慌。
“姐姐……三天……到了吗?”星澈气若游丝地问。
她怀着渺茫的希望和巨大的恐惧,推开了那道微弱的光幕。
光幕碎了。
他们以为熬过去就是希望。
结果呢?
等来的是被大雪覆盖的焦黑废墟。
没有父亲说的“拿着另一半纹章的人”。
没有希望。只有两具冰冷的尸体。
现实给予的,只有更深的绝望。从此,她和那个只有5岁、患有心脏病的小小少年的世界彻底崩塌,只剩下无尽的寒冷、饥饿、恐惧与流浪。
直到——
夜舞猛地攥紧了掌心的纹章,冰凉的玉石棱角深深硌进皮肉,尖锐的痛楚才强行将她从那段窒息般的回忆中撕裂出来。泪水早已无声地爬满了冰冷的面颊,又被她狠狠擦去。
她低下头,第一次带着审视而非怀念的目光,死死盯住这枚纹章。
水滴状的半圆,边缘流畅。正面是熟悉的、层层叠叠如同真实水波荡漾的纹路,触手温润。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印记。
她的指尖颤抖着,翻到纹章的背面。
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在光滑的玉石背面,靠近弧线边缘的地方,被人用极其精细、近乎微雕的技艺,刻着一个字——
火。
一个微小,却无比清晰、无比刺目的“火”字!
水波纹章...背面...刻着“火”?
夜舞的呼吸彻底停滞。大脑一片空白,所有之前混乱的、看似无关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个字强行串联、轰然碰撞!
火...火...火!
一个怀疑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开——火家?炎家?
难道...她死死攥着那枚小小的纹章,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难道我...我根本不是姓尹?
我姓...炎?或者...火?
会是那个传闻中后继无人的炎家?还是……那个拥有火璃月的暗部火家?
“夜舞!夜舞!快过来!面包烤好啦!可香了!”
月尘心元气十足、带着浓浓食物香气的声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骤然打破了夜舞脑海中翻江倒海的风暴。
她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转过身。宿舍里弥漫着一股诱人的、暖融融的甜香。炎灵薇不知从哪里搬出来一个小巧的、银白色的便携式烤面包机,正小心翼翼地夹出几片烤得金黄酥脆、散发着热气的吐司面包。
“快尝尝!我加了枫糖浆和坚果碎!”炎灵薇脸上洋溢着单纯的快乐,将一片香气四溢的面包递给还在小口啃玫瑰酥的火小萤,“小萤,这个也给你!”
火小萤受宠若惊地接过,小声道谢,灰褐色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月尘心则端着一片涂满黄油、滋滋作响的面包,兴冲冲地跑到夜舞面前,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喏!你的!别老站在窗边吹冷风啦!快来吃点热的!我跟你说,灵薇烤面包的手艺可绝了,吃了保证心情变好!”
温暖的面包带着烫人的温度,瞬间灼痛了夜舞冰冷僵硬的指尖。那浓郁的麦香和甜腻的枫糖味霸道地钻入鼻腔,将血腥、焦糊和绝望的回忆暂时驱散。
夜舞低头,看着手中这片金黄酥脆、散发着人间烟火气的面包,又抬眼看了看月尘心充满活力的笑脸、炎灵薇期待的眼神,以及火小萤怯怯却带着一丝暖意的目光。
她攥着水波纹章的手,悄然滑入校服口袋深处。翻腾的心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平凡的温暖强行按捺下去,只留下更深的迷茫和一丝尖锐的探究欲。
“嗯。”她极其低哑地应了一声,声音干涩。然后,在月尘心满意的注视下,她低头,咬了一口手中的面包。
甜。暖。带着谷物朴实的香气。
与她冰冷黑暗的内心世界,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
呜——!!!
尖锐、刺耳、穿透力极强的集合警报,毫无预兆地划破了校园的宁静!
几乎是同时,宿舍墙上的嵌入式屏幕强制亮起,刺目的蓝色集合指令标志旋转着,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播报:
“紧急集合通知!全体师生请注意!所有学员立即前往中央广场集合!重复,所有学员立即前往中央广场集合!不得有误!”
通知声刚落,窗外已经传来了巨大的骚动和鼎沸的人声!
“怎么回事?突然全体集合?”
“快看天上!是仲裁者家族的飞梭!还有十族的徽记!”
“我的天!所有族长都出动了?连龙擎霄大人都来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这阵仗也太吓人了!”
“肯定出大事了!是不是要打仗了?”
夜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从深沉的思绪中强行拉回。她墨玉般的瞳孔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与锐利。
“快快快!集合了!”月尘心一把拉起还在小口吃点心的火小萤,又焦急地看向夜舞和炎灵薇,“别吃了!没听到警报吗?是全体集合!我们得马上下去!”
炎灵薇手忙脚乱地关掉面包机,火小萤也紧张地放下食物,下意识地又往月尘心身后缩了缩。
夜舞没有说话,将只咬了一口的面包放在桌上,率先向门口走去。她口袋里的手,再次紧紧握住了那枚刻着 “火” 字的纹章。
四人随着慌乱的人流涌出栖凤阁,朝着中央广场的方向跑去。一路上,各种猜测、惊呼和天空中不时掠过的、带着强大能量波动的飞行器,都昭示着此次事件的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