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是那种钻进骨头缝里的冰冷。
夜舞被猛地塞进老槐树漆黑的树洞,弟弟星澈紧接着被推了进来,他瘦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小舞,听好!”妈妈的脸在洞口最后的光亮中苍白如纸,声音嘶哑急促,“待在洞里!三天!无论听到什么,绝对不准出来!”
一块冰凉的东西被塞进夜舞手里——半块月牙形的白色玉章,刻着水波状的纹路。
“拿好它……三天后,会有人拿着另外半块来接你们!”妈妈用力抱了抱他们,力道大得生疼,“一定要等到她来!”
父亲的身影堵住了洞口。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像压抑的火山。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更加急促、尖锐的破空声,夹杂着某种非人的嘶吼。父亲的脸色骤然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走!只有我们离开,才能引开他们,为蓝星找到一线生机……也才能为孩子们,争得一条活路!”
“可是孩子们……”妈妈绝望地回头,看向树洞,泪水夺眶而出。
爸爸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必须去找到‘那个’……否则即便躲过今天,蓝星终将毁灭!放心,你妹妹……她一定会来!”
妈妈的嘴唇颤抖着,在被他拉走的最后一瞬,带着无尽的痛苦与困惑,喊出了压在心底的疑问:“你父亲当年为什么……”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被爸爸猛地拽离洞口。
“活下去!”爸爸只回头对他们说了这三个字,嘶哑如困兽。
他双手猛地按在洞口。红与蓝的光芒交织成网,彻底隔绝了内外。也就在最后一刹那,夜舞清晰地看到——爸爸的短发根部燃起赤红,母亲的青丝流淌出幽蓝!
洞外,传来恐怖的爆炸与厮杀声。洞内,夜舞紧紧抱着发抖的星澈,握紧那半块纹章,在黑暗和恐惧中煎熬了三天。
当光网消散,他们爬出树洞,看到的只有一片焦黑的废墟。接应的人,没有来。
等待他们的,却是……
“妈妈!”星澈哭喊着扑向雪地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夜舞却僵住了,妈妈的身体……似乎矮小了一圈。
她转向另一边,爸爸伏在地上,背心一个焦黑的窟窿。
“爸爸!”她冲过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爸爸的瞬间,他的“身体”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汽化!化作蓝色雾气,彻底消失!
原地,只留下一件空荡的破旧外袍,和一枚指甲盖大小、湛蓝剔透、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的水滴状结晶。
星澈呆住了。夜舞颤抖着拾起那枚结晶,冰凉刺骨的寒意直透心脏。
爸爸……变成了一滴水?
巨大的悲伤和荒谬感将她淹没。她默默挖了一个坑,将“妈妈”安置进去,然后流着泪,将那枚水滴结晶轻轻放在“妈妈”双手之间。
让爸爸陪着妈妈吧。
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堆。两个孩子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夜舞拉起弟弟冰冷的手,看向茫茫雪原。
“走。”
“去哪?”
“不知道。但,活下去。”
可是活下去——
这个简单的信念,在茫茫雪原中,对于两个流浪的孩子来说,变成了一场残酷的生存试炼。
饥饿和寒冷成为了他们最大的敌人。
然而,雪原上,饥饿的不止他们。
那是一个傍晚,夜舞好不容易在一处背风的岩石下,找到了几颗被鸟儿遗漏的、干瘪的野果。她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想着回去给星澈,他今天因为饥饿,心脏又有些不舒服了。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时,几个比他们高大得多的流浪儿身影,堵住了她的去路。“交出来。”为首的那个大孩子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夜舞护住胸口,后退一步,摇了摇头。
“找死!”那孩子骂了一句,一拳就砸了过来。
夜舞被打得踉跄后退,嘴角渗出血丝。但她没有哭,也没有求饶,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
“还挺倔!”另外几个孩子一拥而上,拳脚像雨点般落在她身上。她蜷缩起来,死死护住怀里的野果,感受着骨头被踢打的剧痛,和冰冷雪地透过薄薄衣衫传来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殴打停止了。那几个孩子啐了一口,抢走了她视若珍宝的野果,扬长而去。
夜舞在雪地里趴了很久,才艰难地爬起来。她抹去嘴角的血,整理了一下被扯破的衣襟,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回到那个他们暂时栖身的、废弃的猎人木屋。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破败漏风的猎人小屋。夜舞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星澈,你看!吃的!”她的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雀跃。但那张小脸上,却青一块紫一块,嘴角破裂,渗着血丝。她小心翼翼地摊开手心,里面是一个沾满泥污和点点暗红色血迹的、干瘪的野果。
星澈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里,抬起沉重的眼皮。他看到姐姐脸上的伤,看到那个肮脏的、带着血点的野果,浅褐色的瞳孔猛地一缩,剧烈的痛苦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猛地别过脸去,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我不饿。”
“胡说!”夜舞跪坐在他面前,用稍微干净的那边袖子,用力擦掉野果上的泥和血,直到它看起来稍微“干净”一些。她把它掰开,露出里面相对柔软的部分,强硬地塞到弟弟手里,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快吃,吃了就有力气了。”
星澈握着那个冰冷的、带着姐姐体温和血迹的野果,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看着姐姐肿胀的嘴角,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无边的绝望和自责如同冰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是姐姐永远甩不掉的包袱。如果没有他,姐姐就不会被打,不会受伤,或许……能活得轻松一点。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在他心里疯狂滋长。
第二天清晨,夜舞外出寻找食物后,星澈挣扎着爬起来,一步步走向那条结冰的河流。他回头望了望小屋,泪水模糊了视线。
“姐……对不起……你要好好的……”
他踏碎了薄冰。
“星澈——!!!”
夜舞的尖叫撕裂空气。她如同疯了一样冲过去,纵身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还好她会游泳,父亲教过。
她死死抓住挣扎的弟弟,在冰水中奋力划动,用尽力气将他拖上岸。两人摔在雪地里,浑身湿透,冻得像冰棍,剧烈颤抖。
夜舞瘫在地上,巨大的后怕让她猛地抓住星澈湿透的肩膀,用力摇晃,眼泪和冰水混在一起,疯狂落下:
“星澈!星澈!爸爸妈妈没有了!家也没有了!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啊!”
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惧,死死盯着弟弟的眼睛:
“你要是也不要我了……你要是敢死……我……我……”
她“我”了半天,极致的恐惧和悲伤让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威胁,最后只能崩溃地、一遍遍重复着最核心的恐惧:
“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不能!”
她的哭声嘶哑绝望。星澈被那份巨大的痛苦和决绝震撼,扑进她怀里,兄妹俩在冰天雪地抱头痛哭。
“姐……我不死了……我再也不死了……我陪你……永远陪着你……”
誓言无法抵抗病魔。几天后,星澈的药瓶彻底空了。他蜷缩在干草堆里,呼吸微弱,死死捂着胸口,小脸痛苦扭曲。
“药……姐……好难受……”
夜舞看着弟弟濒死的模样,恐慌扼住了喉咙。她冲进风雪,像没头苍蝇一样寻找希望。
在一个堆满垃圾的角落,她看到一条野狗正在啃食一块带肉的骨头!
肉! 也许吃了肉,弟弟就能撑过去!
绝望赋予了她疯狂的勇气。她低吼着,像头幼兽直冲上去!野狗龇牙扑来,撕咬她的手臂和小腿,剧痛传来,鲜血淋漓。但她感觉不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抢到肉!救弟弟!
她用头撞,用牙咬,发出不成调的嘶吼,与野狗滚做一团!最终,野狗被她不要命的狠劲吓退,呜咽着逃跑。
她瘫在雪地,浑身是伤,看着怀里那块沾满狗唾液、泥土和自己鲜血的肉骨头,却露出了混合痛苦与兴奋的笑容。
她挣扎起来,一瘸一拐跑回小屋。
“星澈!有肉了!你看!是肉!”她高高举起战利品,脸上溅着血点,几个月来第一次笑得像个孩子。
星澈抬起眼皮,看到姐姐淋漓的伤口,破烂的血衣,和那近乎癫狂的笑容……
他没有开心。
他怔怔地看着,缓缓闭上眼,两行滚烫的眼泪汹涌滑落。自己果然是姐姐永远甩不掉的包袱。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看完了全过程,目光掠过夜舞狼性而绝望的脸,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而诱惑:
“想让他活吗?不是靠这种垃圾。跟我走,我能治好他的病。”
夜舞抬起头,染血的小脸上,那双眼睛在绝望的尽头,燃起了一丝微弱却顽固的光。
为了星澈,她愿与魔鬼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