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敌年少时 第7章 清波城（5）

“明秀清，你装够了吗？”

明秀清的表情还没能转换过来，笑意略微僵硬：“……晓晓，你在说什么？”

云拂晓抿唇一笑，乌润的眼眸纯澈漂亮。

“你不记得了吗？”她的语调冰冷，“当年我们在幽冥峰的时候，你被胡先觉养的血傀儡一掌穿透胸膛，肋骨都断了几根，尚且能站起来拿刀反抗。怎么此时只是腹部被刺一剑，就虚弱得无法动弹了？”

明秀清抬眼看着她。

他的脸上神色精彩纷呈，诧异、失落，以及被戳破心思的尴尬。

“晓晓，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云拂晓懒得理他。

寂静的街巷里，脚步声响起。

裴真快要走过来。

她不能再和明秀清过多纠缠，淡声道：“我的修为很低，至今都未破境。我要在溟海生存下去，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这次的潮汐宴是个提升修为的好机会，我不可以浪费。”

最后，她起身：“所以，我会很忙，你明白吗？”

——不要再来找我了。

明秀清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诧异之余，难免感到一阵挫败。

他低下头，难掩失落：“原来你我之间已经生疏至此，晓晓，我……”

话还没说完，视线里的湛蓝色裙边一闪而逝，那阵酸甜的果汁气息也随之消散。

云拂晓直接走了。

她竟是压根不听他讲话。

明秀清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这招突然失了效用。他的喉咙一滚，有些莫名，只好将未说完的话都吞进肚子里。

捂住腹部伤口的手也移开，他动作利落地站起身，眼中故作的失落散去，慢慢变得冰冷。

看来溟海仙门真是让她改变了不少。

当初胡先觉让她拜入溟海仙门，说不准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明秀清收回思绪，正要离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闯入视野。

那人停在粉白的花树下，与云拂晓隔着一段不远也不近的距离，淡声道：“留步。”

明秀清抬眼，恰好裴真也转头看他，皎洁的月色下，两人目光短暂相对。

——不对劲。

明秀清眉头微拧，从这人的眼中察觉到了蔑视、警告，以及……微妙的敌意。

很奇怪，此人是谁？难道他认识自己吗？

为何会给他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视线下移，瞥见此人腰间玉带暗纹隐现。

南境剑阁弟子。

他唤晓晓干什么？

明秀清心中疑惑，就见云拂晓顿住步伐，却并未回头：“何事？”

裴真的视线凝在她毛茸茸的后脑勺，漫不经心问：“此处血气浓重，你可有受伤？”

明秀清听见这话，默默抬起手掌，再次捂住了受伤渗血的腹部。

谁知裴真压根无视他，目光始终落在云拂晓身上，淡声道：“若姑娘有何不适，还是趁早解决才好，以免日后沉疴难愈，反噬自身。”

他的话意有所指，令人寻味。

明秀清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低声反驳道：“这位剑阁师兄，我知道你是好心提醒，但是你真的想多了，晓晓只是修为比较低而已，她没有生病。”

他在灵照山派谦恭伏低惯了，此时乍一开口，也依旧是声音低哑，底气不足。

裴真连半点眼神都懒得给他，只望着花藤阴影中，一抹湛蓝色衣裙的云拂晓。

云拂晓站定在小巷的深处，虽面上沉静，心中却止不住地疑惑。

现在是在溟海仙门，在潮汐宴。

这个时候，裴真与她还陌不相识，他为什么叫住她，又为何说这些意有所指的话？

如果按照前世的发展，裴真甚至都不该出现在此地。

因为南境剑阁根本没有接受潮汐宴的邀请。

为何，事情从一开始就发生了变化？

云拂晓思绪飞转，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

——或许，裴真也重生了。

难以置信。

然而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目前为止发生的各种改变。

这个想法一出，云拂晓浑身都不舒服了。

她握着果汁杯的手心激出薄汗，一想到前世和裴真的那些纠葛缠斗，就感到本能战意攀升。

但是现在不行。

她不能在潮汐宴上闹出太大动静。

云拂晓闭上眼，唇角漫出冷冷的笑意，依旧是她惯于伪装的轻言细语：“多谢剑阁师兄关怀。师兄也请小心，这场潮汐宴试炼的是修者本身的实力。擅于借助外物之人，未必就能占据上风。”

据说，剑阁弟子对剑有种过度的依赖，若离了剑，便等于被废掉修为，任人拿捏。

云拂晓当时听到这传言，还笑说这是哪个不懂剑术的二傻子传出来的？剑术修到顶境，连花草沙石都可以成为剑，非要那块破铜烂铁么？

不过此刻，倒是可以用这愚蠢的传言浅浅回击一下裴真。

毕竟，她现在连一境都没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漂亮废物，说些蠢话也正好符合她现在的身份。

裴真听罢，果然神情微妙，却也配合地“嗯”了一声。

云拂晓说完，没有半点留恋之意，转头就要离开。

“这位小师妹，”

贺道临有心看戏，在不远处咧嘴笑着听完了全程，才意犹未尽走上前来，“可否帮师兄一个忙？”

云拂晓逃离现场的愿望再次落空。

她前世与这位剑阁的三弟子也有过数面之缘，点头之交，印象不深。

只记得此人多情，南北两境都有他的传说。

她很小幅度地转过身，整个人其实还是被花树的阴影笼罩着，轮廓朦胧，只眼眸明亮。

“是这样。”贺道临温声笑，“我想给一位姑娘送件礼物，然而初来乍到，我与师弟逛了许久，都没能找到合适的。不知清波城中，哪家商楼的首饰最为漂亮精巧？”

云拂晓：“……”

还以为他要问什么呢。

没想到就这。

别家弟子在争分夺秒地诛魔息、攒积分，生怕被人赶超。

剑阁这两位忙着逛街。

贺道临笑眯眯的：“价格不是问题，但一定要好看，要精美，要独一无二。这位师妹有什么推荐吗？”

他见云拂晓乖巧灵动，年龄不大，又穿了溟海的湛蓝门服，便顺口叫她一声“小师妹”。

另外，北境溟海与南境剑阁实则有些渊源。

据传，溟海祖师与剑阁祖师曾是一对师兄妹。只因后来魔域势力不断扩张到南境，吞没人族领土，祸乱爆发，剑阁祖师为了守护世间太平，才离开溟海仙门，一路向南，跨越万水千山，在南境开宗立脉，设立剑阁，镇守一方。

如今几千年传承下来，两家的弟子们虽互不相识，然而凭借彼此的门服与衣饰，见了面认出身份后，也依照规矩，乖乖称一声“同门”。

虽然辈分早就乱套了。

云拂晓眨了眨眼，视线落在贺道临手中吱悠悠旋转的纸风车上，“……明珠商楼，双晓阁。”

贺道临弯眸笑了，“好，多谢师妹。”

“客气。”云拂晓轻轻颔首，告辞离开。

等她走远后，贺道临才伸手搭住裴真的肩膀，漫不经心问：“阿真，你和这位妹妹有仇吗？怎么总见你盯着人家瞧？”

方才在烤肉店也是。

此刻在巷子里也是。

裴真目送云拂晓裙摆一闪，走出了小巷，才转过身来。

他比贺道临还高出一点，肩背挺拔，眉眼冷峭沉静，矢口否认：“没有。”

“嗯，”贺道临若有所思，明显不信，却也没揪着他不放，而是看了看站在墙边的明秀清，“这位灵照山派的小兄弟，你的伤口还好吗？要不要我们——”

“师兄，走了。”

裴真截断他的话，眉心微蹙，很难得地露出一点厌烦神色。

话毕，他径自迈步离开，经过明秀清身边的时候，更是连半点眼神都未分给他。

贺道临挑眉。

他从未见过裴真如此明显地讨厌一个人，这个小师弟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样子，就算真的厌恶某样事物，也鲜少表现出来，顶多就是无视。

他颇为诧异地看了看明秀清，心想这小子还挺有能耐，竟然让最沉默寡言的裴真都讨厌了他。

不过他是灵照山派的啊，怎么会和阿真认识的？

难道是因为方才那位小师妹？

贺道临百思不得其解，心底反而燃起一簇火苗。他压住亢奋之意，冲明秀清礼节性地点头，桃花眼弯了一弯，转头大步追上裴真。

寂静无人的巷子深处，很快就只剩下明秀清一人。

他孤独地站在原地，木着脸打开小药瓶，胡乱往腹部伤口处抹了一些，撕下衣袖缠了两圈。

他的手法有点粗暴，包扎过程中又渗出了鲜血，他却冷着脸，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好了。

这下，他要除掉的人不仅仅是岳殊了。

又冒出来一个名为裴真的暗敌。

-

清波城规划有序，从小巷的另一端走出，便远离了热闹的商楼和酒肆，进入一条寂静的林道。

道路两旁亮着石灯，细小的萤虫飞旋在浅浅草丛中，黑暗中偶有几声虫鸣。

云拂晓独自一人走在灯光明亮的林道中。

她想起裴真那一番意味不明的话。

——若姑娘有何不适，还是趁早解决才好，以免日后沉疴难愈，反噬自身。

这是否在暗示，他知晓自己身有魔脉，也知晓自己以后会因为识海被魔息侵入，而导致记忆受损？

难道他真的重生了，并且拥有前世的记忆？

云拂晓面色不改，脑海却转过各种念头。

那么，裴真代表剑阁接受潮汐宴的邀请，来到溟海，进入清波城，在寂静的夜色中找到自己，说出那一番意味不明的话，究竟是为了什么？

暗示，还是威胁？

云拂晓不担心裴真会将她身有魔脉的事情暴露出去。

裴真与她打了十几年，所用手段向来光明坦荡，从不屑于搞这种小动作。

试探她是否也重生？

云拂晓认为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只是，就算他知晓自己也重生了，又怎么样？

她现在是超弱超天真的废物小师妹，裴真向来只打强者，估计更不屑于将自己当作对手了。

不过……这岂不正好？

云拂晓想了想，决定就维持现状。以不变，应万变。

只要她足够弱小，伪装得足够好，就不会吸引裴真的注意力。

她不讨厌裴真，只是如今她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她必须全神贯注地，朝着目标前进。

前世他们彼此之间纠葛都太深，深到若是云拂晓将裴真从人生中剔除出去，就会发现自己所剩的回忆根本是寥寥无几。

这一世，就不要再和裴真扯上关系。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响，将云拂晓的思绪拉回来。

她抬眼扫视周遭，这才觉察到，身旁景物不知何时已经变了模样。

萤火、浅草、绿木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

黑暗的最深处，簇簇火苗接连亮起，幽幽飘浮在虚空中。

伴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沉闷敲击声，此刻的场面简直诡异至极。

“扑通。”

云拂晓听到自己胸腔中的心跳声。

正常情况下，人是听不到自己心跳声的，除非是在一片极致的虚无与寂静中，或者是情绪极度激动的时刻。

然而云拂晓此时的心很静，黑暗深处也有阵阵敲击声，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寂静。

她眨了眨眼，看到一团火。

黑色的火焰。

浮现在虚无与黑暗之中，冰寒阴冷，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