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冷意诡寒的声音回荡在山间,像一条条滑凉小蛇,直往皮肤里钻,不寒而栗。
少挽忽然感觉到有人抓住她的手,温热修长,掌心把她的手牢牢包围。
“别怕。”
是褚殃的声音,清透动听,却有着超出年龄的沉稳镇定,黑暗里让人格外安心。
一瞬间仿佛回到九清宗,入宗第二年,宗门组织新弟子历练,她被分到最害怕最不愿意去的蛇窟,去拿蛇王的蛇珠。
地上潮湿**,伏着灰皮毒蛇,青绿小蛇倒挂树杈,尖牙上流涎毒液,看不到的地方,无数冷瞳令人背后生凉。
她腿上哆嗦不停,指尖灵火忽闪忽弱,光线昏暗的蛇窟里,她在宗中头一次很不争气地哭了。
她忽然不想修炼,不想继续了,她想家,想那个不诡谲若戏,也没可怕怪物的世界。
那时也是褚殃不知何时前来,夜明珠光照彻前路,少年眉眼温然,声若清弦,对她说了声:“别怕。”
那次褚殃没牵她手,玄金剑影斩出一条路,也帮她拿到了蛇珠。
少挽眸中盈泪,越说越悲伤,哭得把形象全毁了:“我其实很无用,我怕蛇,我怕黑,我下不了手杀戮,我做不到别人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许多事,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好想回家,我好没用,是个懦夫。”
“我从来不属于这里的,我学不会的。”
褚殃把蛇珠递她手里,另一只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善良不是你的错,在这世间,你一直是我眼中最好的人。”
后来的时光她没那么怕了,偶尔也可以淡然地杀穿妖物,褚殃却越来越忙,忙到不见人影。
少挽想起这件事,一时思绪万千,手被他握住后,脸上不自觉微微发热,弱小电流自手心传至大脑,一瞬间酥酥麻麻的。
别看她储备有理论知识,但长这么大还没和异性如此亲密地拉过手手。
她用另个手狠掐一把大腿肉,想什么呢,他心思单纯,肯定是把她当亲姐一般,只为保护,正是因为心底纯粹,无别心思,才不用避嫌,需要避嫌的才心虚。
阴火幽幽升起,映出所处的洞府,洞内有一水帘,滋出潮湿腐气,挨着石壁的是交叠的一具具白骨,顺着石阶有不起眼的淡淡青苔。
沿着那众白骨望去,尽头处,一位貌美绿衣女子正坐在高处。
气质若妖若魔,不似正派。
少挽尝试去看她的真身,到底什么来头,但对方法力高深,她竟看不透。
宿冼华也在打量对方。
她按着独鹿剑,先开口问高座之上的女子:“不知我们何怨何仇?”
绿衣女子阴幽一笑,白葱段般的手指点向褚殃:“那就要问这位冉公子了。”
三人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褚殃,各有所思。
褚殃一身银白,气质若兰,但五官深邃,眉眼突出,青冷阴火将人衬得也沾上几分若有似无的妖气。
“如若真是我铸成之错,大可冲我来,不要牵连无辜。”他不问什么事,就想着先担责。
少挽想象力发达的大脑几秒之内上演好几出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桥段。
“牵连无辜?真是可笑!”绿衣女子的大笑余音绕洞,瞬间又变幻脸色,“我偏要牵连!”
魔气渐渐浓郁,四人快速布阵抵御,但那些魔气似乎能穿透一切。
凌厉剑气仿佛在劈云砍雾,拳头打在棉花上,不能有效阻止朦胧黑纱似的魔气逼近。
绿衣女子如在看马戏团杂耍的动物,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尽情看他们走钢丝,过火圈,等到筋疲力尽之时,再抽筋凌迟,拆骨分肉,血淋淋尝上一口。
连一向胆大心大的徐风亦也没辙了:“宿师姐,这怎么办?”
这阵仗不似开玩笑,是真的能要人命,少挽心里发慌。
“焱火朱明,火生。”
她把带来的符箓统统拿出来引燃,洞内符火尽燃,给潮湿的洞府带来几瞬暖意,但那些无形黑纱仍不停逼近,层层包裹住几人。
“护住心神!”宿冼华冷静的声音自空中传来,荡出回音。
高座之上的绿衣女子百无聊赖地倚靠在水帘之后的石榻上,阖上眼眸:“我也累了。”
黑纱越来越厚,挡去光影。
须臾之间,草青云天的光亮色彩又刺破了这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
四人见到面前焕然一新,且称得上风景怡人的景色,微微一愣。
宿冼华最先回过神来:“此为魇魔,我们正被困于其中,大家一定要保持清醒,寻找破绽。”
少挽环视一周,不像噩梦。
徐风亦疑惑:“那绿衣女子是魇魔吗?”
褚殃拧眉:“她不似魇魔,倒像是妖。”
宿冼华解释道:“这魇乃与她的寄生共生之魔,照理说魇魔会以寄生者精元为生,直到耗死寄主才会去寻找下个主人,这女子则是以妖身堕魔,与寄生魇魔同步进修,需要不停以生人精元喂养,若我们一直待在魇魔噩梦里,只能慢慢等死。”
少挽轻捂嘴巴:“这么厉害!”
宿冼华介绍完之后,颇为探究地盯向褚殃:“你本姓冉?”
褚殃微微凝眉,大方承认:“嗯。”
性命攸关,也没必要瞒着。
徐风亦惊讶挑眉,但没多说什么。
相比下见过大风大浪的宿冼华一直挺镇定:“魇梦之中有薄弱可突破地方,我们了解掌握信息越多越有利。”
“你们看,有人!”画面不停轮换,少挽喊了一声转移大家注意力。
周围所能看到的皆是梦境,摸不到碰不到,只能一遍又一遍跟着主人经历她的噩梦。
直至在魇梦中被吸干耗尽,化为洞中白骨。
魇梦里的浅绿衣裙少女就是那洞府高座之上的绿衣女子,几十年前,她还是一只名叫鹿杳的小鹿妖,尚未堕魔。
风鹿山上灵气较为充足,鹿杳爹娘在修炼处附近设过丛林迷障,寻常上山砍柴采药的如有误入,则会一直原地打转,再迷迷糊糊地出山,鬼打墙一般。
他们回去后口口相传这等怪事,其他人默契地不再往山林深处而行,两不相扰。
颖州地处特殊,山明水秀,气候良好,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其盛产药材,也盛产医术精湛,妙手回春的大夫。
有一年夏天雨水下得快且急,天空像撕开一道口子,湖泊般的大雨倾倒而下,主城中地势较高,汇注的水流皆往低洼的镇上村子走。
义阳亦受了灾,且最为严重,原只淹过小腿的洪水不知不觉间就没至胸口,清澈的河水被混成黄泥汤似的沙河,无情吞下受灾的民众和家畜。
镇上有位叫沈行的大夫不仅自掏腰包搭建临时帐篷收容灾民,还提供免费的驱寒姜汤。
所幸是在夏日,不至于冻死太多人,无家可归的人听闻后纷纷前往投奔。
作为大夫,沈行知道洪灾过后,到处会滋生病菌,死里逃生的人们又将面临瘟疫的威胁,所以需要提早备好防治疫病的药材。
洪水来得凶猛,但得以被引入附近的长淮支流,消退也快。
沈行却犯了难,镇上许多药铺的药材被冲走不能使用,灾民又甚多,陆续有人出现发烧发热的情况。
一个大婶牵着病歪歪,身上一阵热一阵寒的孩子要给他跪下:“沈大夫,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呀。”
沈行眼明手快,单手将她扶起:“诶,使不得,折寿,您若真跪我,我可就不给治了。”
旁边一个大娘也跟着扶人:“这位沈大夫热心肠,医术高明,心眼顶好,你不跪他他也给你治。”
镇上人几乎都知道沈行,大方含笑,明明年轻极了,可那医术却也好极,几乎没有他治不了的病。
偏他人生得也俊眉俏目,一身白衣,风流倜傥,来看诊的回去后都传他不像个大夫,通身气质倒像个特地下凡济世的仙人。
也常有慕名而来的小娘子去找他看病。
比如西街的小环:“公子,我这心总跳得厉害,你摸摸。”
沈行顶着一张好看的脸,丝毫不怜香惜玉:“第一,别喊我公子,我是大夫,第二,人没有心跳就会死,正常现象。”
他说的啥小环是一句没听进去,只能看见沈大夫白而修长的手,俊到令她忘了呼吸的脸,红红的诱人嘴巴……
一旁等不及的林寡妇把小环推走:“看完了就别待着了,轮到我了。”
她转而娇羞含媚地把手腕搭上桌子,“沈大夫,我近段总失眠,您帮我再瞧瞧。”
“还是没累着,白天多劈两捆柴,再去街上跑两圈。”沈行面无表情建议道。
林寡妇手绞上帕子,身子扭来扭去,拉长声调:“这次不一样~”
为避免她再出现惊言骇语,沈行先声制人:“上上月头疼,上个月月事不调,前日食欲不振,昨日心情不好,今天又失眠……我可派阿嗣特地去看过您,一人能吃两碗饭,对骂三家老太太,呼噜响到四周邻居投诉……这就是你说的失眠?”
林寡妇手帕掩唇:“我就是想多见见沈大夫。”
沈行无奈地准备将人拉黑:“阿嗣,送人,以后她再来,不接诊。”
阿嗣是他的学徒,无奈地为师父收拾烂摊子,但他有什么办法,他已经习惯了,谁让这位沈大夫生得比城里的花魁还打眼,他自是没去过,都是听那些游商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