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元魔脉,无尽的暴戾与毁灭欲。
云拂晓已经压抑不住这份力量了。
她招式凌厉,挥臂时掀动呼啸风声,躁动的血液里似乎燃烧着火,浑身经脉都流淌着一种令她亢奋的战意。
她的近身格斗术与裴真不分上下,只不似他那般力道精猛。裴真也清楚这点,因此招招式式都收着力,既不会输,也不会让她因此受伤。
云拂晓很快察觉到这一点,气得咬牙。
在小看谁?
她现在是没能唤醒忌元魔脉的全部力量,连过七个棋境,方才又把秦宇滨暴打一顿,难免力竭,但这并不代表她用得着裴真相让。
况且重生以来,她在溟海仙门装老实已经装了太久,憋得满心不爽,正需要有个途径来发泄近日来的郁闷。
借着水云棋境的封闭与裴真打一场,是她早就设计好的。
此人沉默寡言,就是个没趣味的闷葫芦。她也不必担心裴真会将事情暴露出去。
就算失控也没关系,就算被魔息吞噬心神也不必担心。
反正裴真向来最恨她入魔,却又不杀她,只会想办法压制她的魔息。
他恨魔,也连带着恨云拂晓。
可他又不杀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魔脉反复折磨。
那她正好利用他这一点。
裴真一定会为她戴上神木灵镯的。
云拂晓知道。
她嗤声,腰肢轻转,带动黑焰流动的肘臂重重砸向他的胸膛,被裴真掌心抵住,化解攻势又攥紧她的胳膊无法动弹。云拂晓旋即借力将他一扯,另一手凝集雄浑气息已然攻袭而去,裴真向后躲避半步,侧脸避开剑风的同时松了手。
两人之间瞬息拉开距离,剑势挟带浩大灵息横扫河岸,将地上的大半青草割断,碎裂的花枝落了一地,空气里有清新得近乎刺鼻的花草气。
打斗之间,云拂晓的发辫已经凌乱,金簪落地。她眸中赤金色火焰随着敏捷的动作在黑夜中拉扯出一道绚丽的轨迹,灿若天际流星。
裴真眸光始终沉静,一只手攥住她劈斩来的手腕,另一只手制住她的半边肩臂,沉沉下压,在云拂晓瞬间的受制中顺势将她手腕反剪在身后,同时释放灵息将她躁动的魔性暂时压制。
云拂晓怔然一瞬,随即剧烈挣扎起来,眼眸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戾气。
她大怒:“放开我!”
裴真神情很淡,像是如此处理过千百遍,箍住她的手臂,另一手托住她的腰,下一刻,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人都抱离地面!
云拂晓猝不及防间身体骤然腾空,手腕又受制,被裴真提起来抱向不知什么地方。她稍一怔愣,很快恼羞成怒,扭身不停挣扎着,混乱中在他大腿面踢了好几脚。
裴真不动声色,任由她闹。她现在没什么力气,踹人也不痛不痒。
他将她抱到了方才的那块大石头边。
石头上放置着一段树枝,正是她用来压制魔息的神木灵镯。
云拂晓此刻心神已经被魔息占据大半,本能地就对这只灵镯产生抵触与毁灭之意。
可裴真好像完全看不懂她的表情,冷着脸就拿起了那只神木灵镯。
云拂晓的眸中燃起怒火,似被魔息操控着怒道:“我不戴。”
裴真垂眸:“我也不想让你戴它。”
明秀清的手腕也有一只这样的灵镯。
他不想再看到她和别的男人戴成对的东西。
尤其是这种贴身之物。
云拂晓感受体内的魔息肆虐与灵脉挣扎,识海像是被两边撕扯着,既想快点戴上神木灵镯,又想彻底毁掉灵镯。
干脆就这么入魔算了。
反正她上辈子也差不多这时候暴露的。
她咬紧牙关,颤声道:“你知道我每次戴上这东西都很痛苦。”
忌元魔脉就诞生自降世黑火,那火焰是极度冰冷的,能瞬间让人的身躯化作寒冰碎裂。
而神木之所以能压制魔脉,靠的就是最粗暴的那种方式。
它硬生生地将这份寒冷逼退到云拂晓的浑身经脉中。
裴真:“但若放任忌元魔脉作乱,你要承受的痛苦更大。”
识海混乱,彻底失去自我,沦为忌元魔脉的傀儡。
云拂晓要的自始至终都是清醒。她可以接受被魔息染上暴戾之气,但不会容忍自己变成那副无力而麻木的模样。
裴真又说:“等无根水境开启,就不需要这个东西了。”
云拂晓咬牙挣扎:“你说出花来,我也不戴!”
裴真垂睫避开她的目光,结果被云拂晓一踮脚,脑袋狠狠撞在他的鼻骨!
裴真猝不及防被撞得头颅后仰,痛感袭来,闷哼出声。
他的眼瞳浮现水雾,当即感到一阵酸涩之意,却还是牢牢钳制她的两只手腕。
这招一次没起效,云拂晓再要用脑袋顶他却不管用了。于是上前张口,牙齿狠狠咬在了他的颈间。
她半点不收力,尖利的犬齿近乎将他咬出血来。裴真的锁骨处一阵刺痛,很快被她弄出几分火气。
他难得有些搞不懂。云拂晓此刻究竟是真的失控,还是在借机发泄前世被他封印在寒山的怒气。
两人心里都有气。很快,不知谁先开始,竟又过起招来。
少女身姿柔软,招式灵活。裴真正常出招,却几次被她飘拂的衣袖遮挡了视线,手指亦无意触到她飞扬的发梢,不由稍微拧起眉头。
这不是他本意。
但与她对招,却总有诸多顾虑。
一阵浅淡却好闻的山茶花香倏地袭来,裴真一怔。
瞬息的迟疑,她的手心竟将要触至他的脸颊,却及时顿住。
再近半寸,那一巴掌便落在他面上,便是他输。
裴真视线微转,落在近在咫尺的她的手心,又看她的脸,目光黑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云拂晓忍住了这一次袭击,气焰却依旧嚣张。她的手下移,抓住他整净的领口,犹觉得不满足,又去触他侧颈的皮肤,终于肌肤贴着肌肤,毫无阻隔,她却连抓带挠,在他的锁骨处留下小小月牙印,怒道:“我赢了!”
裴真垂眸看她娇矜的脸,锁骨处感受她手指的冰凉与微微刺痛,喉结滚了滚,下意识想要攥住那只手,掌心刚要贴上,似有若无的一点触感,却被她游鱼一般狡猾避开。
他被她抓挠得有些痛。这些细细密密的刺痛却比被镇境魔的袭击还要难以忍受,还要扰人清静,一径递到他心里,根本逃也逃不掉。他敛眉掐住她的后颈将她带远,她像一只被掐住了后颈的猫,却没有半点受制的乖巧,反倒愈发杀气腾腾,眼瞳里的赤金色火焰旺盛得仿佛要烧出来。
说不清是否起了杀心,两人几乎再度打起来,这次却谁都没有放开了打,留在彼此身上的痕迹清晰,然而细究起来,又都是易于愈合的皮肉伤。
到底谁在手下留情?没有人会承认。拉扯间一时不慎,云拂晓借着身体冲势猛地将他向后撞,谁料到她此刻竟还有这么大力气?裴真猝不及防向后仰去,后背磕在那块大石,痛得浓眉拧起,闷哼出声。
云拂晓整个人被他带得向下坠,完全跌入他怀里,却是一点都不痛。她反应迅速地屈膝压住他的腿,居高临下地强调:“我赢了。”
独属于她的馨香气息扑在颊上,裴真从那阵剧烈的疼痛中缓过来,旋即感到筋脉里血液奔涌的躁动。他闭上眼,遮住锐利黑眸,神情有种隐忍的狼狈,“是,你赢了。”
云拂晓终于满意,却在察觉他攥住她手腕的动作后,勃然大怒:“裴真!我已经赢了,你放开我!”
裴真靠在石头旁,一手牢固钳制住她双腕。
云拂晓的双臂再度被反剪在身后,此时被禁锢在他怀中,更是无处逃脱,挣扎扭动间干脆跨坐在他的腰腹。
“无耻!耍赖!”
她毫不客气地出言辱骂,怒意好像烈火喷发。
说来真是奇怪,方才秦宇滨那么欠揍、那么恶心的眼神,她内心都毫无波动,只是出言嘲讽几句。
可此时裴真都没说几个字,还被她打败一场,还坦然承认失败,云拂晓却愈发烦躁,恼得想上手挠他。
他们就是天生的不对付。
云拂晓现在浑身上下只有牙齿可作武器。她的鼻端萦绕着少年身上独有的清爽凛冽气息,牙根发痒般,她贴近他,张口欲在他脖颈狠咬一口,然而唇瓣即将触近,裴真却向旁一侧,再明显不过的躲避之意。
那块的皮肤薄,方才又被她掐出许多痕迹,任谁瞧见,都会心生不忍。
但云拂晓并非一般人。
她哼笑出声,蛮横跋扈的模样隐隐再现。尖利的牙齿专程咬住那些痕迹不放,同时拼命扭动身躯,向上咬他脖颈和脆弱的喉咙。
她用的力气大,唇齿间很快弥漫了淡淡的血腥气。
裴真眉头紧锁,压着身上某种难以控制的躁意,任她胡乱啃咬。只是伸长手臂,从大石上拿到那段神木枝,递至她的手腕处。
枝头触及云拂晓的手腕肌肤,瞬间,神木枝弯成一道流丽的弧度。
下一瞬,便紧紧环绕住她的腕部,变作一只镯子的模样。
与此同时,云拂晓眼瞳中的赤金色火焰也彻底熄灭。
裴真低眸看她。
在星芒和烟花的映照下,那双瞳眸恢复成原本的乌润漂亮,显得几分疲倦失神,咬住他下巴的力度也逐渐变小。
裴真拧着眉,松开了对她手腕的钳制。
云拂晓灵息枯竭,浑身力气耗尽,魔息亦被神木镯压制。意识昏沉之际,一头栽倒进他的胸膛。
她的气息逐渐平稳下来,疲倦至极,再无力与他打闹。唯有唇瓣沾染了他颈间的血,显得异常红润。
裴真的眼睛黑沉沉的,在昏沉的黑暗里看她紧闭的眼睫。
尖锐的痛感如退潮般缓慢散去,他紧锁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心尤其静。
这是两人自重生以来,唯一没有彼此试探、彼此针对的时刻。
四下阒寂,忽然河对岸的漆黑夜幕中,又一朵烟花升起。
在绽放的爆响声传来之前,裴真伸手掩住她的双耳。
——“砰!”。
流光璀璨。
整个棋境瞬间亮如白昼。
一瞬的光明,足以让裴真看清她此刻的睡容。
她秀丽的眉心微蹙,脸颊皙白,凌乱发丝在明光的照耀下,流动着碎金般的光泽。
轰然的烟花绽放声被他的手掌隔绝,声浪传入云拂晓耳中时,已然削弱许多。
但她的长睫轻颤如蝶翼,似乎仍觉得吵,无意识低喃了什么,脸颊在他胸膛蹭了蹭。
裴真垂眼,只是静静望她。
之后烟花熄灭,天地重归寂静。
黑暗再度笼罩一切,也遮掩住了彼此之间暗涌的情愫。
他记得她曾经的嫌恶,说不许他触碰,于是松开掩住她双耳的手,往下隔着衣料虚揽住她的腰身,不叫她滑落。
随后,裴真仰头靠在石壁,静静看向头顶幽深漆黑的夜幕。
方才拉扯时两人身体始终紧贴,她又不住扭动。
他虽心无杂念,但终究额上浮现出薄薄的汗水。
他将云拂晓的双臂摆到不会让她觉得难受的姿势,又脱掉外衣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随后垂眸。
云拂晓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熟,温热的气息扑在他颈间,传来丝丝缕缕的痒意。
裴真抬手揩了揩方才被她咬过的地方。湿润斑驳,既有他的血,亦有她的唇齿间的濡湿。
下口真狠,牙齿也真利。
还挑在最惹眼的衣领都遮不住的地方,不知明日会留下什么痕迹。
裴真拧眉,眸中难得显出躁郁。
不远处的河岸边,传来气若游丝的一声。
裴真眸光微转,见秦宇滨半死不活地躺在草地,一双昏曚的眼正看向他们,惊讶得神情都呆滞了。
——英挺沉默的黑发少年。以及坐在他身上,又被他拥在怀里的正在熟睡的红裙少女。
那少女背对着他,因距离远,只能瞧见她毛茸茸的脑袋窝在少年颈间。少年的手臂虚虚揽在她身后,并未抱紧,却透露出明显的保护之意。
秦宇滨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刚才还打得火热的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在眨眼间就抱到一块的。
裴真冷声:“好看吗?”
秦宇滨被蓦地一盯,脖子顿时凉飕飕的,那一眼冷得像是要在他脸上扎个窟窿。他僵硬地转过头颅,像条搁浅的鱼,吭哧吭哧的蠕动着,拼命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但他伤势太重,四肢都被暴力折损,别说逃走,就连简单的翻个面都做不到。
裴真盯他片刻,见他实在被教训得心生惧怕,便抬手一划,秦宇滨像是被某种强势气浪掀起,连翻两个身,“扑通!”一声坠落河里。
这河水大部分是假物,唯有表面浮着极浅的一层水。
秦宇滨也沉不下去,只能漂浮在水面上,如一片枯萎的落叶,随水流悄无声息地远离此地。
裴真收回目光。
不远处草地里点点星芒闪烁,他借着烟花和明灯的亮光仔细辨认——那是方才打斗间,自云拂晓发间掉落的金簪流苏,以及一些精巧发饰。
他垂眸看怀里昏睡的云拂晓。
她的乌发凌乱,精心编的小辫子也散开了,碎发柔软地拂在眉骨,瞧起来莫名的安静乖巧。
裴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垂眸看她。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了。
前世在寒山,识海混乱最为混乱的那段时间,云拂晓控制不住那份暴戾与杀戮欲,白天在山后的竹海发泄怒气,夜晚又要忍受魔息在经脉内肆虐的痛苦,难过得气息都在颤抖。
那时她就很少再编发,瀑布般柔凉的发丝随意挽起,看似随性,实则却是因为痛苦,而无暇再关注其他。
她说她忘记了该怎么编发。
于是裴真去学,他买了商楼里新出的发式画册,又照着画册买齐相配的簪饰,一一研习过,回去再给她编发。
后来,裴真编出来的发辫愈发漂亮。
连一向挑剔的云拂晓都说不出什么来,纵使嘴上不肯承认,眼中笑意也暴露了她的暗自满意。
思绪回转,裴真抬手,将落在草地的发饰都隔空取来,思索片刻,心中已知该如何为她重新编发。
他凭记忆挑、抹、缠绕,并尽力不触碰到她的肌肤。
云拂晓睡得不太安稳,混乱间,耳畔却隐约听到金玉相撞的清丽声,似乎是某种簪饰点缀在她发间。
随后,有谁的手指轻柔拂过她额头碎发。
云拂晓没有去思索这人是谁,她浑身冰冷,忌元魔脉的力量被神木镯逼退至经脉中,寒冷的火焰在深处焚烧着。
她被冷火烧得气息不稳,挣扎着要醒,长睫轻颤。
可是很快,那人像是察觉到她的不安,将她抵在他胸膛的手拢在掌心,旋即,一阵轻缓温和的灵力渡了过来。
经脉里的寒冷之意被逐渐驱逐,她感到舒适许多,也不再挣扎。
再度坠入梦境的刹那,她恍惚记得前世也有这样一个人为她渡过灵力。